作者:卧扇猫
灼玉心里乱得很。
她命车夫。
“驾车!”
车夫无奈且征询地看了太子殿下一眼,容濯隔着车帘望她稍许,终是落下帘子:“回去好好休息。”
灼玉的马车远去了。
容濯望着远去的马车,不断回想适才妹妹的窘迫,他拉住要跟上马车的缙云:“她今日与昨日见了谁,说了什么,做了何事?”
缙云道:“昨日见了素樱夫人,素樱夫人揭穿翁主动心,翁主似乎心虚,不悦道那是您自找的,就要承受失去兄妹情的代价。
“今日翁主早早起来了,起初盛妆大半,后来不知为何忽然又把唇脂抹去了,发簪钗子也通通去了,还换了身素色衣衫。”
容濯便明白了几分。
妹妹或许只是还还有些愤愤不平,许多事是他做得不对,他理当承受她的怒气和怨怼。
他命缙云:“回去吧,好好护着翁主,转告她孤会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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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想起几个片段就足以让灼玉虚脱,她无力倚着车壁。
思绪凝冻成一道厚厚城墙,墙虽坍塌了一部分,但仍有一部分未露出,她无法探到最深处的记忆,灼玉手不住地拍脑袋。
可就像当初被王寅按着脑袋浸入水缸中,心口窒息得喘不过气,思绪也淤堵成一片。
王寅,认字,水缸。
王寅,水缸。
水缸。
墙忽地又破了一个洞,灼玉想起她被王寅按入水缸的那日。
一切似乎是在那一日发生改变,而前后发生的事除了她自己知晓,还有与她同室的素樱。
“停车!”
正好经过一处医馆,正好看到素樱的马车,灼玉扬声吩咐御夫,“我去寻素樱夫人说几句话。”
医馆中有专供妇人问诊的的茶室,见到灼玉,郎中稍意外,顿了顿将其引到雅室里。
缙云缙武要跟进去,灼玉想到容濯温柔似水,却咄咄逼人让她喘不来气的眼眸,她若是让缙云缙武在旁听着,话定会传回容濯耳边。
这不成。
她还不想让他察觉。
灼玉冷道:“我有些私事要问,在正堂等着即可。”
横竖正堂离雅间只几步之遥,缙云缙武只好在正堂守着。
灼玉入了雅间,素樱很快来了,见到她竟很慌乱。
“灼玉?”
灼玉正心神不宁,想不明白的事困扰着她,让她一刻也不能安定,她像抓住救命稻草抓住素樱。
“你可记得三年前四月初四,那日我被王寅按入水缸责罚,之后我可有何异样的举动?”
素樱记得清楚,那一日她的确很怪,现在的灼玉也很怪。
但这会不是说话的时候,素樱不放心留在此处,二话不说想拉灼玉出去:“这里人多眼杂,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先出去。”
二人往外走,然而没出门,灼玉身子一软,竟晕倒了。
与此同时,素樱也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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缙云跟容濯回完话后追上了翁主的马车,见到缙武正守在医馆正堂,不久后一个带着幂篱、穿素色曲裾深衣,发式素简的女子款款从医馆走出,登上了马车。
“走罢。”
近日因怕吴国在赵国留有细作,翁主每每外出都会戴幂篱,幂篱下传出的亦是翁主的声音。
缙云便放心了,众人往回走,翁主似因与太子分离而心绪不佳,回殿中便至榻上躺下。
此后整整一日,翁主都没心思见人,第二日,缙云出于谨慎命偷偷查看,只见翁主背对着他躺着,身形和往日的慵懒相比更矜持。
发觉有人,翁主迅速转身。
看到那一张脸的一刹那,缙云双眸惊恐地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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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乱之后,天子亲临东都洛阳督办削藩,因洛阳离邯郸较近,为了与妹妹多相处两日,容濯特地推迟两日才启程。为免延误,他弃车骑马,快马加鞭几日后抵达洛阳。
大昭立朝以来,倒是有过皇太子替天子巡狩的先例,但从未有哪位天子纵容储君离京近半年之久。即便大战结束,天子亦不急着召回,对储君的信任可见一斑。
容濯此次又助朝廷平齐楚之乱,放眼整个大昭,哪怕算上诸侯宗亲,亦再无能撼动储君地位者。
时近入夏,洛阳渐热,但天子体弱,殿中依旧燃着炭盆。
天子眼皮不抬。
“回来了?”
容濯恭谨应是,行跪拜大礼:“儿臣有罪,还请父皇责罚!”
天子看了眼下方,青年虽恭敬叩拜,然从容不迫,冷哼:“太子平乱有功,何罪之有?”
容濯道:“儿臣之罪有二,其一,自作主张。其二,德行欠妥。”
天子卷起竹简敲了敲漆案,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容濯道:“吴楚借妖姬祸国谶语陈兵城下,朝廷回音迟迟未至,儿臣担心是急报为叛军所截,想起父皇曾嘱咐过儿臣——巡狩期间如遇非常之事,可持天子节钺定夺。事态紧急,儿臣顾不得求证当时是否算得上‘非常之时’,平复流言后为力证朝廷不曾受叛军蒙蔽,对外称朝廷即将发兵,以安民心、正视听。”
天子用竹简敲打案头:“太子都说了是朕曾有嘱咐,如今朕再治罪,岂非心胸狭隘?”
容濯似乎未曾听出这是嗤讽,但他全当是嗤讽式的宽恕,再次俯身长拜,并道:“谢父皇宽宥!”
天子几乎被他给气笑了,若换作二皇子或是过去的三皇子,他只会厌恶、忌惮并敲打,但太子虽与他相处时日不长,无论手段谋略,亦或看似恭顺实则油盐不进的狂妄底色,皆甚符合他对储君期望。
他又助朝廷去了心腹大患吴、楚、齐三国,狂妄便狂妄些吧。
“其二呢?”
容濯从容的姿态里不觉地多了几分庄重,斟酌一二才道:
“儿臣为探查民意、促使齐国露出马脚以干涉盐铁,在半途偶遇灼玉翁主回邯郸时,念及翁主曾在民间生活,行事灵活,遂托翁主协助儿臣做戏,扮夫妻以掩身份。也因此惹齐国怨怼,助吴楚传播流言,污了翁主名声,属实欠妥。”
天子淡声讥诮:“流言,难道不是早有私情、趁机私会?”
容濯诚恳且坦然道:“并非私情,是儿臣自己对翁主生了私欲,趁机诱拐了翁主。”
天子打断容濯:“太子巧舌如簧,总有解释的说辞,说吧!你今日与朕反省,意欲何为?”
容濯道:“在定陶时,翁主因儿臣之故被吴国细作下情药,儿臣徇了私。后又因儿臣被流言所扰,一切皆因儿臣所起,然事已至此,儿臣只好恳请父皇赐婚。”
“荒唐!”
天子本以为只是私情,却没想到二人竟已到了这种地步。
他倏然拂袖:“皇太子强占昔日王妹,说出去朕都无颜见人,还赐婚?吴楚散播的流言未平,赐婚无异于证实了储君失德!”
他冷声吩咐。
“皇太子失德,杖十,自今日起至回到长安之日,禁足殿中及行辕,抄讼圣贤书,半步不出!”
又命人道:“传皇后来!”
皇后忧心忡忡去了崇德殿,此后又去了太子殿中。
容濯油盐不进,只给了一句话:“母后不必自责,即便您当初不助阿蓁离开,孤也等不了太久。”
皇后愕然看着太子顶着张端方如玉的面容,轻飘飘道出如此混不吝的言语,一时竟语塞。
她气上心头又碍于母子并不亲厚无处宣泄,只得先出殿。
方走到宫苑,太子留在邯郸的探子赶来,天子早有吩咐,禁闭期间不得让太子外出。
出于谨慎,皇后拦下了人。
“出了何事?”
探子道:“邯郸来报,赵国……灼玉翁主疑似被吴国余孽挟持!约莫是逃往匈奴了!”
皇后心一惊,面色大变。
随即她下了命令:“吾会派长安精锐前去邯郸,并请求陛下下令吩咐其余州郡对赵国多加通融、助赵国寻到翁主。但太子正禁闭,期间若再外出恐惹陛下不悦,消息不得传到太子耳边,你可知道利害?”
探子被皇后的话吓住,忙不安又慎重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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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静阒。
容濯静坐思过,却没有照皇帝所要求的那般念圣贤书、以净德行之污秽,他的心早已洗不净了。
自行请罪并非没有别的办法,而是想藉由天子对他的责罚,窥探出天子对此事的态度。
眼下看来,天子虽十分不悦,但想联姻也并非绝无可能。
在他那父皇眼里,儿女私情自要给利益让步,但若这份私情能带来利益则另当别论。
因而他要做的,是别过分表露对灼玉的偏执,让天子以为他仅是出于掠夺本能,而非色令智昏。且要在不损赵国利益的前提下,让天子发觉赵国有用,愿用婚事换取利处。
他还缺个契机,禁闭的这半月倒是思考的好时机。
正好也避避风头,即便天子再满意他巡狩时立下的事功,但容濯依旧认为自己需要一些不足为道的瑕疵以安天子之心,他耐心禁闭。
期间他在赵国的眼线照常递来关于灼玉的消息。
信上言灼玉无恙,只送走殿下后闷闷不乐,接连睡了两日。
容濯目光软下。
他会尽快想到两全之法,往后也不与她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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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分草原冰雪初融,风依旧寒凉,即便马车结实,依旧有丝丝缕缕钻过缝隙吹入。
灼玉双手被缚,对面是冷锐的容凌,身后有两名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