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寺
她眼睛上下打量明心一番, 这记敲打,若是从前的明心定要担惊受怕,只恐被沈玉玹看出自己先天不足,生不出子嗣这一丑处,如今,明心却只是站着,那双疲倦又温和的杏眼也没什么波澜。
谢柔惠微愣,待要说话,明烨恰巧先进来了。
他今日穿了身暗红的锦袍,在春日里踩着张扬肆意的步子,进来便请安。
谢柔惠早哑了声音,明烨今年回来,越发与她对着干,明家双生子过生辰,皇室请柬本是要明心明烨一同去龙安山,谢柔惠害怕明烨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硬是替明烨拒了,只要明心一个过去。
“怎的穿这么齐整?”谢柔惠问他。
明烨笑了一声,浓艳的眉目也含着几分嗤笑,“母亲不必忧心,儿子与崔家二郎约好去邀茗坊用茶,不是去干别的。”
谢柔惠眉心越蹙越紧,崔家二郎一贯不是个老实的,可明烨不听管教,她无力,摆了摆手随他去了。
明烨带明心出门,偷偷朝着明心笑。
“脚可还痛?”明心走得慢,明烨走的比明心还慢,紧跟着她,出了门才道,“阿兄背着你。”
“不必的,走是能走了。”
明心这几日都没精神,一张脸都苍白了,此刻难得露出几分笑模样,明烨搀着她出门,路上不住抱怨沈玉玹离奇,待远远的望见府外那架不知等了多久的奢贵马车时,双生子都停了声音。
“不知他到底是怎么了,”明烨不解的皱起眉心道,“天还没亮他便等在咱们府外了。”
明心本就缓慢的脚步冷不丁一顿。
明烨每日定要去练武,他起的太早,一贯是丫鬟婆子们都还没起来的昏黑天。
那时候,沈玉玹便一直在外头等着她了。
明心一点点揽紧了明烨的胳膊,她越发说不清自己的心绪,只觉得这阵子像是被什么推着走,一点点推到沈玉玹乘坐的马车跟前,从前不知沈玉玹对她的感情,她尚觉自己可以逃脱,觉得沈玉玹也并不拿这婚约当回事,但如今,她只觉得自己早落在一张蛛网里,被缠裹着无能呼吸。
双生子心相连,明烨似是感知到什么,刚低下头想问上一句,对面,那马车的帘子便动了一动。
那是块暗蓝的火浣布,上头绣的金丝线做了一副日月图,马车帘被掀开,露出沈玉玹那张冷白的脸来。
远远的,明心望见他耳垂上佩戴的白玉耳珰落出暗淡的亮,继而,视线便不受控制划到他那张正浅浅微笑的脸上。
他正注视她,没说话,只坐在马车里不声不语的看着她。
便好似,闻到了那昏昏暗暗的沉水香浮动。
他朝着明心招了招手。
明烨蹙着眉,带着明心到他近前,正要开口问他,沈玉玹却先开口了,他声音温柔又慢,显得柔情似水,“乘月,你怎么才过来,我等了你好久。”
明心站在马车外头,她望着他的脸,好片晌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明烨总觉得沈玉玹越发怪了,“你说的什么话?定的便是这时候,谁要你过来这么早了?”
沈玉玹浅浅笑起来,他微微低下头,露出头上佩戴着的白玉头冠来,他像一副凡间描绘的仙人画像,“大郎君说得对,是我过来的太早了,幼时便这样,我习惯了,还望别多见怪。”
“话一套套的......”
明烨没话说了。
幼时沈玉玹若是过来找明心,便总是会来的太早,天还没亮,他便一个人带着宫奴等在府外,宫内子嗣众多,天子不理朝纲无心社稷,而至宫内除了皇后与几位颇得圣宠的妃嫔所育子嗣之外,其余皇嗣皆无什么体面待遇。
他出了宫没有马车能坐,下雨时便撑伞,寒冬天便哈着白气跺着脚在外头等着,受的罪不少,偏偏每次都要来这么早,只是自从明心下江南回来,他再不会受幼时的罪,却也没提前来过了。
明烨无心与他言谈,只嘱咐了些话,要沈玉玹照料好明心,正要扶着明心上马车,却见沈玉玹踩着奴仆的后背下来了,他道,“我来便是,大郎君走好。”
“......那我先走了。”明烨对明心道了句,明心没说话,只望着明烨离开的方向,久久未言。
直到沈玉玹冰凉的手过来,揽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适才被明烨捂热了,这当下,不禁被寒的打了个机灵,沈玉玹时时注意着她,见她反应,他凑近了她,笑,“抱歉,冷到你了是不是?我等你太久,汤婆子都没了热气儿。”
说着话,他没松手,反倒越攥越紧,“我看了你寄给我的信,看来今日大好了。”
说的是明心的温病。
这几日,明心每日都恪守礼节给沈玉玹寄信,但不知何缘故,沈玉玹再没给她写过一封信,他越是这般,越像试探,要人心头惴惴不安着。
“嗯。”
明心淡淡回了句,沈玉玹瞧着她,只一味地笑,他扶着明心上马车,明心一贯不喜踩奴仆的后背,但与沈玉玹出去,次次都是这份排场。
她微微蹙着眉,踩上奴仆的后背,尽量快些上了马车,听沈玉玹似是笑了声,她刚回过头,便见沈玉玹上来,放下了马车帘子。
与外界隔绝,马车内霎时静谧。
他身上的沉水香沾染萦绕,马车内的所有一切都好像渡上一层昏暗的影,明心微微垂着眼坐着,她能感受到沈玉玹坐在她的身边,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越发凑近她。
压抑感要明心不可自控的抬起头。
对上沈玉玹那张俊美的面庞。
“乘月,”他微微偏过头,“你看。”
明心乍然望见的,只是沈玉玹苍白的皮肤,脖颈连着耳侧,白的过分。
记忆里,在宫里待久了的人总是这般肤色,又都透着股奢贵死气的香味。
明心怔怔望着他,直到他侧过眼,轻微的动作,连带着右耳耳垂上戴着的白玉耳珰落出浅淡的亮。
明心才意识到,“......补好了?”
“嗯。”他心情颇好的样子,白皙润洁的手过来,牵住明心的手,明心微微蹙眉,直到沈玉玹用右耳的耳垂蹭着她的指尖。
耳珰冰凉的质地,一下一下磕碰,磨蹭着她的皮肤。
“镶了一块同色的玉在里头,一点都看不出来,全都补好了,”他始终笑盈盈的样子,揽住她的指尖,“还有件事。”
说着话,他直接将明心往他自己的怀里带,明心被他浅浅吓了一跳,脚踝的伤些微刺痛,沈玉玹看着她蹙眉,自后搂抱着她问,“抱歉,我想要你看新的纸鸢......痛吗?”
他虽这样问,话音里却没有半分关心。
反倒唇近乎贴着明心的耳朵,气息吹拂间,明心整个人都只感怪异。
她耳朵一下敏感。
沈玉玹双手搂抱着她,视线在后盯着少女雪白后颈上的一颗小痣,见她面色始终难看,轻轻道了句,“有些痛。”
说这话的时候,她垂下来的墨发都有些发颤。
沈玉玹低垂的视线直勾勾盯着她垂落的发丝,望她面色难看的侧脸,他的手将她搂抱的越来越紧,“都怪我,提议去什么龙安山,乘月,脱了鞋袜吧,要我看看你的伤。”
她呼吸几次,却忍不住想到沉清叶,更难言心头情绪,紧蹙着一双细眉将腿蜷缩搁到前头的垫子上来,“......皇表兄,我不大舒服,可否将马车帘撩开些许?”
沈玉玹没回话,只是凑近她,手往前拉开了一些车帘,阳光落入昏暗狭小的马车,明心好受了许多,她整个人都被沈玉玹抱在怀里,两人衣衫堆叠,沈玉玹寒凉的指尖贴上她的小腿,一点点往下,指尖勾上少女绣着红梅的绣鞋,一下子,绣鞋便掉到了地上。
连带着鞋袜,一并脱下。
少女最暗不见光的脚展露于他视线之下,明心并不是极为妩媚或娇俏的美人,却是个哪哪都生的得当的佳人,她哪里都好,就连脚都生的格外秀气。
到底暴露于人前,她脚趾间不自觉蜷缩,沈玉玹戴着玉戒的手自她小腿,脚踝,一路往下,直到那寒凉的玉戒碰上她脚面的伤口,明心浑身一顿,微微吸了口气。
她太怕冷。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没了厚实的鞋袜遮挡,她脚面也跟着寒凉了些。
偏偏,他的手也捂不热她。
“痛吗?”沈玉玹低声问,大拇指抚摸着她的伤。
太冷了。
冷的她不自禁发抖。
“有些。”
“我带了药,给你涂药——”他不顾明心脚面上本就涂了的药,只一味用帕子将原本的药都擦了下去,又拿了他身上带的伤药,拧开木盒,将那寒凉的药膏粘在指尖上,抚摸上少女的脚面。
只是抚摸。
早已算不得涂药了。
那玉白色的药膏涂出去许多,亦涂过少女敏感的脚趾缝,明心被他揽抱着,听他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拂在她耳畔。
他沾满了药膏的湿润指尖划过她的脚趾间,那怪异的触感好像挠进她的心底,要明心浑身都僵硬。
听他浅笑,自她身后探出头来,露出一双笑弯弯的凤眼,瞳仁却直勾勾盯着她。
“好乘月,真乖巧,”他指尖划过她的脚趾缝,早已濡湿一片,“就好像你真的已经做了对我有愧的事情一样。”
明心的心蓦的下沉,有一瞬间,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做了吗?乘月做了对我有愧的事情了吗?所以想要补偿我,是吗?”他问,僵持片晌,却又露出一声笑音。
“此次除医师,与我之外,”他沾着药膏的手划上她的伤处,“乘月,还有人看过你的脚吗?”
明心早已恍惚。
她浑身僵硬,只觉得自己无路可退,对沈玉玹,她有愧疚,但更多地,是想逃离。
明心闭了闭眼,正欲开口,却听似是远处,冷不丁传来一声锣鼓震天响,她本就紧张,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只乍然望见外头一片纯白,那是给死人的花圈,沈玉玹一下子抱紧了她,抬手拽了下金铃。
马车当即停下,明心听到了云山的声音,他斥责去问是怎么回事,明心本以为要过一会儿,没想,云山极快便回来了。
“七殿下,是盛安坊郑家的丧事,无意冲撞了前路,郑家的听闻是您过来,甚是惶恐,正欲过来请罪。”
“不必,”沈玉玹话音轻描淡写,又回复了往日温和,“此前虽是郑家有错在先,但我手下宫奴也管教过严,你知会他们,日后我会亲去郑家,给郑小公子上香。”
“是。”
明心听着他们一来一去的对话,忍不住问,“盛安坊郑家?”
“嗯,怪我,日前那宫奴已被杖毙了。”
明心听着他的话,一头雾水,却越发不安,“出了什么事情?皇表兄为何与盛安坊郑家的有了关联?”
盛安坊——明心忘不了,那是与沉清叶息息相关,让沉清叶吃尽了苦头,害他险些致死的盛安坊郑家。
她仓皇回头,却对上沈玉玹直直盯着她的视线。
他那双凤眼上挂着的浅淡笑意尚存,只像是丝线一般牵着,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只阴森森的看着她,许久,他才盯着她道,“看来乘月什么也不知道。”
“什么?知道什么?”
沈玉玹下意识抬手,用沾满了药膏的手捏了一下右耳垂,他转开视线,又盯住她,仔仔细细的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日前,伺候你的那个叫沉清叶的家奴,在送我回宫的路上出了事,乘月不知道吗?”
“出了事?”明心脑袋都是懵的,“他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大清楚,那夜雨大,他二人都没带蓑衣,我不忍磋磨,便要他们送到半程,又派了两个宫奴送他二人回去,结果途径盛安坊,郑家那位小公子似是与你那家奴有仇怨,不知何故竟动起了手来——”
“没人与我说这件事!”
明心半分也不知情,她心里着急,又被沈玉玹按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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