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千重
陆缄不待他说完就沉默地点点头,自转身去和朱见福商量怎样才能用最轻巧最稳妥的方式搬动陆建新。
陆建中扬声道:“嗳……我说侄儿,你不是为这个生我的气了吧?你不要这样,我不是不想管,也不是不想帮,这一大家子人呢……”
一直保持沉默的林玉珍突然暴跳起来指着陆建中的鼻子道:“二叔这话说得真好听!你要真想管,就该是你留下,或者是让陆经留下来帮二郎的忙才对!而不是一门心思就想把你们一家子全都弄走!你要逃命不怪你,但别这样装着去堵着旁人的嘴!”
林谨容赶紧去拉林玉珍:“这个时候不是吵的时候。
他装?陆建新可比他会装多了呢。陆建中的脸涨成猪肝色,冷笑道:“大嫂不要这样泼!这样一大家子老弱病残呢,我们父子俩个难道容易的?又不是不回来接大哥和二郎了!壮力和骡车都留给他们了,还要如何?儿子照顾父亲天经地义,难道二郎不该留下来照顾大哥的?”
林玉珍寸步不让:“你是想要他们父子死光了,你好连老宅都占了吧?别忘了,你都是去我家避难呢!从早上起来到路上都是二郎他们父子拿主意和人交涉,你们父子都做什么了?这会儿倒嫌弃起来了。”
陆建中气得要死,却又找不到什么可说的,便委委屈屈地看着陆老太太道:“娘啊,儿子不活了!一片好心当作驴肝肺……”
陆缄走过来,冷冷清清地道:“二叔父不要闹了。你们先走吧。”不等陆建中回答,又转身对着林玉珍深深一揖,平平静静地道:“母亲不要难过了,都是一家人,吵了伤和气。您老陪同着老租母,带着阿容和毅郎一起先走吧。儿子把毅郎和阿容交给您了,保重!”
没有任何推诿和不平,陆缄表现得很平静——自陆建新落马之后,他很快就从焦虑激动变成了这样一副冷静的模样,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十分有章法,半点不曾慌了手脚。林玉珍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那你呢?”
陆缄抬眼看着她道:“这里离老宅太远,去老宅寻大夫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想先带着父亲折回去向先前打尖那个庄子里的人求救!”不等林玉珍回答,就又轻轻拍了拍陆缮的肩头:“我把他们都交给你了。”
陆缮悄悄看了远处一动不动的陆建新一眼,又看看陆缄,欲言又
陆缄笑笑,低不可闻地道:“是我应该的。”
陆缮的肩膀就耷拉下去,垂着头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你放心。”
陆缄不放心,可是他没有其他法子,他不能丢下陆建新不管。他抬眼看着林谨容,看到林谨容把半张脸躲在毅郎的小披风后头,恨恨地瞪着他,大滴的泪珠在她眼眶里直打转。
陆缄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朝着妻儿走过去,当着所有人的面,先摸摸毅郎的小脸,再将手放在林谨容的肩头上,毫不掩饰他的愧意和心疼:“对不起。毅郎交给你了。”
林谨容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还是要分开吗?即便是不去江边了,还是要分开吗?她不!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了陆缄的袖子,不肯放他走。
陆缄的眼睛黑得深不见底,紧紧握住林谨容的手,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在驿站那次我很后悔。”当时她说,陆二郎,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这样对我的。他真的后悔了,而且非常后悔。
林谨容血红了眼瞪着他,恨不得咬他一口才解气。
陆缄坚定地把她的手拿开,无比认真地道:“放心,我一定能回来!”随即大步走到陆建中和陆经面前,一揖到底:“二叔父,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陆建中笑得很勉强:“二郎在说什么笑话?”
陆缄看着他:“我要二叔父发誓,一定会把祖母、我母亲、阿容、毅郎还有三叔父一家人平平安安带回老宅。真的老天不开眼,我不怪你们,若是你们自私自利,只顾着自己……”他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死也不饶你们!不信等着瞧!”
第462章:运气
“无理取闹!”陆建中大怒,使劲一甩袖子道:“你把我巅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人?你祖母不是我亲娘?你母亲不是我嫂子?你儿子不是我侄孙?你三叔父不是我亲兄弟?我不发这个誓!你这是在侮辱我!欺人太甚!”他就不发这个誓,陆缄又能把他如何?
陆缄定定地看着他,脸色越白,眼睛越黑:“二叔父不敢也没关系,我无论如何都会回来的。”言罢转身要走,却听陆老太太大声道:“老二,你跪下!”
陆建中委屈地看着陆老太太:“娘!”
陆老太太板着脸,淡淡地道:“二郎不能要求你发誓,我让你发誓,可以么?”
陆建中即便是心里说了一万个不可以,但当着他儿子儿孙的面,哪里又敢说不可以?当下委委屈屈地跪在陆老太太的跟前,举了手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发誓:“黄天在上,我陆建中发誓,一定尽力将家人……”
陆缄打断他的话:“将老母、大嫂……”
陆建中恨他恨得牙痒痒,却也只得磨着牙道:“一定尽力将老母、大嫂、侄儿、侄儿媳妇、侄孙、三弟、三弟媳一起平安带回老宅中,并带人回来接大哥。但有私心,违背了这誓言,叫我……”正在犹豫间,对上陆老太太森寒的眼神,不由低了头,微不可闻地道:“叫我不得善终。”
“好了!”陆老太太抬起头来威严地看着陆缄道:“二郎,好孩子,我们先走了!保重!”
林玉珍走过去看看陆建新,望着陆缄轻声道:“小心一点,我们一起等着你回来。”至此时,她方相信陆缄早前说不会丢下他们不管是实话。
陆缄用力点了点头。
林谨容抱着毅郎走过去,让毅郎和他道别,又咬着牙道:“你若不回来,我永远也不原谅你。”
风起云低,夜色自天边升起,陆缄立在雪泥里眼看着坐在牛车上,紧紧抱着毅郎不错眼地看着他的林谨容离他越来越远,听到毅郎突然大哭起来,声音一向的响彻云霄。
这臭小子,不哭就不哭,一旦发作总是特别难哄,声音还特别大,陆缄苦笑着翘起唇角几度控制不住想拔足追赶上去。
“二爷,差不多了。”朱见福的声音及时让他回了神。
陆缄抹了一把脸,轻声道:“走吧。”
骡车“依依呀呀”地顺着来时的路折了回去,迎面走来一拨又一拨的人,他回头去看,只见陆家众人的身影已然被湮没在人群中,他再看不到林谨容母子。
“二爷,二奶奶她们不会有事儿的还有韩根他们跟着呢。我浑家和小子也还不算笨。”朱见福挺佩服陆缄的,他没想到平日看着文文弱弱,沉默寡言还能和陆建新时不时软顶一下、硬顶一下的陆缄在这个关键时刻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果然关键时刻见人心,老爷这个嗣子没选错。由来的,对陆缄的态度就有了些微改变,从前他是因身份地位产生的巴结和讨好,现在却是有了由衷的钦佩之意。
陆缄自是不知朱见福是怎么想的,只忧虑地看着一直昏迷不醒的陆建新道:“父亲伤得不轻,也不晓得前头那户姓邱的人家可肯帮这个忙,有没有好大夫。
“二爷,有句话不是说的尽人事知天命么?兴许老爷等会儿就自己醒过来了,什么事儿都没有我们就可以去追老太太他们了呢。”眼看着那庄子临近了,朱见福便吩咐跟着的另外三个家丁:“等下二爷去求主人家,你们切记要做出斯文有礼的模样来。别让人看着就凶神恶煞的不敢放你们进去。”
那几个齐齐应了,陆缄整理了衣衫帽子自上前去与人交涉。此时天色已然擦黑,庄子外头并不似先前那般有许多的人围着歇气,只剩下零零散散几群人围了火堆烤火说话。陆缄绕开那些人走到后门处求助许久才有人打了火把顺着楼梯爬到墙头往外照,粗着嗓门不耐烦地道:“要热水往前头去,后门不许过来,不然一石头砸死了!”
陆缄知道似这种时刻后门必然一定会有专人把守的,之所以这时候才肯搭理自己,不过是耐不住自己脸皮厚。却也不气,更不觉得被人拒绝了耻辱什么的,只耐着性子赔笑道:“这位大哥,我是白日曾求得庄主为家中女眷行方便的人,鄙人姓陆名缄,字敏行。因事想求见邱庄主一面。”
墙头上的火把又多了两把,似是有人借着火光仔细打量他,但先前说话那人的声音却也没因此就变得温和一点,反倒更不耐烦了:“你待要如何?已然给你行了方便的,还不知足?快走,快走!”
陆缄生怕他不肯听自己说话就直接走人,飞快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深深一揖:“鄙人祖上也算是平洲城中有名有姓的人家,读的圣贤书,也还薄有家产,无需担心我是歹人,会行那不知恩不感恩的恶事,还望府上施得援手,救救我父亲,鄙人感激不尽,他日必有重谢!”
那人沉默片刻,道:“你们陆家我们是听说过的,晓得是正经人家,你能为了老父折回来也是大孝,可围墙外头不只是你们一家,这个规矩不能破。一旦破了,便再不能拒绝其他人了,我们家底薄,人手少,经受不住的。大夫么,这种乡野地方能有什么好大夫!”
陆缄再三恳求,那人只是不肯,甚至都不肯去报给家主知晓,只推说夜深了,主人已然歇下了。陆缄已然绝望,却听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突地响起来:“是哪个陆家?”
陆缄眼睛一亮,忙把家门清清楚楚地报了一遍。
那年轻男子沉吟片刻,道:“你家有个子弟,早年曾把踏犁、秧马引到平洲城来的,听说这人后来考中了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