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她恨恨咬牙,觉得他这个性子疼死了才好。
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发堵,她手才摸下去,就被霍裘狠狠捏住了手腕,霍裘一手端着酒杯,皱着眉望过来,眼里落起了寒凉的雪,簌簌有声。
“成何体统?”
唐灼灼险些被他气笑,瞥到他手上的黑紫色消了下去,也就挤出了一抹笑,再不去看他。
霍裘面上抖了抖,面不改色地将那只手藏到袖袍里,随着她的目光望向大殿中央站着的霍启。
真真是碍眼极了。
底下的大臣侯爵交头接耳,唐灼灼细细一听,无外乎是在说六皇子心思独特孝心感人,顿时没了兴趣。
那些文官不辨气味胡言乱语,可那些战场厮杀惯了的武将可都是一个个憋着脸不置一词。
稍稍性情烈些的人,面上都噙了一股深浓的不屑来。
他们战场上杀敌众多,一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里会分不清人血和兽血的区别?
这个六皇子心到底有多黑?这样的东西呈上来也不怕折了皇太后的寿?
太后望着呈上来的竹简,面上的表情复杂,许久才道:“老六的心意,哀家都知晓了,是个好孩子。”
霍启和言贵妃闻言都是面上一喜。
“等会去哀家宫里拿些滋补的东西,补补身子。”
这一卷经书刻下来,得用多少血啊?
不知道的都在心里暗暗咋舌。
唐灼灼瞧了瞧霍裘,都将霍启捧得这么高了,是时候摔下来了吧?
果不其然,武将那头有个人喝高了,满脸醉意,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唐灼灼如水的杏眸里闪过一丝笑意,知道好戏要开始了。
太后的宫宴上,那些武将胆子再大也不敢全然纵情豪饮的,更何况他们虽然瞧着不如文官机灵,实则一个个胆大心细,心思多着呢。
能醉成这样,十成十是装出来的。
果不其然,那武将站起来先是拱了拱手,而后指着面上带笑的霍启当头就是一句:“六皇子可真不厚道!”
吓得刘氏花容失色,倒是霍启神色如常,皱眉道:“常将军是喝多了吧?”
唐灼灼这才恍然,原来是常家的人啊!
那可是霍裘隐藏着的助力,明面上是中立派,几代的忠臣名将,实则早已站了霍裘的阵营。
那武将双目含怒,指着那竹简的手都有些不稳,虎目生威,声音含着醉酒后的独有含糊声调,却足够殿里的人听个明白。
“六皇子可别糊弄我们这帮莽汉粗夫了,人血和兽血的味儿一闻就出来了,您要是舍不得放那么多血,就换一样儿寿礼,这兽血味腥,您也不怕脏了陛下和太后的眼?”
那常将军仗着醉酒,话说得真真假假,却成功让高坐上首的三人黑了脸。
太后和琼元帝是被气的,言贵妃是急的。
琼元帝扫过那堆在案桌上的竹简,深深地皱眉,“老六,常轩说的可是真的?”
话语里明显带上了深浓的不悦。
霍启连忙扯出一个笑来,他躬身道:“禀父皇,常将军许是喝醉了神志不清,儿臣定不敢以此欺瞒父皇和皇祖母。”
为了刻成这样的几卷竹简,他的确在手上划了几道口子,象征性地挤了一些血出来,再辅以其他一些牲畜血和性温和的药材,将这几者结合得完美无瑕,断不可能就这样被闻出来。
就算是太医来验,也是验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霍启想到这里,腰板又挺直了几分,面色越发的温和。
琼元帝在武将那头瞥了几眼,而后目光顿在笑而不语的唐玄武身上,沉吟片刻后问:“唐卿何故发笑?”
唐灼灼望向自家爹爹,发现他一口将烈酒饮下,面不红心不跳,理了理衣袖从容起身,略显粗犷的声音如闷雷般炸开。
“太后,陛下。”他抱了抱拳,接着道:“这兽血腥味浓重,味稍微臭一些,时间越久味越浓,人血却是不同,日子久了血迹一干,凑上去就是一股血液的甜香。”
唐灼灼默默转过了头,从来没有听过血液还有甜香味儿。
琼元帝一个眼神,他身后的总管太监就凑上去闻了闻,而后面色凝重地回道:“陛下,是腥臭味浓些。”
霍启感受到四面八方质疑的目光,一撩衣袍跪了下去:“父皇,儿臣绝没有,若您不信,大可以宣太医来验验。”
什么都算到了,怎么就没算到这群武将的鼻子?
霍启面色涨得有些红,几乎不敢看言贵妃责问的目光。
唐灼灼忧心霍裘身上的蛊,想着回东宫了好好问问,倒是对霍启的事没多在意,只是在霍启要宣太医时听到身边不动如山的男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之后的事情犹如戏剧一样,太医很快辨出了了兽血,霍启面如死灰直嚷嚷着冤枉,唐灼灼都没有心情再看,直到最后霍启被大怒的琼元帝下令禁足静思己过,宫宴缓缓落下帷幕。
精心准备良久的祝寿宴上出了这么一个幺蛾子,琼元帝走的时候脸黑得如同锅底。
霍启被禁足,他手头上的几件差事都落在了霍裘的手里,唐灼灼眨了眨眼,终于听到霍裘满意地啧了一声。
果然事情都是在按照他算计着的走。
唐玄武走得有些慢,唐灼灼和霍裘出大殿时就看到那么一个萧索的影子。
唐灼灼鼻尖一酸,还没开口说话,就听霍裘别开了眼道:“一炷香的时间,长话短说。”
唐灼灼这才笑开了,瞧见唐玄武偷偷进了一个格外幽暗的小亭子,她也小心地猫着身子躲了进去。
“爹爹。”
夜风带着些许的凉意,唐玄武黑色的袖袍猎猎作响,侧身将亭子的一角让了出来。
“娘?”唐灼灼眼睛睁得溜圆,又惊又喜,倒是良氏见了她,眼泪簌簌地掉,像是擦不尽一样,又不敢哭出声音怕招了人来瞧见了。
“灼灼受苦了!”良氏将唐灼灼揽在怀里,声音哽咽,又抚了抚她娇柔的脸,连声问:“在宫里一切可还适应?殿下对你可还好?”
唐灼灼只来得及点头,就被唐玄武打断了,他粗声粗气地道:“哭什么?殿下既在你我面前许了诺,还能作废不成?”
唐灼灼睫毛轻颤,才想问他霍裘许了什么诺,就听唐玄武皱着眉头道:“上回你托人送回家的信,上头的内容可是真的?”
正巧一阵凉风吹过,吹到人身上似乎能直直沁到骨头里去,唐灼灼身子微微瑟缩一下,而后坚定点头道:“爹爹,王家不可信,您日后不必对他们多有关照。”
那一群心大的吸血虫,永不满足,吸了你的血还想着如何踩着你上位,谁帮谁倒霉。
唐玄武深浓的眉皱成一团,隐晦地瞧了亭外一眼,而后道:“先前我还对王家心生愧疚,就连王毅那小子转身就求娶宁远侯小女儿的事为父都从中出了力,没想到倒是一条会利用人的狗。”
唐灼灼垂下了眸子,默不作声地点头,半晌后才问:“兄长们可都还好?”
良氏握着小女儿的手不肯放,一遍掉泪一边道:“他们几个都好,就是时常念着你,这宫里也不比家里,囡囡要收敛性子,和殿下好好的,防着些下头的妾和通房。”
这些前世让唐灼灼厌烦得恨不得立刻逃离的话,如今却让她听得眼中泛泪,她回握住良氏的手,低低道:“我知晓了,爹爹和娘亲也要好好的。”
唐玄武胡子一翘,看着外头的天色,道:“行了,我和你娘该出宫了。”
等下出宫晚了被人瞧出来了到底影响不好。
“灼儿。”唐玄武走出几步再回头,清冷的月光撒下层层纱幔,唐灼灼抬眸,觉得与父母亲的距离像是隔了一条星河。
“谁以真心待你你就以真心待人,可明白了?”
唐灼灼缓缓地笑,青葱一样的手指搭在亭上的扶手上,在月光下透着盈盈的光。
第二十四章
等回了东宫,夜已深了,浓郁的黑色席卷了亭榭宫墙,凉风呜呜咽咽地唱,像极了先前在殿里那咿咿呀呀的唱曲声。
霍裘大步走在前面,脸色冷得如同十二月里垂在屋檐下的冰棱子,全然不顾唐灼灼在后头跟得辛苦。
唐灼灼疑心他是蛊毒发作,一路上都皱着眉心思索着南疆蛊虫的事。
到了东宫,霍裘身形如风,背影沁在如水的月光纹理里,别样的清贵冷峻。
眼瞧着他大步不回头地朝正大殿走去,唐灼灼小跑几步跟上,扯住了他腰间系着的流苏玉坠。
“殿下,你手上的……”
霍裘冷冷皱眉,将她柔弱无骨的纤细手指掰开,语气罕见地带了一丝诱哄的意味:“回你殿里去,孤过几日就带你去西江地。”
说罢,就深深瞧了她一眼,任由她将他腰间的玉佩扯下来,边吩咐张德胜道:“将太子妃送回宜秋宫。”
唐灼灼俏脸微寒,看得张德胜面皮抖了几抖,陪着笑道:“娘娘,天色不早了,奴才送您回宫歇着。”
她手里握着的流苏玉坠上还挂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香囊,龙涎香的韵致缓缓逸散出来,她握紧了手头的香囊,默默咬了咬牙。
活该疼死他才好!
张德胜瞧她半天不动身子,将手上的拂尘往臂弯里一夹,而后猫着腰劝道:“娘娘,这外头风大,您还是回殿里去吧,殿下这会是不会见人的。”
唐灼灼琉璃色的杏眸里闪着幽幽的光亮,月亮的光辉如水盈盈洒在宽敞的前庭上,映衬出地面上几个小小的黑影子。
“殿下的蛊是何时被种下的?”她垂下眸子,专心地瞧着手心里的那个香囊,半分没有挪动身子的想法。
他既然这么想将她打发开来,她就偏偏要守在外头。
张德胜为难地望了安夏一眼,心道不好。
“娘娘,这殿下不让管的事,奴才们哪能知晓啊?”
唐灼灼撇了撇嘴,而后把玩着手腕上的珊瑚手钏,对着安夏道:“去给本宫搬把椅子来,要舒服一些的。”
安夏左右为难,到底还是去了,这下张德胜有些慌了神,这殿下还在里头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等会李太医就要到了,被这位瞧见了还不知晓要如何闹腾。
“娘娘,这殿下的命令,您是不听了吗?”
唐灼灼掀了掀眼皮,眉目如画顾盼生姿,笑得又柔又娇,偏偏嘴里说出的话却极其清脆笃定:“本宫自然是听的,可殿下如今身子有恙,难不成本宫还真要回宜秋宫去一觉睡到天明?”
张德胜默了默,再不说话了。
若真是这样,殿下心里指不定又要怄成什么样子。
他想起上回被摔碎的那些古董珍玩,突然觉得这风有些凉。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唐灼灼躺在婆子们搬上来的躺椅上,身上盖着月牙色的薄纱,眸色泠泠,俏脸寒冰。
夜渐深,唐灼灼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安夏忧心得很,又接到唐灼灼的眼神,带着哭腔劝:“娘娘,您前阵子才好了一些,如今正是要好好调养的时候,怎么受得了这样的风吹?”
张德胜陪站在一旁如同木头人一样站着,听了这话面上拧成了一团,转身望了望身后灯火通亮的正大殿,认命地闭了闭眼。
这太子妃要是再出个什么事,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无妨,本宫身子如何自己知道,别哭哭啼啼的扰了殿下的清净。”唐灼灼睫毛轻颤几下,身子早就蜷成了一团,眸子里的神色明灭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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