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负责榜下捉婿的各府家丁们气势汹汹地在人群中逡巡着,却不料等了又等,莫说状元李数了,就连其他进士老爷也瞧不见。
人都到哪儿去了,放榜的大好日子,那些中榜的进士竟然一个都没来看榜,往年也没见过这么沉得住气的啊!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新科状元还有那些进士老爷到底都去了哪里?
他们去了哪里?自然是提前被人接进宫参加琼林宴。
第113章 (捉虫)
宫中但凡办宴, 地点都是在麟德殿中。
在那些中榜进士入宫赴宴之时, 周修仪正坐在镜子前, 用一把小小的玉梳子,细细梳理自己的头发。
一名宫女站在她身边, 替她挑选赴宴时要佩戴的首饰。
从铜镜当中倒映出来的五官模糊得厉害,但也能隐约看出镜中人明艳的面容。周修仪身边的这名宫女跟着她很久了,之前周修仪出宫打理铺面时, 这名宫女就跟随在她身边伺候。此时见周修仪面上带着浅浅笑意梳理头发的样子,宫女不由问道:“修仪,您真的要选那李状元?”
周修仪轻轻嗯了一声。
宫女道:“那李状元虽有才华, 可相貌一般,家世也寻常, 如何配得上修仪您呢?奴婢瞧着, 那榜眼就比状元好。”在宫女眼里, 周修仪美貌又聪慧,又有一手调制香粉的好手艺, 如今还帮着皇贵妃打理京城的几个铺子。只有才华相貌家世同样出色的人, 才堪匹配。今年的榜眼就不错,虽说才学逊色李状元一筹, 可他的相貌和家世在今年的进士里头, 可是一等一的好。
周修仪正细细抚平那一点翘起的发梢, 闻言漫不经心道:“你一个小丫头,能懂甚?”她抚了抚自己的正值年华的娇艳脸蛋,说道:“我周晚香生得如此貌美, 但凡是个正常男子都该多瞧我两眼。可我进水榭时,那榜眼连正眼都不看我一下。不是心有所属,就是个大大的伪君子,我脑子坏了才会选他。李状元就不同了,虽说相貌和家世差了些,可一看就是个好拿捏的男人。你可记住了,宁愿要个能捏在手里的穷男人,也不要一个不将你放在眼里的富家子。”
更何况,李状元虽没有家族支持,但以他的才学,只要不行将踏错,将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而她帮着皇贵妃做事,又不缺银两花用。
宫女不知内情,听了这话顿时面露羞惭,片刻后才笑着恭维道:“还是修仪机智,一百个奴婢也比不上修仪您一人。”
周修仪摇摇头,她自己是个见风使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儿,却不喜欢别人来恭维她。她道:“我这算什么机智,真机智的是皇贵妃,那才是好手段。”把堂堂一国皇帝死死地捏在手里,还让他甘之如饴言听计从,这种手段,也不知道她要修炼到何时才能达到。
“给我好好梳理发髻,今个儿我就要将这终身大事解决了。”
宫女应了一声,连忙利索地给她挽了个时兴的少女发髻,她这边正动作,就听面前的周修仪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陛下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这次要是有哪个姐妹没能把自己嫁出去,估摸陛下又要不高兴了。”
不止是周修仪这里,此时后宫中所有知道琼林宴的妃嫔,都有各自的思量。陛下遣散后宫是势在必行的了,不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寻个佳婿,等到将来被赶出宫,凭她们的身世哪里有机会找到这样好的人家?
况且,那些进士以后都是要当官的,她们嫁出去,就是正经的官夫人,虽然及不上宫里富贵,但总比日日枯守空房来得好。这还是由陛下亲自赐婚,除非她们犯了抄家灭门的大祸,否则那些进士哪里敢随意休妻?她们的下半辈子,就安稳了!
众妃嫔打扮妥当之后,就一齐在宫人的带领下,前往召开琼林宴的麟德殿。
而此时,陛下已经把要为后宫中那些清清白白的妃嫔赐婚一事提了出来,并表示他遣散后宫后,再也不会选秀,后宫中只会留皇贵妃一人。他还将之前用来骗,哦不,劝林宰相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堂堂一国天子,在他们面前说出童年的凄凉往事,说出不愿意让他的孩儿像前朝一样相互倾轧,还十分仁德地表示不愿意耽误后宫中那些无辜女子……这样的真心真意,莫说那些新进士了,就是朝臣们,也大多没有见过。在场的每个人,都几乎感动得热泪盈眶,对于陛下想要亲自给后宫妃嫔择婿一事,也再没有了抵触。
看着坐在上座,双手紧紧交握的年轻帝妃,一些年纪大的朝臣,甚至生出了万分感慨,在此之前,谁又能想到,皇室中,竟也能有这般如同寻常夫妇的恩爱情意呢?
只有林宰相,面色有些古怪,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陛下讲过太多次童年故事了,他这次不像以往般感动,反而有种陛下在演戏的荒谬感。但这个念头一产生,他自己就先摇头,心中暗道:一定是自己想多了,陛下贵为天子,又秉性纯善,怎么会做戏骗人呢?
在陛下那番话落下不久,那些在官场中十足稚嫩的进士们正感动不已时,宫人的一道唱喏声落下,数十名后宫妃嫔鱼贯而入。
能通过层层选拔留在宫中的,大多容貌不俗,尤其她们此时统统做少女打扮,又脱去了象征位份的服饰,只身着寻常闺秀的衣裙,一眼望过去,宛如百花争妍,令人移不开视线。
能留在这里的,都是通过那日考验的,当日那些“宫女”来添菜时,他们并未敢多看。况且,妃嫔伪装成宫女时,大多往丑了扮,而此刻她们却是竭尽全力盛装打扮过的,这些进士自然认不出来。
除了……周修仪。
跟其他妃嫔不同,周修仪见识过世面,胆子又大,是以那一日,她并没有对自己的容貌进行遮掩,因而此刻,已有好几人认出了她就是当日领头的那名舞姬。
见到她,有几名进士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而李数对上她望过来的视线,则是面色一红。
这一场变了味儿的琼林宴持续了大半天,参与的妃嫔都找到了合适的归宿。
姚燕燕和陛下牵着手坐在上面,看着下面那些刚出炉的情侣红着脸小声交谈的样子,心里也挺为她们高兴的,毕竟她不可能将陛下让出来,让这些女子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也是很好啊!
她侧头去看陛下,就见陛下笑得连眼睛都微微眯起,明显也十分高兴。
姚燕燕对陛下的表现十分满意,就见陛下兴奋地凑过来道:“爱妃,如今后宫中总算只剩下咱们两个了!”至于那些太监宫女,被皇帝陛下自动忽略了,他继续道:“兰梦诗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总是跟在你身边,要不朕替她寻个青年才俊赐婚?”
姚燕燕一愣,想起兰梦诗还显得有些稚嫩的模样,摇头道:“陛下,兰梦诗才十六,臣妾想再留她一年。况且,还有六名妃嫔不愿意出来相亲,说是只想留在宫里,一辈子不出嫁也没关系。”
皇帝陛下闻言,有些不满地拧了拧眉,“她们怎的如此想不开?”
姚燕燕想了想,道:“有可能是被家里教坏了。”毕竟现在国内对女子的束缚还是很多的,许多男女婚前连对方长得是圆是方都不知道,“只能再给她们时间,让她们自己想开了。”
皇帝陛下闻言,嘀咕了一句,“让她们在宫里多留一日,岂不是要多花朕一日的钱,多用朕一日的冰。”
姚燕燕:……
原来方才陛下那么高兴,是因为觉得这些妃子嫁出去了就不用花他钱了吗?
下面的小情侣矜持而含蓄地互相说着话,朝臣们吃着酒菜低声议论政事。
趁这个空当,皇帝陛下叫人搬来早就用玉玺盖好的圣旨,正照着下面已经配好的情侣在诏书上填名字。姚燕燕就在旁边帮着看,忽然听见李数跪下来,大声请求陛下为他和周修仪赐婚。
皇帝陛下正想着要怎么开头呢,一见有人给他递梯子,立刻高兴道:“好男儿该当如此!”
有了李数起头,又有陛下那句鼓励,其他蠢蠢欲动的进士也都跪了下来,请求陛下赐婚。
虽说皇帝是早就说好了要赐婚的,但是见他们如此主动配合,还是龙心大悦,提起笔刷刷刷写了数十道圣旨,一想到这些妃嫔嫁出去,皇室只需要出一点嫁妆,今后就不用再负担她们每个月的用度了,自觉能省下许多钱的皇帝陛下写起字来又快了几分。
一场琼林宴皆大欢喜地结束,又过了一个月,新科进士们在朝廷选定的吉日里穿着喜服,骑着骏马从宫中迎亲,这场史无前例的亲事引得全城百姓的围观,甚至有从通州赶过来看热闹的,鞭炮响了整整一天,喜乐也热热闹闹地响了一天,几乎全城都飘着象征喜气的红绸……
皇帝遣散后宫,新科进士从宫中迎娶妃嫔这事实在太过新鲜,以致越传越快,越传越广,甚至还有编成话本和戏曲传唱的,从前的话本子都是书生邂逅千金小姐,现在则变成了书生金榜题目、入宫邂逅美貌妃嫔的故事。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连陛下都支持后宫女子另嫁,还送出嫁妆亲自主婚,下面的人揣摩上意,对女子的态度也变了许多,民俗风向也渐渐变了,从规劝女子必须贤良淑德持身守节,转而赞美传闻中周修仪那般大胆直爽、于商事上游刃有余的女子。
而许多被父母困在家中的女子听闻了此事,又得知当今陛下鼓励女子外出行走、劝导寡妇再嫁的事,再贞静的性子,也按不住心中掀起的波澜。
后来史书评价,觉得大齐女性思想觉醒,就是源于这场“赐婚”。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发生的事,此时的皇帝陛下,尚未见识到他这一举措所带来的影响。
这场“赐婚”迅速传播到了隔壁陈国去,陈国几名大臣分析了一番,纷纷觉得齐国皇帝果真心思深沉且行事诡谲,连让后宫妃嫔去“监视”那些进士的事儿也做得出来。
由于齐国那边的妃嫔,都是从平民及小官之家中选出,所以那些宗室勋贵以及高官想要嫁女,要么是相互结成姻亲关系,要么榜下捉婿,那些新科进士成了朝中高官的女婿,自然也和他们站在了同一派系,言行举止间也有了偏向。
但是齐国皇帝一招“赐婚”,将这届新科进士一网打尽,利用那些后妃,把这届新科进士彻彻底底变成了他的人。
试想,这些妃嫔受了齐国皇帝大恩,嫁给那些进士后又怎么不会向着皇帝那边说话?
而新科进士们得了皇帝亲自主婚,娶的还是皇帝从宫里放出来的清白女子,无形中就与皇室更加亲近。
“齐皇这一招,当真出得奇!”那几名大臣如是感叹,但语气里并不见赞许,毕竟齐国皇帝越厉害,对他们陈国就越不利啊!
第114章
陈国几位大臣商议这事时, 陈国皇帝就坐在一旁听着。
他身材高大健硕, 肤色微黑, 双眉浓黑如墨,厚厚的胡须将上唇和下颚包围, 平添几分厚重,即使坐着,也显得其实凛然, 不可冒犯。
几位大臣看似在认真议论此事,其实余光一直在注意天子的动静。
见陛下一直没有作声,大臣们正要询问一下天子的意见, 却听他沉沉开口道:“仿制破车的器械进展如何?”
陈皇这一问,那名负责督造“破车”的官员冷汗都冒了出来, 哆哆嗦嗦道:“陛下, 臣无能, 尚未有进展。”
陈皇摸了摸胡须,“工部集结了举国上下的能工巧匠, 这几个月来, 你们为了制造那辆破车,一共从国库里取走二十万两纹银, 到现在, 却没有半点进展……”
陈皇还未说完, 那名臣子就惶恐地跪了下去。
陈皇瞥了他一眼,道:“既然你没有能力,那就换一个人。”话毕, 就有人将面色灰败的工部尚书拖了下去。
其他人见状,战战兢兢,再也不敢多言。
陈皇又将兵部尚书点了出来,“军队粮饷筹备得如何了?”
兵部尚书额头冒汗,竭力镇定道:“回陛下,军队已经扩充了三十万人,只……粮饷还未备齐。”
陈皇看着他,“还差多少?”
兵部尚书抖着声道:“约莫……约莫还差五万担……”
陈皇皱紧了眉头,面上更添了几分狠厉,“还差这么多?”
兵部尚书被这句质问吓得连忙跪下,解释道:“陛下,各地粮库积攒的粮草本就不多,现在筹集的粮草,几乎已经将地方粮库挖空了!”
陈皇眉头皱得更深,“地方粮库空了,就去找粮商买,朕要带兵征战,他们还敢坐地起价不成?”
兵部尚书苦着脸道:“陛下,那些粮商手里头,也没有粮食了!”
陈皇看着他的目光转为惊讶。
那兵部尚书连忙又道:“陛下,臣已经派人多番打探过了,大部分粮食都被齐国的货商换走了。”他咬牙切齿道:“齐国人当真卑鄙狡猾,弄一些不顶用的香粉香膏,就交易走了我国中最贵重的粮食。那些粮商目光也实在短浅,竟被那些肤浅之物迷了眼,忘了不得将粮食大批交易给齐国的律法,竟偷偷运送粮食入了齐国!不过陛下放心,那些粮商已经被拿下大狱,臣……”
陈皇一摆手,打断兵部尚书滔滔不绝的讲述,问道:“齐国要那么多粮食作甚?”
兵部尚书小心翼翼道:“回陛下,听说齐国南地雨涝成灾,淹死了不少庄稼,齐国买这些粮食是去赈灾的。”
“赈灾?”陈皇摸了摸下巴,“齐国的粮库没有存粮?”
另一名大臣道:“陛下有所不知,齐国南地已连续两年大旱,今年好不容易下了雨,却引发了洪涝,听说前几个月还出了瘟疫……齐国这些年灾害连连,依臣看,齐国气数已尽,就算是有破车那等利器,也再无回天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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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这边的确发了洪涝,但事实上并没有陈国人推测的那样严重。原因不过是,占了重生便利的皇帝陛下提前派人去了记忆中发生洪灾的地方,提前筑堤分流防洪,虽然因为时间太短,工事没有完全建成,的确有一些地方被洪流淹没,好在提前将住在低处的百姓送到了高地,又送去粮食安抚民心,并没有引发多大的动乱。
“陈国肯定想不到,朕与爱妃是重生的,提前派人将百姓救了出来,虽然有不少地方的确被淹了,但是损失并没有预想中那么严重。”
皇帝陛下将收到的消息告诉姚燕燕的时候,她正坐在飞鸾宫里上下晃动宫人做出来的摇篮,这摇篮做的别致,上面还挂了许多色彩艳丽的小物件,她一件件地摸过去,心里喜欢得不行。
听到陛下说的这话,她转头问道:“消息可靠吗?不会有人中饱私囊吧!毕竟送过去的钱粮那么多。”那都是用来安置百姓的,那么多钱粮,一层层送下去,不知道有多少人从中贪污。姚燕燕记得前世南地平洲和玉州那边也爆发了洪涝,当时因为没有事先准备,死了不少人,后来那两个州活下来的百姓大多落草为寇,组成了匪军,洗劫了好几座城池。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如果那些钱粮有送到百姓们手里,他们怎么可能会犯上作乱?
皇帝陛下也知道爱妃的意思,他握住爱妃的手安抚道:“你放心,监察司和暗部的人都不是摆设,他们会替朕看着的。你现在月份越发大了,每天好吃好睡养宝宝就行,不用操心那些事,都交给朕就行了。”
姚燕燕现在的肚子已经六个多月了,腹部凸得像是在衣服里塞了个小球,整个人也圆润了一圈,再也不复当初弱柳扶风的纤细身段。
她抬头看着陛下越发成熟的面庞,轻轻摸了摸他眼下的一点青黑色,心疼道:“你也不要太累了,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诶?有吗?”皇帝陛下四处看了看,几步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忽然新奇道:“爱妃你瞧,朕现在的眼睛,像不像你说过的那个烟熏妆啊?”
“噗呲”,姚燕燕没想到陛下会想到烟熏妆去,忍不住噗呲一下笑了出来。
正在这时,高公公在外边提醒道:“陛下,时候到了,该去校场了。”
皇帝陛下这才想起来,兰梦征带着的龙卫军已经训练得差不多了,就等着他去阅兵,这是正事,不能耽误,只想想到他才刚刚从御书房来到飞鸾宫,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就又要和爱妃分开了,不免有些不舍,他叹道:“快活的日子总是如此短暂。”
姚燕燕见陛下以一副极其认真的样子说起这话,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却见陛下双手捧住她的脸,轻轻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又低头摸了摸她的肚子,说道:“朕要干活去了,宝宝你要听娘亲的话,和你娘一起乖乖等朕回来。”
姚燕燕仰头看他,“陛下,宝宝说他听到了。”
送走了陛下,姚燕燕就打算去园子里走走,太医都说了,多走动走动,孩子出生后才能更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