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利
可惜他来的不巧,沈安侯拉着沈淞沈汀沈凌三个小子满地儿的找京城大学的建校地址去了, 唯有林菁接待了他。若是换个人——比如程铎——大约放下文书客套几句便走了。孔墨竹却不把自己当外人, 点了午膳要用的菜色,便拉着夫人询问起来。
林菁一听就笑了:“他制定计划, 自己实施,最后自己评判优劣,岂不是又当选手又当裁判,及其不公平么?若是所思所想全然周全完美也就罢了,若是有些许偏差, 苦的可就是天下百姓。”
“竟然是这样?”孔墨竹还有些莫名所以:“可他最明白其中道理,才能做到最好啊,专业人做专业事儿,不是他一直提倡的么?”
“圣人还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呢。”林菁轻轻摇头:“从古至今治国之道林林总总,并无哪一条对哪一条错,重要的是当前世情合适哪条,便用那法子去管理。然人一旦认准了某个想法,便容易偏执起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反而成了祸事。”
“沈安侯是太谨慎了。”孔墨竹虽然明了,却不以为然:“我和程相爷就不会出错么?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可你们会听他的呀。”林菁笑眯眯:“你和程相爷是什么排场的人?若是你们意见相符,做出的决定多半是对的;若是有了分歧,辩驳的过程中不就能看出差异?甚至还可以用试验田、试区的法子一点点修正。但老沈那嘴皮子,说出来的话本就比大家所思所想要高出一些,一时之间很难找到漏洞。等发现哪里出了岔子,只怕已经造成了损失。”
当然,最重要的是沈安侯多是另一时空的经验,说不得便有了惯性思维,一个不好成了“削足适履”。还不如定下个大方向后交给熟悉这个时代的管理机制的大佬来一边修改一边实行,他在旁边查漏补缺。
孔相爷却是突然听到了新词儿:“试验田、试区又是什么?”
“试验田是农学院里头的一个术语,我这不过借用。”林菁简单解释:“如某种不熟悉的作物的种子种下去,是该每日浇水还是隔日浇水?是该种在阴凉处还是光照充足之地?农学院的学生便会将田地分成一份一份,做出实验组对照组来,摸索出最好的环境。”
“我明白了。”孔墨竹点头:“试区也是一样意思,只不过非是种田,而是实行新的政策。这么说来,南王的南方四州便是一个试区吧?”
“正是如此。”林菁笑道:“淑窈和她爹一样,总觉得从古至今的法子虽然不算坏,但也不算最好,不若坚持民贵君轻的思想,从最底层开始改变上层,这才有了选举制和上访制度,听说最近还打算把监察部门也改上一改。”
这句话看似闲聊,孔墨竹却是心中一动,玩笑道:“都说女肖父,可见王爷最偏爱南王不是没有道理的。只不知三位少爷会不会吃醋?”
“有什么好吃醋的呢,各凭本事罢了。”林菁摆摆手:“你信不信,等安侯折腾完几所大学放开了手脚,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废除爵位继承制,什么荫庇子孙统统没有,大家想登高位,老老实实的念书考试去。”
孔墨竹这回才是真的惊了,脱口而出便是:“这如何使得?!”
“这如何使不得?”林菁反问:“如今有爵位的人可多?除了我们沈家两位王爷,圣人可还封了其他侯爵不成?”
“这……”孔墨竹仔细想了想才发现:“还真没有。”
最开始是因为南燮到底有几分“不正统”,皇帝年龄太小,手下又多是程铎和沈安侯心腹,有没有爵位大伙儿不在乎。如今迁都进京,各项改革铺开,所有人更是忙成狗,哪里有空计较这许多?
也不是没人计较,如“投降”过来的北燮重臣,便希望能得到个好官位,便是退而求其次拿个闲散勋爵度日也行。可惜沈大老爷根本不搭理他们,大部分寻了罪名贬为庶人,少部分赐予金银遣散回家,能得个小官职的都极少,更遑论爵位了。
“如今百废待兴,圣人不赐爵位还说得过去,可多抗几年,指不定会有人反对。”孔墨竹思附着说:“王爷可是有什么打算?”
“不是王爷,而是圣人。”林菁干脆把话挑明白:“等到京城大学建成,圣人肯定要禅位入学去,不信你可以问问程相爷,他心中大约是已经有了章程。”
祸水东引这一条,林夫人也是会用的。果然,孔墨竹轻轻咬牙:“他竟是一点儿没提醒我。”
“也是怕交浅言深罢。”林菁好不走心的安慰:“又或者是觉得您和安侯亲近,以为安侯与您交代过,这才不愿多说呢?”
“他老人家忙的神龙见头不见尾,我哪里逮得到人与他说道。”孔墨竹对沈大老爷依旧怨念满满:“他这是要彻底换了天颜吧。”
“百姓当家作主可是好事。”林菁不轻不重的点了一句:“只要有特权阶级,就会有昏君奸臣的风险,为了百年大计考虑,我还是挺支持安侯的。”
我也没说不支持啊。孔墨竹在心中吐槽,却不敢当面说,只能喏喏拱手:“我明白了。”
林夫人说服孔相爷,两人又闲扯了一会儿,直到午膳十分才等来一身土灰的沈家父子四人。沈安侯对好基友不怎么客套,一边拍灰一边问:“丞相大人今日可是难得有空来找我串门啊,难不成是做错了事儿被程相爷揪着小辫子给架空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孔墨竹恨恨瞪他:“你当我和你一样闲着呐?不是你说要改制么?”他指了指书桌上的册子,“都在这儿了,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更改的,明日早朝前差人回给我。”
“得嘞,我就是个劳碌命。”沈大老爷嘴里说着,还是拿起来翻了翻:“花架子是搭好了,重点还是事实的问题。对了,立宪你们考虑的怎么样了?”
“你给的诸多条款有些可行,有些却不怎么好,程相爷还在考虑中。”孔墨竹头也不抬的喝茶:“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好歹也是个高门大户封妻荫子的典范吧?怎么就这么想把平民抬起来,踩上咱们这些贵族两脚呢?”
“不是踩咱们,而是人人平等。”沈安侯认真道:“八议和赎罪看似对咱们有好处,但是对百姓来说无异于灾难。淑窈那边儿可彻底废除奴籍了,你当咱们这里还能坚持下去?”
“这不是一回事儿。”孔墨竹争辩:“废除奴籍没问题,我和程相爷也在着手了,反正有劳务市场,花的银钱也不会比以前多出太多,世家高门都能接受。但要彻底将所有特权都消去,做到你说的人人品等,只怕和你一块儿打天下的人都不会愿意。”
“这世间从来没有永远的平等,律法有条款,就会有人钻漏洞。”沈安侯实事求是道:“我所做的不过是让钻空子和违反律法的代价比以前更重,约束更多。”
孔墨竹想了想,长叹一声,正要再劝几句,却见沈凌笑嘻嘻的举着一页纸跑进来,连行礼都忘了,大声嚷嚷道:“父亲,好消息好消息,王先生把您要的高产水稻找出来了。”
沈安侯当即就蹦了起来:“给我看看!他们亩产多少?”
“书信上说是接近千斤,但这是在最优条件下,若是普通中等水田的话,应该不超过七百斤。”
“七百斤也够可以了。”沈安侯点点头:“上等水田的亩产不过四百斤,咱们庄子上用了麦饭石和绿肥,最好也就五百多斤,中等水田能比上等水田还多出个百分之二十来,可见是有效果的。”
孔墨竹这会儿才听明白他们说什么,也是淡定不了:“亩产七百斤?我真的没听错?”
“是不是很厉害?”沈凌与有荣焉:“王先生说这回一定要压李先生一头,激的李先生又开始熬夜了。”
“王钧宜和李懋……”孔墨竹忍不住扶额,突然又笑了:“我记得在琼州的时候,跟着你家庄户种地的可是李小子,怎的他们掉了个个儿?”
“李懋那性子,无论做哪方面的科研都能做好,不过他自己更偏爱创造和设计,便进了物理所。”沈安侯心情激荡,连声音中都带着笑:“王钧宜虽然没那天分,却是极有耐心,而杂交水稻这事儿其实是水磨工夫。我条条框框都给他们做好了,只需寻找植株授粉育种不停重复下去,找到需要的品种就好。”
话虽说的简单,但漫山遍野的找野生株种,成千上万次的实验,小心看护记录数据,却并非一件简单的事儿。这些枯燥到甚至看不出希望的工作,王钧宜始终没有一丝不耐,带着研究小组坚持了下来,终于让他们得到了这划时代的成果。
“凌儿写信,告诉王钧宜,让他扩大实验田,稳定株种,摸索出最好的育种育苗方法。”沈安侯当机立断:“这事儿先别大肆宣扬,等三年后咱们做足了准备,再给天下人一个惊喜。”
第277章 开疆扩土
朝廷琐事众多,孔墨竹在蜀王府里蹭过午膳, 依依不舍的告辞离开。沈安侯再三叮嘱:“杂交水稻的事儿别往外说, 和程相爷交代一声就行,其余人必须保密。”
“我知道了。”孔墨竹摆摆手,心中是满满的干劲, 亦有几分惭愧。当他们还在为权利而争斗的时候, 沈安侯始终没有停下为百姓谋福的脚步, 甚至连林菁和沈淑窈也一样, 根本没多计较个人得失,所思所想始终是改善民生。
程铎被他拉到小黑屋里谈了一回心,家去后百感交集:“若是放在三年前,我对沈安侯是不服气的,可如今却是真被他折服了。光是这种粮食一道,他可救了多少百姓的性命!”
宁国公主笑的柔和:“我尝听沈安侯有一句词,曰‘登高丘,望远海, 万里长城今何在。坐使神州竟陆沉, 夷甫诸人合葅醢。望远海,登高丘。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归枕蓬莱漱弱水,大观宇宙真蜉蝣。’或许这就是凡夫俗子与天降神人的差别吧。”
“那老小子竟还有如此文采?”程铎扬眉:“我当他只爱大白话。”
穆蓉大笑:“二十几年前,他可是靠着才名赢的天下士子之心的,多少名句佳作被人传唱,多少风流学子视他为榜样。”
程铎想了想, 似乎真有些印象:“好像他还年年出门采风,各地乱跑的题词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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