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储黛
她打听过,月娘家里不剩什么人了,回家也是无牵无挂的。
月娘朝卫绾施礼,“奴与三郎和姑娘在一道相依为命久了,自是不愿离开的。”
卫绾露出了笑靥,将南边的木窗支开,夜风散入室内,带来雨中潮润的泥土残花的芬芳。
她突然想起了易害羞易脸红的太子殿下,不知他正在想着甚么事,是紧张得彻夜难眠,还是故作镇定,在书桌后批阅公文,故意不想这即将到来的婚期。
那日一别之后,已经近三个月不见了。
听说千蕤姑娘已经收了许多金银钱帛,与太子殿下划清了界限,不过她并未离去,搬出东城老宅之后,她用太子殿下赏赐的金银,在城南购置了一间小院,暂时在里头安顿。凭着她河北第一美人的名头,拜访的名士不计其数,听琴者更是络绎不绝。
月娘离去之后,卫绾有了睡意,阖上了窗牖,上榻之后将锦被拉上腰,余光无意之间瞥见蹲在镜台旁的灰黑木箱,里头盛放着月娘拿来的图卷书册。
她脸色复杂地轻轻哼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从明天开始,正式进入绾绾的地狱级真香模式,对太子殿下从头到尾都香模式。
第26章
西院大闹一场之后,卫织将自己锁入高阁,气苦地嗷嗷大哭。
薛淑慎将小女儿捂入怀里,卫织气恼地攥紧了拳,“母亲!卫绾凭何能嫁给太子!我不管,将来,将来她不能做皇后!”卫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女儿将来也要嫁给天下鼎鼎大名的权贵,母亲,求母亲为女儿做主。”
薛淑慎心头迟疑,女儿的志向她心中清楚,也乐意支持,可眼下还有谁,谁的权柄、身世,能贵重得过太子?
“母亲,表兄也有日子没来看阿织了……”
薛淑慎脑中犹如雷鸣,訇然裂炸开,震惊地撤开了双臂,“阿织,你心中之人,竟是楚王殿下?”
楚王殿下长卫织近十岁,早有正妃,弘农杨氏之嫡女,并育有一女,府宅之中更有侍妾三人,如夭桃秾李,卫织的品貌在其间犹如蒲柳,既做不得正妃,也无法凭借美貌与侍妾美婢争宠。何况楚王殿下虽然疼宠卫织,薛淑慎却瞧得明白,那不过是兄长对妹妹的疼爱罢了,倘若不是为了这血缘之亲,身为天潢贵胄的殿下,恐不会多瞧自己这俗丽的女儿一眼。
怪就怪在卫织生得似她那其貌不扬的父亲,不如卫绾传了周氏那狐媚美貌,连卫皎的清丽婉约也大有不如。这一点薛淑慎心里很清楚。
卫织尚幼稚的面颊突浮出晕红来,羞赧胆怯地那目光轻瞥了眼母亲,见母亲面带失望和震惊,心却跟着渐渐沉了下去。
“母亲你觉得我痴心妄想了么?”
说着说着,卫织的双目在薛淑慎疼惜又失望的注视之下流出了两串泪珠儿来。
“可是,女儿自小便只喜爱表兄,只爱同表兄玩,他待我也好,北征回来送了我多少好玩的物件,匈奴人的号角,鲜卑人的马鞭,还有羊奶糕……”
“母亲曾说过,阿织的这几个兄长里边,唯独表兄,是最最疼爱我,真正将我放在心上疼的,正因如此,阿织才敢胆大妄想。”
“母亲您也想想,二姐和离之身,母亲还能指望什么?如今卫绾嫁了太子,日后在东宫为妃,处处高咱们一等。母亲除了仰仗阿织攀附楚王殿下,可还有别的,能打压下卫绾气焰的机会么?”
薛淑慎惊愕地听罢,心下有所松动了。卫织此言有理。
只是在她听来,女儿对楚王殿下心思不纯,说爱恋、仰慕或许有之,但更多的恐怕也只是攀龙附凤的贪念罢了,楚王殿下是何等高傲之人……
薛淑慎心思复杂,没有立即点头。
卫织攀着母亲的手臂不动,殷红的嘴唇被轻咬着,泪眼朦胧。
她实在不忍,面对卫织的请求,她又想到今日风光得意的卫绾,心思一横,终将头一点。
“母亲记在心里了,定会帮我儿,遂你心愿。”
*
婚期至,西院处处张红结彩,卫绾大早被唤醒,坐于妆台前,由婢妇丫鬟侍弄,换上了一早经由宫人之手送来的云锦霞帔,鎏金的珠冠簪于发髻上,并垂八支累丝攒东海红珠的步摇。
她对镜一照,钗环花钿,极尽精工雕琢,柳眉入鬓,唇色鲜妍如血,让本来美艳不足稍显娇稚的卫绾,于一瞬间不敢让人质疑风华,成熟女子的妩媚风韵,在她渐渐鼓起的犹如花苞般的胸脯、收束如细流般的腰身上尽展无余。
月娘将最后的披帛为她套在双臂上,扶着卫绾之手,与常百草一左一右地伴着她朝院外走去。
卫绾手中持一把绣团窠双紫雀的绢扇,手臂微微打着颤。
这几日她极少眠,睡得并不安稳,清早起来月娘便惊讶地发觉姑娘眼下的青黑,幸而嫁妇妆浓掩饰去了。
几人上堂,拜别父母双亲。
堂上卫邕与薛淑慎左右隔着髹漆梅花小几而坐,卫邕手边立着卫不器,薛淑慎手边立着卫皎与卫织,一时堂上脸色各异,卫绾虽只能透过薄纱绢扇探看,心中也大抵清明。
答应嫁给太子,自然不是一时意气,为了来刺激主母,虽然这一举两得。但既然卫绾选择一嫁,今生开始打算的平淡日子便要被尽数抛下,她要好好经营,免自己与殿下前世的悲剧,好好地活下去。
卫绾拜别了父亲,转身不再留恋地出了屋去。
卫不疑上来扶持她,命人牵马落轿。
卫绾此时脑中一团乱,望着兄长红光满面的侧脸,心中想到的却是这么多年来在卫府点滴。
母亲在世时,西院份例便总少于常例,中间多少人欺压母亲,中饱私囊,薛淑慎却一度暗中纵容。母亲得了病,几乎也没有银钱请大夫抓药,父亲为了显得不那么凉薄,在母亲病重之时,约莫三五日来看望一次,但哪怕他有一点真正关切的心思,也不至于不知薛氏在暗中苛待母亲。
卫绾从小就恨足了薛氏,恨足了东院那脑满肠肥、贪图淫逸之人的丑恶嘴脸。
稍大一些时,卫绾常跟随兄长出府胡闹,趁着父亲不在时闹得家宅鸡犬不宁,讨了薛氏不少收拾。
但平心而论,那段无知无畏、恣意轻狂的时光,是她两辈子里最痛快的人生时段,从此之后,面临着即将及笄,即将到来的摽梅年华,她收敛心性,变成了高宅里的一只罗雀,人生乐趣从四海五湖、声色犬马、纵情高歌,变成了与卫织无止无休的斗嘴、扯头花,打得不可开交。
高门大户的大宅里,庶女用来打发闲暇的事情不多,与卫织斗嘴是最快乐的一件。
他父亲人到中年之后,主母也渐渐年华不再,死在青春年纪容色尚好的母亲,反倒愈发惹了父亲惦念,他便开始偶尔在卫绾面前表露一丝丝愧疚和将欲弥补她的悔恨。
不过,在这个年纪,卫绾早已经不需要了。
她没有回头眷恋地迈出了门槛,脸色如冰,只是在走出大门时,终究没有忍住热泪簌簌地滚落,打湿了绣锦纹暗红叠绮长襟。
卫不疑见她在花轿前站定,久久不动,心下惊疑,绕过团扇瞅了她一眼,卫绾扭头,避过了他的目光。
但他却已经瞧见了,压低了嗓音,在月娘与常百草搀扶着她,轻轻晃她手臂时,说道:“阿绾,莫想了,出了这门,你已是太子之妻,日后你会有自己的新家。不论他们如何,阿兄永远都在。”
卫绾轻轻点头,应道:“妹妹知道了,从今以后,不为卫府伤怀。”她转头对月娘道,“咱们该走了。”
她走上了轿,卫不疑盯着那道红罗脸门一会,才转身去牵了马,踩镫上鞍,右臂一招,命令人朝宫门行去。
一整日走下来,卫绾饿得头晕眼花,诸多繁文缛节,不堪其扰。
卫绾是第一次嫁人,不知嫁人如此繁琐,单是前面的铺陈,便足足花了两月,大婚当日她更是束手束脚,月娘不断地提点她马虎不得,否则事有不吉,她怕了凶兆了,只好暗自忍耐,黄昏时,才得到东宫,远远地瞥了殿下一眼。
行礼之后,卫绾更是晕头转向,被送入了寝殿。
东宫的寝殿,比卫绾原来的寝屋还大上数倍,巨大的一扇屏风坐落,分割内室与外室,另于寝殿之中配俱桌案、文房之物,堂上山水笔画悬于题“霁月清风”牌匾之下。与外处不同,东宫寝殿之中极少铺陈大红大绿,只点到为止,喜庆之中又保留了原有的富丽清雅。
卫绾在软褥子上坐着,等了许久,天色渐暮,夜色笼罩四野,仿佛将这座空空如也的巨大的宛如能吞噬人心的深宫伟殿网罗其中。
她心里打着鼓,方才见常百草困倦得恨不得趴在凳子上睡着了,她想常百草这嘴闲不住的人,一整日不用膳食了,不知多么难熬,便大发慈悲及早放了她出去吃喝,自己苦命地陪伴着月娘空腹待命。
“殿下。”
殿门外终于传来了声音,卫绾的心瞬间提到了喉咙口,跳得又快又急。
从团扇映着烛光朦胧的罅隙里窥见,着玄红广袖裳服,峨冠博带的男子徐徐走来,卫绾屏住了呼吸。
他越来越近了。卫绾的心直欲蹦出来。
夏殊则微微迷离的双目,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坐在喜床上,仿佛一心一意等他垂怜的新婚爱妻,心头掠过的恍惚和怀疑,被压回了腹中。
他伸手去,替卫绾摘了团扇,“累了么?”
卫绾松了口气,手臂确是发酸了,她却垂眸一笑,“还行。”
太子殿下点了点头,吩咐月娘等人:“不必伺候了,下去罢。”
月娘喜笑颜开,连声应道“诺”,便领着还伺候在内的宫人都出了寝殿,阖上了门。只是阖上门之后,没有人散开,都在外凝神听着动静。
太子殿下居高临下,盯着她的珠冠,以及珠冠下一掌可盈的娇艳脸颊,低沉的嗓音蛊惑人心:“空腹不宜饮酒,容后再喝合卺酒。”
殿下诱人而不自知,卫绾色令智昏,他说什么,她就答应什么。
夏殊则取了放在红案上的瓷碗,走了过来,屈膝蹲在卫绾身侧,她紧张不安,无处可躲,只好直面他,他舀了一只饺子,送到卫绾手边。
映着烛光,只见殿下耳朵有些微冒红,不知在害羞什么,卫绾想到自己也害羞,殿下不知道心里是怎么翻江倒海呢,便胆大地笑了笑,张开嘴唇咬了一口。
一口饺子没来得及咽下,她皱了眉,古怪地俯身吐在了碗里,“生的!”
这时寝殿门外传来了大喜过望、此起披伏的欢喜之声:“生的生的!娘娘说了!”
卫绾惊愕,依稀想起来月娘是说过这么一个礼俗,难道太子殿下故意的?难怪他脸红,原来是诓人做坏事呢。她伸手去,将太子殿下通红的耳朵,轻轻揉了一下,映着火烛光只见她笑意盈盈,贝齿轻咬红唇,眉眼细腻如描,饱满娇态的脸颊宛如牡丹花般殊艳,他的心跳仿佛都为之一顿,目光瞬间幽深如墨,不知想到了甚么。
“我的殿下,成婚第一夜,还未喝合卺酒,你便开始算计我了?”
从那日之后,卫绾觉得她以后已可以随心所欲地揉太子殿下耳朵了,触手滚烫柔滑,肌肤细腻,比女子尤甚。生成这般尤物,若不是终日里为人行事太冷漠,不知该有多少人惦记采下这朵高岭之花。
夏殊则耳朵冒红,脸色却镇定自若,又取了合卺酒,要与她对饮。
卫绾一点不忸怩,大方地接了过来,新婚夫妇两两对望,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她以为接下来便是那最让人羞耻和厌恶的事了,嫁人之后,做这样的事天经地义的,卫绾想好好过日子,自然没扛着牌坊嫁到东宫来,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但她万万没想到。
“天色已晚,你用些粥膳便去歇息,孤走了。”
夏殊则沉默良久,在卫绾怔忡之后几乎要面露怒容之时,他仍是说出了这话,并且抽身便走了。
还未来得及将自己的恐慌、害怕、担忧呈给他看的卫绾,一口气哽在喉中,在夏殊则即将迈出门槛的那一刻,长声说道:“殿下你不愿娶我么?你不喜爱阿绾么?殿下你是否知道,你这样出去,明日卫绾将沦为满宫人的笑柄。难道你是因为我当日形同逼婚般的恳求恼了我,故意让我难堪?”
夏殊则扶上门框的手指一顿,他的神色略微绷紧了,因站得太远,卫绾仅能看出他终年如积雪不化的冷淡,心沉回了渊底,只觉得自己一整日的羞涩与忐忑,忽然全都变成了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夏夏,不要害怕勇敢上!亲妈给你撑腰,她不敢反抗的哼哼。
绾绾:gunna!
第27章
云中郡官道,雨夜,提着一只酒壶的男子摇摇晃晃从乱草蓬盖的酒肆里出来,瓢泼大雨直浇在青衫上,一道闪电掣过,白赤的光犹如劈落在他的脚边,将他一脚踩过的洼地溅起的水珠照得透亮。
男人满脸青灰的短胡髭,脸色修罗般惨白。
拎着酒壶,跌跌撞撞碰到一人胸口,被阻住去路,他抬起头,面前森然立着几人。
待看清来人面貌之后,他冷冷一笑,混着酒气的口气杂在雨水里,“我已做了我想做的事!我不想再替他卖命了!”
被撞的大汉一身黑盔,阴测测地说道:“王大人,来时由你,去时,可由不得你。”
“当初是你自己选的这条道,你如何对主人保证的?如今太子殿下风光得意,娶得美妻,玉体娇香,王大人却只能自我放逐,消沉地于此处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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