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储黛
卫绾的眼睛里流出了两行清泪,她抽噎起来,用被子擦去了热泪,“没有了……”
他抬起来,放到卫绾肩膀上的手,蓦地便落了下去,无力地垂了下去。
卫绾几乎不敢看殿下的眼睛。他很失望,很难过,她只希望现实亦能如梦境一般能心意相通,让她明白、分担他的痛楚。
夏殊则的目光定了片刻,凝在了卫绾的小腹上,被褥盖着,看不出甚么,然而他却这么定定地看了许久。
卫绾咬牙道:“殿下你回来做甚么?洛阳于你是龙潭虎穴,你回来做甚么?难道你不知……”楚王已经秘密返回了洛阳,部署好了一张巨大的口袋,正等着你往里钻么?
夏殊则后退了几步,踉跄地几乎摔倒,方才从马背跌落也不觉得痛,到了时候痛得犹如火烛灼烧,腥甜冲到了喉中,几乎要破出喉咙吐出。他勉力站定,闭着眼重重地呼吸了几口,“为什么?薛氏对你开的条件是什么?打了我们的孩儿,便放了你的兄长?还有别的么?”
殿下他果然知道,卫不疑出城之后,便被薛氏扣押下来了。皇帝眼瞎目盲,不然也不会被薛嘉懿哄骗了二十多年,宠幸外戚,若无太子平衡局势,早已朝纲霍乱,殿下他是不放心,怕她做了傻事,明明已经离开了洛阳又连夜赶回来。
只是迟了一些。但,或早或迟结果都是一样的。
殿下的目光太过幽深,晦暗难明,卫绾已不敢再与他对视下去,她垂下了目光,“没有了,就这一条。”
“呵。”
他嘲讽地笑道:“在你心中,你阿兄的性命远远重过孤,重过孤的孩子,所以你一声不吭,瞒着孤,便这么轻易地放弃了他?”
卫绾摇摇头,“殿下,我不是这么想的。”她抬起了头,面带歉意地望着他,“只要你还在,我也还在,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可阿兄的性命只有一条,不是么?”
夏殊则道:“你那么肯定,孤以后还肯与你生儿育女,还能让你怀上孤的子嗣?”
卫绾怔了怔,心痛如绞,她的嘴唇干得几乎要裂开。
“卫不疑放出来了么?”
夏殊则又退了半步,背几乎撞到了殿门,他吃痛地捂住了嘴角,微微攒眉。
卫绾道:“没还有,但我已经答应了他们的条件,他们要扣下我阿兄也没太大用处。殿下你早点出城去罢,带着我阿兄离开。我……我只有这么一个要求,接下来殿下要怎么处置我,我都心甘情愿。”
他的指缝间隐隐约约流出了一丝血红色,卫绾心惊肉跳,“你……”她挣扎着要走下去,夏殊则阻住了她,“止步吧。”
卫绾于是不敢再靠近,她像只呆雁般,伸长了脖子,一动不敢动,泪水打湿了手掌,沿着掌纹滑入绵软的绸料中。
他望着她,眼眶血红,却显得异常冷静而自持,“孤是被你吃死了,你算到,无论你如何辜负孤,孤都不敢罚你,也不敢弃你而去是么?”
“你想错了。你不知道,孤亦会伤,亦会痛,亦会对一个求而不得的女人如癫如狂,可孤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和代价,最后换来的还是这个女人不假思索的放弃。”
“孤实在累了。”
他们的姻缘是她主动求来的,卫绾从来不敢如此想,她一直小心地呵护着与殿下之间日渐破冰的感情,只是这中间有许多无奈,是令他和她都始料不及的。她知道殿下对她的诸多包容和迁就,也享受着他一直以来的温柔,但其实仔细想想,殿下他……其实很不自信。尤其是在梦中,她与他心意相通后,她便明白了他藏在心中从不对人言的自卑,因此她更明白她今日告诉他的这一切对他的伤害。
但是,她或许有别的选择,却没有比眼下这样的处置更好的了。她只能这样。
“洛阳东城小院,你不该来。”他的沉嗓这时已充满了疲惫,几乎无力。
卫绾掐着掌心,仿佛惟其如此,才能打起精神提起十二分的自信面对接下来的一切风暴,她低声道:“我不后悔,殿下。我这人最大的毛病是,从来不为自己自己所做的选择而后悔。上辈子跟着表兄逃婚,离开你,我没后悔,这辈子嫁给你,更是不悔。不过事已至此,殿下觉得你我之间的裂缝因为这个孩子而无法弥合,那么……等这一切结束之后,卫绾任由你发落,到那时,你想做甚么抉择都好。”
铜壶滴漏声,声声不断。
寝殿之中的俩人,正只剩下呼吸声地对峙着。
卫绾几乎要将唇壁咬破了,一字一字地往外吐:“殿下,我是心悦你的。但是这种情况下,我只能选择我的阿兄。我不求你体谅,但请你……帮我完成这最后一个心愿。好不好?我只求你这一件事。”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夏殊则的眼眸黑黝而幽冷,宛如隆冬时节檐角飞落的泠泠寒雨。
“卫不疑被释出之后,孤会让卫邕安排他潜逃出都城,”他的掌心擦过了嘴唇,带起了一片猩红的血痕,黑眸平静了下来,看不出一丝风暴过境的痕迹,“孤会带他离开洛阳,你可安心。”
他终于转身朝外走去,不再回头。
卫绾等他彻底走出了视线,才终于泪如泉涌,将脸颊死死地埋入了被褥里,不出一会儿,被褥便被完全地沾湿了,也不知胸肺之中哪来这么多不知攒了多久的酸楚,一股脑翻江倒海地倒灌而出,让她的眼眶已经不能干涸,泪水滚滚不绝地往下淌落。
作者有话要说:
腰椎间盘突出……作者已经是只费喵了……需要休养。
对不起夏夏没哭,夏夏很坚强,夏夏很经虐,他只是吐血了而已。男人嘛,吐血比哭鼻子man多了。
第75章
常百草抢入寝宫来,将卫绾几乎要栽落下的身子扶住,眼泪汪汪的:“姑娘,你何苦对殿下说那些违心的话?”
“他离了洛阳便好,以免我成了他的累赘。”卫绾歉然地笑道,“是我对不住你,连累了你和月娘。”
常百草用力地摇头。
卫绾气息微弱的一笑,道:“我们要想法自保,便要先从宫里出去。”
寝殿的门被再度推开,光亮刺眼,卫绾冷静地抬起了头。
薛夫人领着太医院十几个太医出现在了东宫,月娘与常百草拦之不住,被一左一右地拿下。薛夫人打量着卫绾神色,见她脸颊苍白,没有血色,肌肤疼得冒出了汗珠,被子紧捂着腹部,笑了下,冲身后人使了眼色。
卫绾便将手臂伸了出来,搭在椅背上,任由这些太医轮番上来诊治。
薛夫人的目光一直盯着这十几个太医。
每个人收回探脉的手之后,便纷纷对薛夫人使眼色,点了下头。
于是薛夫人的脸色愈发见得放心,“看来是没有了,放了太子妃吧。”
他们于是屏息敛气,被薛夫人气势所震慑,乌龟似的慢慢爬了回去。
卫绾的心骤然地便放松了下来,“夫人满意了么?可以释放了我阿兄么?”
“可以,本宫会命人将卫不疑放出去,不日他便可以离开牢狱。”薛夫人走近了几步,手掌掐住了卫绾的下颌骨,“整个禁宫,如今都在本宫的手掌之中,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本宫不知,但本宫劝你趁早断了念想为好。”
卫绾虚弱地微笑着。
薛夫人加重了语气,“太子今早闯宫而入,来东宫见了你一面?这会儿,你猜他能不能闯的出去?”
“是么,那与我无关了,”卫绾道,“我背着他把这个孩子打掉了,他恨我入骨,恐怕是不会再回来的了,我要奉劝薛夫人,务必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不然纵虎归山,终有一日麻烦大矣。”
她从昨晚到今早一直便在想着,将自己放到薛夫人的位置上想,如果她是薛夫人,下一步怎么办?
太子是一块不定时可能引发危机的硫黄和黑硝,抓不是,纵亦不是。其一,这个时候,朔方的匈奴兵还没有退去,如果没有人主持战场,克敌制胜,匈奴兵迟早有南下的意图,凭着楚王的才干,他坐不稳皇位;其二,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皇帝的圣谕,兴兵羁押太子,名不正,言不顺,这些年跟随太子西征的将领不在少,朝中拥护储君的老臣也不少,这些人因为楚王抓了太子,一旦同仇敌忾起来,倾十倍薛氏之力,也难以抵挡。如果她是薛夫人,这会儿唯一的办法,便是暗中将太子扣押,将消息严密封锁,暂时稳住李翦那边的军心。
而楚王这时候不在,想必是追随着殿下去了,一旦殿下冲出闹市,到了人烟僻静之处,便可以动手。
但殿下又岂有可能让她得逞?
卫绾骄傲而自负,露出了两排雪白的皓齿,“夫人你信么,太子殿下会平安地离开洛阳?”
薛夫人心中也极为惊惶,她知道自己儿子处处比不过夏殊则,但输了夏殊则二十余年,难道竟没有一次,上天是能眷顾眷顾他们母子的么?
薛夫人松开了手,色厉而内荏地说道:“本宫也还想见识见识,失去了左膀右臂的太子,还有多大的能耐,能逃出本宫的五指山!”她口吻严厉,但这会儿已丝毫都吓不住卫绾了。
她反而不躲不避,仰着脖子与薛氏对视着。
“那么陛下,夫人打算用什么法子瞒着他?”
薛夫人冷笑道:“这你不必管!”
他挥袖朝宫外走去。
皇帝被薛夫人的兵马羁押着,从广明宫被拉出来,送入了暗无天日的凤坤宫。
日暮黄昏时,薛夫人着凤冠,云锦如霞蔚,面容冷漠而傲慢地走来,看着浑身犹如抽去骨头、失去力气扔到凤坤宫软椅上的皇帝,他正歪着半边身子骨,靠在软椅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薛夫人冷笑道:“陛下,此一时彼一时了,自今以后你便老老实实在这里头待着吧,和你心爱的女人的孤魂,一并在这冷宫寒殿里待到死!”
“薛氏,你这毒妇!”皇帝睖睁着要爬起身,被薛夫人大袖挥去,皇帝跌跌撞撞,立刻又倒回了软椅上,呼吸不畅,宛如一只魔爪死死钳着自己的咽喉,令他憋得脸红脑胀,待喘过一口气来,立时又痛骂道:“毒妇!朕自问待你不薄,你竟敢弑君犯上,大逆不道!”
“不薄?”
薛夫人冷笑起来,美眸有些泛红。
“皇帝你摸着你的心口说,你待我不薄?你夜夜临幸我,晚上累了闭上眼睛便叫皇后,你待我的儿子好,给他一切富贵荣华,却唯独不封我做皇后,也不封他做太子!你说要我们母子隐忍,你不喜太子,迟早会让太子将那位子交出来,给殊衍做,可结果呢?我忍了这二十年,你却突然回心转意,又想着你的皇后给你生的好儿子了?”
“这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也不是让你皇帝陛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蠢人!”
皇帝挨着软椅扶手,花白的胡须微微发颤,目中流露出一丝惊恐,“所以你们要逼宫?太子、太子呢……”
薛夫人冷然道:“我已让殊衍带着人马去洛阳四面堵人了,一旦扣押下夏殊则,暗中处死,殊衍即位自然是名正言顺。”
皇帝大为惊愕,“你、你这毒妇你竟敢……”
“本宫没甚么不敢!”薛嘉懿吼道,“来人,将笔墨玉玺都拿来!”
皇宫的守备果然换了一批,趁着皇帝大病一场,薛夫人不得已将一切计划全部提前,这时已无法回头。皇帝怔怔地等着,于惊恐万分的等待中也发现了这一点,现在在宫里当差的早已不是当初那些熟面孔,不难猜想这全都是薛氏安插于宫内的眼线和亲兵。
纵容女儿学得妖法迷惑帝王的薛氏,其心志本来就不可能在小。而他,一生孤家寡人,无人信奉,无人依靠,那点可怜的依恋和仰慕,全部来自于面前的女人。他便信了她的深情,对她百般地纵容着。
是他糊涂,他一生都在糊涂。
下人很快将朱笔圣旨取来,摊在皇帝面前,薛夫人道:“圣旨我已托人拟好,陛下只需以朱笔在上面留下名,加盖玉玺,便算是成了。”
皇帝睁着浑浊的老眼,往那圣旨看去,条条框框俱都无理之极,这是逼他下诏退位,禅让给楚王夏殊衍,并褫夺太子目前手中的一切军权,全部移交给新帝。
皇帝还不糊涂,眼见太子已是最后的希望,岂能答应薛氏条件?
他便冷眼盯着面前的东西,道:“痴人说梦!”
薛嘉懿知道他不会立即便买账,口吻森然:“留他在凤坤宫跟着幽魂作伴,饿他三日,谁也不许喂饭给他!”
薛夫人这一声令下,无人敢有不应,皇帝很快便被软禁起来。
凤坤宫主殿的宫门被两人重重地阖上,里头毫无光亮,皇帝畏惧黑暗,挣扎地爬起来,摸到烛台那儿去,可是这里久久无人居住,又岂会有火石这种东西,皇帝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便大感恼怒,一脚踹在了烛台上,轰然倒地的莲枝铜灯,砰地砸出一声巨响。
他扶着桌案,怒气冲冲地喘着粗气。
一应物件全部被扫落之后,他才仿如初醒,这是皇后的寝宫。皇帝的嘴里犹如嚼着黄连,他蹲下来,将被他气怒之下扫落的东西全部拾回,小心翼翼地放回桌面。
他倦怠极了,气得头昏脑涨,不得已朝着皇后的卧榻走去,挨着软塌躺了下来,这时脑中全是那贱人的嘴脸,担忧她对太子不利,害怕极了,几乎全身都在颤抖。
“皇后,若你在天有灵,便庇佑着咱们的策儿吧……朕已让他吃了太多的苦……朕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策儿先于朕离开这人世……”
皇帝近乎哽咽,老泪纵横。
“策儿……”
他的手恼怒地捶着床,将头深深地埋入被褥中。仿佛这二十年来被换过无数次的被褥之中,还存有皇后遗留的馨香。
从前他不敢来见皇后,心中再是后悔和思念,也从来不敢独自踏入凤坤宫一步。如今来了,旧物如昨,物是人非之景痛煞人心,他掩面抽泣起来,滚热的泪水涌出,渗入了软褥中。
继而,他的手摸到了床边一处凹陷,皇帝惊愕万分,忙从床榻上爬起,跪坐起来,他的手继续朝着床榻边的横木摸索了过去。
这床边的凹痕处,隐隐约约现出了一行小字。
黑暗之中,皇帝无法辨认那是什么字,但皇帝能肯定,这必定是皇后在世时所留,可惜二十年过去,这雕刻的小字早已摸不出痕迹。
他需要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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