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储黛
“什么?你……”卫绾猛然回头,“你们对我阿兄做甚么了!”
薛嘉懿坐到了一旁,端起了茶水,“卫不疑不是个酒囊饭袋,抓他费了我不少功夫。他正打算溜出洛阳,去朔方助你的太子殿下一臂之力,但不幸被本宫的人拿下了,就算本宫不拿下,无陛下圣旨私出洛阳,论罪也罚得不轻。当然他奋力抵抗,中间免不了受伤,但你可以放心,人还活着。”
“你们要什么?”
卫绾胸肺几欲爆炸,过往无论薛夫人怎么针对她,冲着她来,她均可以忍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对她身边最亲近在意的人下手,这口气卫绾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只是这话脱口而出之后,卫绾脑中一震,意会过来,她惊愕地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她抬手护住了肚子。
薛夫人侧过了脸,修长而深厚的眼睫压了下来,眼尾微微上翘出恰到好处的弧度,“卫绾,我要你腹中骨肉,要他无法来到这个世上。”
随着薛夫人这阴鸷的话出口,卫绾护着肚子,面对着渐渐朝她逼近的楚王,目光流露出了惊恐。
楚王将她逼到了永信宫一角,伸出一臂,抵在卫绾的颈侧,越来越近,“春日宴上本王竟对你不曾留意,如此细看来,确实香娇玉嫩,是个娇艳妩媚的可人儿,肌肤竟吹弹可破,过去是本王一直忽视了你这个表妹。”卫绾惊恐地发着抖,咬唇瞪他,他笑了下,收敛了纨绔习气,道:“本王要你答应,第一,本王回洛阳行事十分隐蔽,没有人知道,你不得外泄;第二,本王会给你一瓶药,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打掉孩子,其后便宣称是在宫中走动时不慎跌倒滑胎,宫里的不少女人孩子都是这么流的,本王依稀记得是如此;第三,太子得知消息,必然会回宫,你必须拖住他,让他及早回他的朔方去,如此也算是助你保住他的性命。”
卫绾咬着嘴唇,颤抖的娇躯泄露了她的害怕,她本也不是什么坚强的女人,但却竟有胆识讥笑起薛嘉懿和楚王来,“太子不在洛阳,便于你们母子行事是么?一旦我履行了这三条,太子与我,还有我的兄长,还有命在么?”
“以太子之能,河西、并州都会是他的好去处,相反,他出征之后,洛阳据点便等同于被他放弃了,在洛阳,他反而是危险的。”
楚王步步紧逼,“不需要本王过多解释,你心里清楚的。”
“可你们还是怕,不然不会将主意打到我的孩儿身上来。”卫绾冷笑连连,“楚王殿下,你还生得出孩儿么?”
楚王倏地脸色一变,他的手掌立即抓住了卫绾的肩胛骨,痛得她几乎蜷起了身子来。
卫绾吃痛,仍旧笑着,“被我揭穿了,动怒了是么?可你若敢这时候一拳打在我的肚子上,也就不会非要我自己去喝什么落胎药了。”
对楚王不能生育的事,卫绾早有怀疑。以前楚王在洛阳的名声并不好,他前世便没有儿子,膝下只有王妃杨氏生的一个女儿,他姬妾众多,却子嗣不旺,令人深思。大约也是有所察觉之后,楚王扯了一块“爱妻”的遮羞布,以掩盖自身的缺陷。至于如今杨氏怀孕,卫绾总觉得莫名其妙,楚王几时飞骑赶回洛阳,与爱妻一夜.欢好,于是数年不孕的王妃,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怀了孕?
后来卫绾越想,越觉得可疑,尤其是薛夫人说的杨氏那么老神仙赐子的梦,让卫绾夜深人静时想了几遍——薛氏是真的渴着一个楚王的儿子,来稳固他所得到的帝心。
尤其是在卫绾得到了太子的宠爱,几乎夜夜缠绵时。她不用问也知道,怀珠对薛夫人必定是这么说的。薛夫人必定会感到恐慌,所以她要捏造一个楚王妃杨氏已经怀孕的谎言,卫绾相信,这个戏不会唱到楚王妃真正“临盆”的那一日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薛夫人和楚王心中的压迫感会一日甚于一日。
她如今不过是出言试探了一句,他们便露出了马脚。看来楚王果然是一个行事不够沉稳缜密的人。
楚王冷笑,目光沉沉压迫下来,愈显阴森和幽邃。
他的手钳制着卫绾的肩胛骨,令她无处可避,他的嘴唇渐渐地朝卫绾迫近,“你说得对,最直接的方式,我现下一拳打在你的肚子上,你知道太子知道之后,会拿我怎么办么?”
卫绾惊愕地抬起了头。
楚王将一瓶药塞到了她的手里,“如此滑胎,对你而言体面一点。”
“接受么?”
“你可以不接受,太子知道你的胎儿不保,不管是因为什么缘故,太子必定都会赶回来。本王已在洛阳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他单骑而来。孤掌难鸣,他未必是我敌手。”
卫绾有理由相信楚王这话,他背后站着一整个于中原腹地盘踞了上百年的薛氏。
她掌中的药瓶温凉滑腻,只要一松手,便能于地面摔成粉碎。
她越过楚王的胳膊,望向坐于一旁冷笑着凝视而来的薛氏。
她真的不甘心,不甘心让他们母子得逞。
“答应,你立即就可以走出去,只要太医确诊你腹中孩子流去,本王便会放了卫不疑。否则,你的兄长性命是否能在……”
“容我考虑考虑。”卫绾捏紧了药瓶,低声道,“最迟今晚,东宫便会有消息传给你。”
“好。”楚王轻笑,指腹划过了卫绾滑腻如脂的香肩,眼眸讳莫如深。
卫绾避开了他的触碰,沉默地捏着冰冷的药瓶走出了永信宫。
在永信宫外的大理石阶上,眺望着重重华丽的楼阙,心脏如绞,滞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不够聪明,然而今晚之前便要拿决断。也不知月娘是否带回了消息,她快步朝东宫回去。
第73章
卫绾独自于寝宫之中待到黄昏,这其间月娘始终未归,卫绾又派了几人出去。
这时寝宫内传来一串轻飘飘的跫音,她猛然抬起头,只见是韫玉。她竟还没有走。如今顶替了韫玉职位的,是另一个暗卫,韫玉被太子以玩忽职守的罪名,罚到北宫去做苦力了。
她步子轻快地走了来,蹲在卫绾腿边,低声道:“娘娘,卫不疑被抓了,我们这边的人才收到消息,几乎是卫不疑一出城,便被薛氏的死士偷偷拿下。这消息属实,奴婢才敢拿来报给娘娘。方才我来时,听说月娘在宫门便被扣下了,这时东宫的人已无法出宫。”
卫绾咬着嘴唇,“那你有办法,向我父亲递个消息么?便说薛氏要谋逆,对我阿兄不利,让他及早部署,以免到时候洛阳全面受制于楚王。”
“奴婢可为太子妃娘娘传达这个消息,但,”韫玉冷静地凝视着卫绾,道,“怪陛下,当初命殿下持虎符调走了卫大司马的五千兵马,这件事娘娘你是知道的,殿下走时,留在洛阳的兵力几乎只剩下三成,如果薛氏举族揭竿而起,仅靠这些人手,根本难以逆转败局。奴婢这话太子妃娘娘或许听不进,但奴婢必须说,殿下是专情的男子,但不是会为了女人坐以待毙,将将士的性命视同草芥的庸君,他不能回洛阳来,于他而言,一旦楚王反叛,他带兵从城外攻破,胜算至少有七成,他若回来,落入楚王圈套,那么外面便会群龙无首了。奴婢这话,娘娘应该明白。”
卫绾明白,这时候,太子不能回来,她垂着目光望向自己正隐隐坠痛的肚子,手指掐入了掌心软肉。
“奴婢有特训的信鸽,即刻便可以对卫大司马传信,娘娘稍安勿躁。”
卫绾怎可能安心,眼见得夜幕即将降临,她必须给永信宫一个交代,否则她的哥哥立时便会性命不保。
卫绾眼眶泛红,“你去吧。”
韫玉颔首,起身往东宫外走去。
卫绾又坐了一会,对屋外道:“百草,你进来。”
于是被卫绾吩咐守在寝殿门外的常百草,闻声大踏步地跑来,卫绾道:“备热水,我要沐浴。”
她冷静地凝视着常百草,道。
常百草虽不解其意,觉得卫绾从永信宫回来之后与往常有些不同,但没有多想,立即去嘱咐人倒热水来。
卫绾独自待在寝殿,将门阖上了,她沉默地走到了屏风后,将外裳解了下来。
薄如流云的纁色罗绡,软软地坠落于地,没有激起丝毫的声音,她的手指在不住地发颤,望了一眼被她放在木案上的药瓶,柳眉攒起,轻细地发着抖。
末了,中衣、肚兜被她全部解了下来,她颤颤巍巍地抽去腰间的系绳,将亵裤也褪下。薄薄的一层雪色绸料裤中间,沾染了半拳大的血迹。她静静地看了许久,走入了早已放好热水的浴桶,慢慢地将雪白的身子沉了下去。
她闭上了眼,思忖了半晌,肌肤犹如一块冷冻的豆腐,于温热的汤泉之中融化开来,全身每个毛孔几乎都有热流渗入,让她僵硬了一整日的四肢终于重新活络起来。
随后,她从浴桶之中起身,将准备好的衣衫严谨地穿在身上,从屏风后走出,“百草。”
常百草再度走入,卫绾凝视着她,道:“替我将张太医传来,便说我肚子突然不适,怕是孩儿不保,让他务必过来一趟。”
常百草大吃一惊,快步走了过来,声音几乎带了哭腔:“姑娘你怎么了?”
卫绾捂着发痛的小腹,面容沉静如水地道:“速去,请张太医过来,再迟片刻,便来不及了。”
常百草连连点头,丝毫都不敢再耽搁,一面落泪一面飞快地跑向太医院。
是夜皇帝匆匆回宫,宫中安静得极不寻常,没有嫔妃来接驾,一贯在擅长在他面前撒娇献媚的薛嘉懿,这会儿竟不知所踪,于是皇帝信口问了一句,崔明德糊弄道:“薛夫人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早早歇下了,命人送来了莲子羹,正要让陛下吃上一口,老奴拿食盒封得死紧死紧的,还热乎儿着,陛下去尝一口?”
“不了。”皇帝说道,“朕腹中尚饱。”
皇帝入广明宫,拿起了奏折,随意瞥了几眼,还是昨日那些,便没有多想,随意翻阅了一番,便到了净室去沐浴更衣。
崔明德捧着衣裳,折腰候立在白玉云母屏风外,雕镂精细的屏风上是一幅白龙戏水图,里头水雾迷蒙,皇帝的龙体隐微可见。
他等了一会儿,听得皇帝又问:“卫绾呢,今日在宫中么?”
他答应过太子,要替他保下卫绾,至少在太子大捷之前,都要护住卫绾使其无虞。
崔明德道:“太子妃娘娘今日好生地在东宫里待着,寸步不曾离开,像是吃了安胎药,人亦是昏昏欲睡的。”
皇帝叹了一声,“也好,让她在宫里休养,你替朕传个话去,从今以后,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能骚扰东宫,不得矫命东宫任何人,肆意欺压。”
崔明德应了,“奴婢知道了。”
皇帝点了点头,今日在外游走了几圈,人实是疲乏得很,于净室中活动开筋骨,将后颈和腰背处都揉按了一会儿,便换了干净的裳服走出了净室,回龙床上躺着。
躺了一会儿,崔明德因未等到陛下睡去传出鼾声,便不敢走,他听得皇帝侧卧着,声调懒懒地问道:“皇后凤坤宫里那些旧物,还都在么?”
崔明德佝偻着腰,手里揣着皇帝的龙袍,替他悬于架上,低声道:“大半都还是在的。这些年来陛下一直吩咐着,说怕皇后芳魂眷恋旧里,舍不下太子,回来探望,瞥见物是人非,心中伤怀,怨怪陛下,奴婢们感动甚深,对保留凤坤宫原样不敢怠慢,每两三日便有宫人专门打扫,原物有不少生了锈痕的,亦让巧匠专打造了一模一样的换上。”
“朕记得,”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倦懒,这屋子今日燃的香似不是龙涎,格外有安神的功效,皇帝这会儿愈发昏倦了,“皇后宫里有面极大的铜镜,是朕命南海的工匠特意用深海明珠镶嵌的,送到宫里来后,朕瞧着这宫中之人唯独皇后最美,配得上朕赐的镜子,便将那面铜镜赐给了皇后。朕记得,她每日早晨起来对着镜子梳妆,珍珠的光辉犹如笼在她的脸上、衣衫上,像沐浴在云中的圣洁神女……”
“朕每每瞧见,都羞愧容颜不佳,配不上她。”
崔明德道:“陛下言重了,您是真龙天子,龙颜俊美无匹,当世任何女子都配得。”
“那也是当世,皇后仙去多年了。”皇帝道,“朕始终忘不了她的容颜。真是……极美极美……”大婚那晚,他便为之惊艳,怦然心动。
若是她心上的那个人是他便好了,她待他若有当初薛夫人之十一,便是天上的月亮,他也肯为她摘来。
崔明德又顿了少顷,顺着陛下的话说道:“奴婢曾有幸一睹皇后凤容,亦是至今难忘。”
“是么,”竟还有人记得皇后,皇帝轻一声笑,转眼他又满面愁容,“可朕对不住她,她活着时,朕便待她不好,她走后,连我们的女儿,朕也……”
皇帝困倦得打了个呵欠,几乎要睡去,“如能后悔,朕绝不会将清芷嫁到匈奴。清芷还在朕的膝下便好了……朕这一生都在后悔……”
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似乎已经完全入睡。
崔明德看了一眼插在髹漆梅花案上香坛里的一截冷香,对皇帝下跪叩拜,跟着便起了身,朝宫外走去。
宫里的老人们都还记得,当初陛下嫁女时,清芷公主以泪洗面,不肯前往匈奴,跪在皇帝面前磕得脑门上全是血,但皇帝不为所动。太子殿下小小的身躯,也敢上前来阻拦宫里的侍卫,推搡之际,也撞在了石墩子上,当场便晕厥了过去。陛下呢,他高高在上,挥袖命人拉开公主,打晕了她送上前往匈奴和亲的花车。
公主嫁入匈奴之后,被视同玩物般欺凌,没过两年便香消玉殒。那时匈奴人为了倒打一耙,说公主背夫偷汉,已被处置了,尸首便被扔在长城脚下。
如此羞辱,身为魏帝自然震怒,他发誓永不和匈奴和亲。
魏帝早就应该明白:奉之弥繁,侵之愈急。对贪心不足的敌人,愈是讨好、退步,只会让他愈发贪得无厌,不如强硬到底。只是他明白这一点,却是以失去了他最疼爱的女儿为代价。
曙光熹微时分,一支飞骑冲入了宫城。
黎明之后,夏殊则的马出现了宫墙门,侍卫有眼无珠,竟敢拦驾。
高胪喝骂道:“瞎了你的眼了,太子的马也敢拦,还不退下!”
侍卫一愣,“请太子殿下下马,步行入宫。”
夏殊则勒住了缰绳,马儿被侍卫的剑一恐吓,还以为要对主人不利,便扬起了前蹄朝侍卫踩踏去。
没想到一贯与自己配合无间的主人忽然与它失去了默契,在马蹄即将踩到人身上时,夏殊则仿佛才回神,紧抓着缰绳将马头调转,人便仰翻下来,摔在了地上。
“主公!”
高胪与冯炎等人纷纷下来,将太子从地上扶起。
夏殊则双目无神,仿佛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到了宫墙之内,如梦初醒地挥掌推开了高胪,步子几乎踉跄,朝着东宫发足狂奔而去。
第74章
夏殊则人生最狼狈的时候,莫过于他近乎跌跌撞撞地闯入东宫寝殿,在一团黑漆漆的冷光残影里,撞见长梨木靠上蜷腿而坐,拥着厚重的一床棉被,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卫绾时,他几乎双膝一软,哑声道:“孩子……”
卫绾将被褥捏得进了一些,拉上腰际,避过了他的目光。
夏殊则不能死心,又走近了几步,声音更哑了:“告诉我,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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