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储黛
她小心翼翼地从夏殊则的内心之中,窥出了一点近乎于近乡情怯、不敢露面的怯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的梦以后还会有的,大概一共四次,这是第二次,梦会一次比一次长。虽然有点玄幻,但其实还是类似于重生文中恢复前世记忆的梗2333
第71章
其余的卫绾便感知不到了,殿下这时的心思讳莫如深,犹如一座空荡荡的屋子,被四处阖上了门,拉上了帘,卫绾只有一条门缝,只能从缝里窥见一隅而已。
他们一路跟着卫绾逃跑南下,过长沙地界之后,卫绾与王徵的路线便明晰了起来。
黄昏时,一行人因跟得太紧,只得暂时停下,沿着河水饮马而去。
夏殊则沉默地坐在一旁的湖石上,望着在原地打转,时而朝他看来的黑马,他仿佛从这么一双无辜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种同情和悲悯。他自嘲地垂目,独坐了片刻,起身朝黑马走去。
他拿着毛刷,沾了水,替她马儿刷洗背部,黑马乖乖地等着主人的垂怜,时不时打着响鼻,那模样神情看起来甚是依恋。
郊外的黄昏的辉光洒落在一人一马身上,犹如浓稠的姜黄汁晕染在殿下的玄衣上。他的衣衫发间都是这种昏黄,如陈旧的金子般隐曜。
卫绾在一旁偷偷地观望着,藏身于黑雾之中,便就在马儿的身后,在夏殊则方才坐过的湖石旁。
高胪迎着他而来,手中抱着剑,咬牙道:“属下实在不懂,主公为何明明可以追到,又几度三番地放弃?”
夏殊则刷马的手停了下来。
他侧眸,望向高胪。
“孤……”
他顿了顿,卫绾也凝神听着,想知道这段时日一直隐蔽着自己的心事的殿下在想甚么。
“不敢。”
说完这两个字之后,那被关了近两个月的心门终于得以释放,一瞬间所有的心绪和情感,排山倒海般地朝卫绾涌了来,复杂得令她无法立即便捉摸到,只是这里头有一种基于痛苦的情绪,是最为厚重的,让卫绾有些难以承受。
夏殊则仿佛轻松了一些,面色也渐渐如常,只是自嘲地笑了一声,“追到了又能如何?这一路,是孤逼她至此绝境,她心上之人是王徵,不是孤。”
卫绾惊讶地望着他,她从未在殿下脸上看到过如此懊丧、甚至羞愧的神色,他的自负和矜傲,被撕碎了随意抛掷一边,这时已乏人问津。而她想要碰一碰,都因受到限制而感到钻心地剧痛。
“主公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即便如此,这天底下女子形形色色,足有万千,何必只揪着一个卫绾不放?”
说到这儿,高胪又道:“其实属下一直不懂,主公与卫绾,不过只是见了几面,她甚至连你的脸都恐怕记不住,到这会儿说不准早就忘了,主公你何以始终不忘……”
夏殊则沉默了片刻,他的手又将马刷攥紧了几分,轻笑道:“真能忘,早就忘了。”
又不是没有试过。
他只是想赌这一把,赌她能嫁给他,他便会用婚后所有的好,来换她至始至终留在他身边。
高胪也陷入了一团沉默,“那么主公追到这儿来,打算如何?”
“孤亦不知啊……”
前世的殿下远没有如今这般深沉,他还是有着一些少年人的神情,茫然、困惑,对前路毫无把握,不知所措。
“不论如何,还是要见一面的,”他又说道,“只是见一面,孤便离开。”
“那么卫家……”高胪感到一阵惶恐,他觉得主公不会追究卫家。
“卫家的人皆不知情,陛下倚重卫邕,或许不会追责。至于卫绾和王徵,便让他们在岭南相安无事地度日,或许过数年,孤亦有自己的太子妃,风波平息,卫邕便可以将他们暗中接回洛阳了。”
殿下考虑得很美好,只是他却不知,那时,她,他,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高胪长长地抽了一口气,方才已经觉得主公痴傻,没有想到他竟然还会痴傻到这个地步,高胪已经无话可说。
夏殊则的刷子抚过黑马背后的鬃毛,沿着它线条流畅而优美的背脊滑落,马尾轻轻摇晃着,甩得他满袖的泥水。
他有些惊讶,随即抬起了头,若有所思地盯着这匹黑马。不知为何,卫绾仿佛觉得那匹神骏的通灵性的黑马看到她了,它竟朝自己这边一动不动地回头望来,卫绾吃了一惊,胸口惴惴地狂跳着。
“主公,卫绾她不值得。”高胪叹了口气。
“没甚么值得与不值得,如果不是孤,陛下不会赐婚,她亦不会兵行险招、出此下策,岭南穷山恶水,本不该是她一个贵女所待的地方。错是孤铸成,除了尽力挽回,没甚么是能让孤心安的选择了。”他立了少顷,侧目,朝一旁饮马事毕的亲兵说道,“原地休整半个时辰再上路。”
亲兵们于是都知道,主公是又要放水,让他们多跑数里了。
卫绾于是也知道,他还是不敢就这么追上去。
最近的时候,他们下榻在一家旅店,且就睡在左右,中间几乎只隔着一重木板。因为那晚电掣雷鸣,下了大雨,他们无法在野外睡觉,便忍到半夜,估量着他们不会察觉,追到了同一家旅店。亲兵人多,大多去睡了柴房,高胪等人睡一屋,夏殊则独睡一屋,那寝屋挨着卫绾他们的屋子。
卫绾随着黑雾飘到此处,忽然没眼再看下去。咬着嘴唇想,殿下等会儿会醋意大发么?
她就藏在夏殊则的房中,他的寝屋这时已灯火灭尽,他将湿衣脱了下来,随意晾在一旁,呼吸浅浅,也不知睡了没有。
隔壁便传来王徵温柔而诱人的动静,王徵在亲吻着她,嘴唇在她的肌肤上嘬着,手指抚弄着她的娇躯,哄她张开腿。
卫绾听着这动静,内心深处感到一种红杏出墙的罪恶感,恨不得跑上去堵住殿下的耳朵,然而她只能被那团黑雾所左右,自己一动都不能动。
殿下你不要听啊!
她大喊大叫,歇斯底里,可是没有人听见。
王徵那温柔而低回,从深谷之中淌出的潺湲溪流般的声音,连绵不绝地透过老旧几乎破损的木门传来:“阿绾,你是我的,你已答应。虽无三媒六聘,但待我们摆脱太子追捕之后,我自然能给你一个完满的婚礼,阿绾,我现在就想你完整地成为我的……你放松一些,表兄不会弄痛你的。”
卫绾在这边看着殿下一动不动的身影,脸色涨红。她想,他应是已经睡着了,不会听见的,反正王徵最后也没有成事。
然而黑夜里,却跟着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像是太冷了,夏殊则几乎蜷起了身体,将被褥紧紧地裹在身上。他的风寒因为连着两个月的奔波,餐风宿露,时至如今也没有痊愈,这一夜淋了雨,喉咙犹如火烧,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松懈了,心里的情绪于是又一股脑涌到了卫绾这边。
他果然是醒着的,并且,正在嫉妒和羞怒着……
尽管他已经决定放过她和王徵,但是名义上,她还是他的未婚妻,动静这么清晰,难怪他生气。卫绾叹了口气,心里疼痛地想道,好在早都已经过去了,这个风雨夜于殿下而言,算是已经过了十几年了。
跟着又是窸窸窣窣的,王徵抽去腰带的声音。
夏殊则忽然坐了起来,他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冷静地在屋中坐了片刻。
“阿绾莫怕,男人这东西本来便是丑的,但它能让你快活。”间壁仍然不断地传来王徵那低哄的声音。
黑雾里的卫绾已经没耳朵听下去了,让殿下捉奸在床就算了,怎么还让这辈子的她也来旁观?
夏殊则感到出离地愤怒,忽然将手边的枕头抱起重重地扔了出去,也不知砸倒了甚么,他仓促地起身,朝外走去,不再听着任何动静。
卫绾傻眼了,黑雾随着他飘了出去,走到了高胪等人的房间里。
殿下,你不听完的吗?我后来一脚把他踹下去了!
这一夜卫绾通过共感,感受到了殿下的嫉妒和怒火,她觉得,这辈子殿下能忍着对王徵不杀,是真真正正的胸襟开阔……
第二天,他们谁也没有动静,一直到卫绾与王徵收拾出门,去了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才整装出发。
冯炎问:“主公,这一次还放他们走么。”
夏殊则坐在马背上,静默了少顷,“不,孤要把这一切结束。”
于是没过几日,卫绾再度穷途末路时,夏殊则便没有放过他们,而是将人堵在了夕照谷。
*
卫绾从梦中醒来,天已大亮,醒来时月娘在她身旁。
身侧的被窝空空如也,殿下已经不见了人。
“我……殿下呢?”
月娘望着她,叹了口气,“姑娘一睡便睡了两日,怎么叫都叫不醒,殿下清早带着人走了,才离开洛阳。”
“我有这么能睡啊。”卫绾喃喃道,都怪殿下这个莫名其妙的梦,她像是被吸进去的那个,无论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动,黑雾里到处是尖刺,只要她不老实便会立时扎入了血脉中,那种痛楚并不因卫绾现在醒着便忘了。从前她也做过许多梦,醒来之后不过片刻,便会悉数遗忘,甚至连自己做过梦这件事也一并遗忘了。但连着两次的这种梦,一次比一次长,却连细节毫厘都让她无法忘记。
卫绾撑住了额头,轻轻出了口气,“怪我睡得太久了,殿下可留了什么话没有?”
“这倒没有。”
卫绾点了点头,下榻去梳洗。
睡了两日,身上的烧退了,背部也不再疼痛。
月娘替她换上干净的纁色薄罗衣衫,道:“原本这两日徐夫人要来见你,但看姑娘睡得沉,便也没有来,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徐夫人?卫绾感到一阵疑惑。
第72章
卫绾将玉佩悬在腰际,朝屋外走去,但没有见着徐夫人,只有前来邀她入永信宫吃茶的薛夫人的婢女。
从她后背受戒鞭之刑以来,薛夫人与他一直相安无事,起初是皇帝庇护东宫,而后,太子回洛阳,薛夫人更是无可乘之机。唯一打入东宫的心腹怀珠被秘密地处死,薛夫人就明白了,皇帝痛心疾首,重新开始信任了太子,但也因为旧情,还想保下她。
只是薛夫人不能再接受皇帝在里头和稀泥,何况这潭泥水,早已不复当初的明朗和泾渭分明。帝心一日一变,太子于北疆又大捷在即,留给楚王的时间日渐流逝,她已不能再等。
卫绾不想见薛夫人,问身后的月娘,“陛下今日在宫里么?”
她想皇帝若是在宫闱中,薛夫人总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她做甚么。
月娘皱了眉,一瞬间也明白了卫绾所想,忙回话:“陛下今日出郊外踏青去了,太医让陛下多随车马走动,利于养病,陛下这两日都会于这个时辰到宫外去走动,恐怕不到天黑不能回来。”
原来皇帝不在宫中,那么卫绾便更不想去了,她正在想法回绝薛夫人的邀请,但对方似乎早已料到如此,低笑了一下,从袖中摸出了染血的螭纹青玉佩。
卫绾的目光倏然发直,她脸色陡变,“你们要做甚么?”
婢女极快地将掌心的玉佩收回了袖中,低低笑道:“娘娘说了,无论太子妃去或不去,只是结果太子妃要自己承受。”
“你们——”
卫绾怒不能遏,咬牙盯了婢女半晌。见那婢女始终垂目,笑容含蓄,她将胸口的怒火平息下来,将月娘的手臂挽着走开几步,背着身道:“月娘,我有些话要对你交代,你听完之后,保证先绝不告诉百草,我怕那傻丫头出事,你想法出宫一趟,向父亲递个消息,无论如何,也要将消息传到父亲耳中,但行事务必隐秘。”
月娘疑惑地点头,卫绾便在她耳畔交代了一些话。
身后那婢女微笑的声音传来:“太子妃娘娘勿再请帮手来了,你迟上一时半刻,或是泄露一丝一毫,都会让情况更坏上一分。”
卫绾的双拳几乎要爆出了青筋,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朝着婢女走去,“薛夫人但有条件,尽管对我提。”
婢女微笑弓腰,摆出“请”的姿势,卫绾走在她前面,朝广明宫晃去。
薛夫人已等候多时,过了晌午,日照过鎏金的帘拢,寝宫之内俱是流光溢彩。
釉蓝宝瓶斜插时鲜花卉,沾了露水的兰草,于窗棂上柔条扶疏,翠绿隐隐,幽香阵吐。
待卫绾走入之后,薛夫人命人关上了寝宫的门窗,从帘后走出,这时卫绾才发觉,除了她,楚王殿下竟然也在,他脸色阴郁地盯着卫绾。
她震惊不已,陡然明白过来,这是个圈套,并且薛夫人打算朝她动手了,她转身便要朝殿外跑去,但大门已经被重重阖上,薛夫人冷冷说道:“你若是再往前数步,本宫能保证,你的兄长便不只是断腿这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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