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储黛
被齐王点破后,夏殊则垂下了目光,齐王眼睁睁看着波澜不兴的三哥在他垂下眼睑,修长的睫羽覆下来之后,耳根却浮上来一层淡淡的犹如桃花瓣尖上的粉红。
这发现令齐王往嘴里塞了一整个剥了皮的水煮蛋。
场中戴着鬼面的卫不疑提剑开始起舞。
卫家家学渊源,剑势大开大阖,犹如江河奔突,犹如汪洋恣肆,纯以刚劲猛力见长。卫不疑学得正宗卫家剑术,但因是在帝王面前表演,将刚猛之气压下不少,力求演得有几分柔和。
卫邕已经皱起了眉。
齐王却在夏殊则身边摇着他的臂膀道:“卫不疑?以前没听过这号人物。三哥,此可以为援……”
夏殊则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齐王立即罢口,但这话仍是传入了皇帝耳中。
他不悦地想道,如今太子在朝中摆出求贤若渴广开言路的圣主贤君之态,视御座等同无物,风起青萍之末,从此以往地放任下去,迟早成为大患,祸及楚王。
楚王望了一眼太子,生就精致的双唇微微抿着,并不说话,桃花眼吊着几分温和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卫不疑的剑舞到了一半,中郎将裴度忽然提剑跃入了场中。
文官大骇,武将惊悚,卫绾“哎呀”一声,裴度的剑直直地刺向了卫不疑。
上一世双方有过交手,卫不疑获胜。但这过程有不一样了,上一世是太子举荐,见卫不疑剑术不凡,便让裴度下场试炼。
又是太子。
只是事出突然,卫绾才惊讶失态,片刻之后也调整好平复了呼吸,知晓卫不疑定能获胜,不再担忧他的安危,只是朝御座之下的太子殿下望了过去。
怎么回事?
为何关于太子的事,桩桩件件,都有了变化?洛阳城外是太子横插一手,齐王落水,太子宛如未卜先知,如今裴度下场试炼卫不疑,又与前世不同。
兵刃相交,仿佛磨出飞溅的火花。
卫织年岁小都不敢看,娇娇地躲入了母亲怀中,心里恨死了卫不疑,恨不得裴度方才飞来一剑当场杀了卫不疑才是。
见三哥紧攒眉峰,却并未有惊讶,齐王忍不住小声问道:“裴度是你安排的?”
未免皇帝听见,齐王这回将嗓音压得更低了,手掌掩着唇形。
夏殊则并不避讳,“不是。”
“竟然不是?”
齐王怔然。
场下卫不疑稳操胜券,三十招之内,长剑挑落了裴度的兵刃,剑指裴度咽喉。
卫邕长身而起怒喝:“小子胡闹,裴大人处处让步,你倒狠下绝招,还不向裴大人赔罪!”
裴度一时汗颜,不敢领受,自己拾起了剑,见卫不疑果然弯腰赔罪,愈发羞惭,回以习武之人的抱拳礼,“后生可畏,卫家剑术名不虚传。”
卫邕摇了摇头,卫不疑看了眼父亲,又与裴度客套一二,便疾步走上前去,脱了头上的兜帽鬼面,露出布满了汗珠的阳刚俊逸的面目,跪下叩谢皇恩。
他剑招胜了裴度,卫邕那话只能糊弄不懂武的文官罢了,皇帝一眼便瞧出了卫不疑的强悍之处,心头略有惊疑,暗道太子眼聪目明,善于挖掘良才,这一点上楚王差了他甚远,不免不甘心地瞪了眼楚王,对卫不疑道:“卫小卿家武艺不凡,年岁几何?”
卫不疑又望了眼父亲,回话:“回陛下,十九了。”
“正当年纪,能击飞裴卿手中之剑,有此神力,就此埋没了甚是可惜。你父是行伍出身,凭借双手立下无数功勋,朕问你,你是愿意躺在祖荫之下托庇于卫家,还是愿意亲身入军营历练?”
夏殊则微微蹙了眉。
今日卫不疑的出现,和裴度下场比试过招,都略有蹊跷。
卫不疑欣喜若狂,这回竟忘了去观摩父亲神色,尽管卫邕已在使眼色,让他回席不再出风头,但卫不疑置若罔闻,忙磕头谢恩,掷地有声地道:“卫不疑愿为陛下马前之卒,任许陛下驱策。”
孺子可教。皇帝又道:“太子手底下一名老将,年事已高,迟早还乡,你去那谋职,即日起顶了他的职位罢。”
齐王面色遽变,险些一跃而起,夏殊则把住了他的小臂,用力往下一沉。齐王磨牙忍了,双目血红。
三哥手下只有一个六旬老将,是心腹平虏中郎将,忠心耿耿,虽廉颇老矣,但力气并不输一般精壮青年大汉,何况又深谙兵法,娴熟实战,在营中混迹多年才有这么一个四品官衔,得来不易。陛下一出手便让卫不疑顶了他的官职,这是何意?
卫不疑心中也掠过一朵疑云,但是陛下封赐,不能拒绝,卫不疑立即谢恩了。
他退回席间之时,卫绾面露愠色,脚从食案下伸出来踢中了他的脚踝,卫不疑轻轻“嘶”一声,只见卫绾瞪着自己,水圆的明眸里充满了怒意。
卫不疑心中惴惴,也不敢看父亲神色,挨着卫绾坐下,肩膀撞她,“动气了?”
卫绾不快地压低了喉音:“谁让你过来的?”
卫不疑困惑:“王徵,怎了?”
没想到是表兄,卫绾惊愕之下,忘了言语。
今日卫不疑本来想着听了卫绾的话,不来春日宴了,但心里却不可避免地始终有些不服,他身为兄长,竟对妹妹言听计从,实在太窝囊了。他父亲就因为窝囊,勾结薛家辜负母亲,让他很看不起,心神不宁之际,轻易地便被王徵几句言语挑动了。
王徵道席上需要舞剑之人,并安排人手试他剑招,另有人推波助澜,让他能暂时摆脱卫邕。王徵六百石小吏而已,能安排上谁,卫不疑心生疑惑,但不知为何,最后他却鬼使神差地信了,谁让这人是他表兄,谁让他和卫绾在卫家处处低人一等,宛如风箱里的鼠辈。
卫绾心乱如麻,表面呆若木鸡。
王徵怎么也好像知道卫不疑今日一旦现身,必定能引起陛下注意?
筵席散后,太子和齐王一前一后地沿着曲折香径往斗拱飞檐的凉亭上去,齐王跟在身后采了几朵娇艳艳的牡丹,深嗅几口,笑吟吟地扯着花瓣暴殄天物。
夏殊则目光凝住,香径上出现了一抹雪白的身影,似一羽白鹤,她扬起目光,额发下露出一双清泠的眼眸,对上他目光之时,她本能地退避了一瞬,但跟着,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快步走入了亭中。
齐王惊诧,“卫绾?”
卫绾发觉自己的重生也许并不像自己沾沾自喜以为的那般简单。
推算年号,这一年,太子殿下应该早就有两任未婚妻了,这两任未婚妻都因为被暗杀香消玉殒。然而这一世的记忆仍然存在于卫绾脑中,这一世到了这一年,他却连一个未婚妻都没有。
一桩一件是巧合,这么多件,就未必了。
对太子的恐惧是刻在骨头里的,只要对上他犹如山巅上料峭冷雪般的目光,她便不寒而栗。这么深彻的恐惧洗刷不了。可是比起这种恐惧,卫绾更想知道,他是不是——亦如她一样,是带着回忆重生而来。
如果是,那么说明上天眷顾的除了她,还另有其人,那么王徵说不定也是。
不过没有等到卫绾开口,碧水之畔衣香鬓影,忽然江潮般涨了起来,纷乱的声音被极快地收拾成一道,如水鼎沸。
一个已经发现了太子殿下的行踪,跟着呼朋引伴。她们矫作矜持地一股脑冲了上来,卫绾还未拟好言辞,不知怎么开口,便被涌入凉亭的贵女们冲散,挤在人堆之中,泯然不可见了。
她不知道,在她被冲出八角亭的那一霎那,亭中尊贵的男人紧紧抿起的薄唇,于顷刻之间放松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绾:我看你是不想见我。哼。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太子殿下以后会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远离卫绾的努力,都是蠢笨不堪的无用功哈哈哈哈。
第7章
皇帝与薛夫人独上兰桥,水榭之中并无闲人,只有侍立的四名宫婢,都是薛夫人心腹。
皇帝一手揽着薛夫人的腰肢,体贴地提醒她脚下石阶,至上了水榭,才皱眉说道:“你今日兴致不高,是对朕相中了卫绾心有芥蒂?”
薛夫人堆满步摇金花的发髻,被皇帝方才信手采撷了一朵魏紫簪上,人比花娇。她柳眉凤目此时微垂,有种经岁月所洗练的平和的惊艳。
“皎皎和幽州的婚事不退,我心中始终有些不安,这时陛下下了赐婚圣旨,我怕皎皎难受。”
说罢她又笑道:“陛下心思如海,我猜测不出,但我相信陛下心里一定想着我们母子,对陛下相中卫绾,臣妾心中并不十分介怀。”
皇帝需要的是一枚能近身安插在太子身边的棋子,这枚棋子用得好,可以成为眼线,用得不好,可以引起卫邕与太子的对立。最重要的,卫绾为庶女,身世尴尬,母族毫无家声威望。
皇帝最爱薛夫人的蕙质兰心,既善解人意,又不会太露锋芒,进退咸宜。
当初发妻逝去,皇帝虽然也有过哀恸,心中并不感到十分悲伤,至于对太子,也从没有负疚之感。
“朕将对太子的赐婚压些时日,等卫皎婚事退了再宣不迟。”
皇帝举办春日宴,只是名目而已,他心中早有人选卫绾,虽然卫绾今日表现得过于中庸。未免犯了太子部下众怒,皇帝先赐了卫绾亲兄长一个四品中郎将,之后再将卫绾塞过去,一切便都显得顺理成章了。
薛夫人宛然相就,顺着皇帝搂过来的手臂温驯地倚入了他怀中。
*
卫绾被冲出凉亭之后,自知接近不了太子,正好卫不疑从香径上一株圆叶灌木后探望过来,卫绾焦躁地跺了下脚,折身下去了。
齐王“哎”一声,被美人们推推搡搡的也出了八角亭。
卫不疑见卫绾今日怒色冲冲,心中有愧,“阿绾……我做了太子部下,你不欢喜?”
卫绾睨了他一眼。
她如何欢喜得起来!
这个胳膊肘向外拐的阿兄,上一世,卫绾与王徵策划要逃,计划不甚周密,卫绾想说通卫不疑,让他想辙拖住太子,只要拖延一个月,他们便能逃之夭夭了。
但卫不疑在太子手下谋差事久了,计较的利益得失,一切都以太子为先,再加上脑筋不好使,当即回绝痛斥:“你与主公有陛下赐婚,你便是太子之妇,怎能背着他与别人奔逃?”
卫绾双目飞瞟,幸得周遭并无人迹,她攥紧了粉拳,“阿兄,你不帮我了?”
“帮不了。”
“主公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背叛他。”
那时,卫绾从小到大拿来克制卫不疑的招数使尽了,都是徒劳无功。她震惊之下又万分清醒地明悟,卫不疑早就被太子的嘴软手短策反了。
两人互相说服不了,最后卫不疑无可奈何地退让一步,“阿绾,你自小到大要做的事,阿兄都拦不住,这一回也不拦着你,你真心喜欢王徵,尽管和他逃得越远越好……至于你想让我辜负主公,这是万万不行的,我只能答应你,对你与王徵的私奔打死也不泄露出去。”
卫绾咬唇,凝视着背着手手足无措的卫不疑,心终于软了。
“你以后别听表兄的话了,在太子手底下谋生,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那人高高在上,心狠手辣惯了,不是善类。
卫不疑皱眉道:“我心中也实在困惑,表兄他从何得知,今日会有人试炼我的剑法?”王徵区区符节令,哪来的消息?被卫绾点破,卫不疑将信将疑地颔首。
“你记得就好了。”
兄妹俩从没有隔夜之仇,卫绾长长一叹,挽住了卫不疑的臂膀,两人一道往牡丹园踅去。
卫不疑朝身后一望,八角亭之中,被一众莺燕环堵的太子殿下泰然而处之,即将成为他主公之人,风神俊逸,高蹈而超然,人如泠泠寒玉。
对卫绾看似无意地寻到亭上来,卫不疑心中有了计较——原来阿绾早已对太子殿下芳心暗许。
可惜了,她只是卫家庶女。一番相思,注定伤情。
卫不疑无奈地幽幽出了口气。
卫织的目光从退席之后一直不离卫绾,眼睁睁见她跟着太子殿下上了风竹亭。
连她都知道要避嫌,女儿家该当有矜持,没想到卫绾竟不要脸,卫织气得同薛淑慎告状:“母亲,卫绾就如此想着攀附太子呢!上一回太子给她撑腰,倒给她撑出脸来了!愈发不知自己是什么下贱胚子出的东西。”
大庭广众的,母女身畔有文士三两结伴而过,薛淑慎担忧她这番大逆不道侮辱亲姊的言论让文官听了去,忙对她递了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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