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心则乱
周围宫婢宦官都纷纷跪下行礼,少商顿时陷入困惑,她是应该随陈内官站着作揖呢,还是应该随左右跪下磕头呢。算了,礼多人不怪,她决定行个大的,就随宫人们一道跪下了。
公主不去理睬陈内官,仰着头高傲的径直走入人群。随着她越走越近,少商终于想起来,这不是那位和自家驸马仿佛有物种隔离的公主吗,依稀记得骆济通介绍她排行第三。
三公主二十来岁的模样,身形窈窕,面容姣好,只是眉目略有几分凌厉,显得不甚好相处。她今日身着一件用整幅朱红色纻丝薄缎裁成的曲裾深衣,长长的裙裾向后延伸,缘处镶有泛着金光的五彩织锦,这样珍贵的布料就这么随意的拖在地上,随着她的走动,风姿婉然。
眼见三公主直直朝自己走来,面色不善,少商心里有些慌,她原本以为率先为难自己的应该是那什么寡妇郡主或者包养游侠儿的公主呢,没想到竟是这位已经嫁了人的,看来凌不疑的辐射年龄范围十分广泛呀。
三公主走到她面前弯腰低头,用修整优美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颚:“原来你就是程少商,果然是姿色姝丽,洵美且异。”
少商被掐的下巴生疼,肚里大骂:你丫丫个呸的装个什么旋风十八逼,那日宫宴上你足足盯了老娘有一百八十秒,现在来说什么‘原来’不‘原来’!
用手指挑别人的下巴,这是一个十分经典的轻侮姿势,稍微改变一下手指挑起的角度和脸上表情,还可以作为霸总邪魅狂狷的标志。唯一的问题是,两边的高度差距不能过大。三公主本就比少商高了半个头,这会儿少商还跪的十分‘恭敬’,才勾了一会儿她的下巴三公主不免腰酸脖子痛,只能悻悻然的放下手指。
“说说。”三公主绕着少商慢慢走着,目光冰冷而挑剔,“你是怎么勾搭上十一郎的。”
这个问题十分刁毒,少商心中暗叹一口气,说不得,她得饶上些皮肉了,就当太妹职业再培训了,只希望真的如程老爹所说,皇帝老爷对这门亲事十分热忱。
打定主意后,她慢慢跪直身子,道:“敢问公主,何为‘勾搭’。”
三公主倏然站住,冷笑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叫你答话你却敢违上!”
少商神色丝毫不变,淡淡道:“殿下此言差矣。小女子若顺从殿下答了话,就是承认了这‘勾搭’一事。为了家门声誉,小女子宁愿殿下责罚。”
三公主冷冷的骂道:“你个贱婢,居然敢忤上不敬!来人呀,给我掌嘴!”
少商赶紧把头仰起来,摆好姿势等着别人来打,谁知那陈内官忽高声道:“且慢。”
三公主阴阴的回头:“你也要忤逆我?”
陈内官不卑不亢的躬身道:“殿下您仔细看看,今日卑职带着的可不是长秋宫的人。出宫前陛下就吩咐小的送程小娘子入长秋宫前,先将人带去御前,陛下有话要示下。殿下,您再好好想想,真要叫程小娘子顶着被掌了嘴的脸去面圣么。”
三公主怒火熊熊:“你别拿父皇来吓我。怎么,我贵为公主还责罚不得一个无职无衔的贱婢了!拼着叫父皇责骂,我今日也要打这贱婢!来人呀……”
“来什么来!谁都不许动!”——忽而一个清脆高亮的女子声音从巷角传来,随即一群宫人簇拥着一位华服女子而来。少商赶紧抬眼辨认,正是二公主。
陈内官松了口气,赶紧再度躬身行礼,周围宫人阉人加上少商也依样画葫芦。
二公主与三公主面貌身形皆十分相似,不过眉宇柔和,嘴角时常挂着一抹微笑,便瞧着十分平易近人了。她今日身着一袭高腰束身的雪青色舞裙,服饰利落素净,发髻梳成高高的望月式,如此迎风疾步而来,恍若飞仙。
她向陈内官微微颔首,又看了跪在当中的少商一眼,然后对着自家妹妹板起脸道:“之前你刚被父皇罚没了三成食邑,怎么又犯犟了,还没罚够?!”
三公主神情一僵,又冷笑道:“我是最不讨父皇喜欢的,既然如此,拼着再受责罚,我也要照着自己的心意行事!”
此言一出,少商顿时心有戚戚焉——原来皇帝的女儿都无法随心所欲,那么一个中等武将的女儿吃瘪显然合情合理多了。
二公主上前几步,拽着三公主的胳膊走开几步,压低声音骂道:“你现在说的光棍,回头别又说花用不够,来找我借钱!这些日子母妃好容易肯见你了,你别又惹事!”
三公主有些软了,涕道:“二姊,我心里好苦啊……”
“苦什么苦!你与妹婿都有儿子了,还想如何?”二公主又骂又劝,“赶紧死心,父皇尊崇儒学那套规矩,是不会让你随意绝婚改嫁的!再说了,你想想叔祖家那守了寡的,她倒是没有郎婿了,难道就嫁成凌不疑了?!”
三公主忍不住滴下泪来:“他,他怎么这么狠心……”
二公主这些年听这些话都耳朵生茧了,厌烦道:“你有完没完,十一郎小的时候也没见你另眼相看。后来他大了,高壮了,你就生起心思来了,人家还非得依你不可呀!好了,这里不方便说话,赶紧跟我走!”
说完这话,二公主就扯着三公主走了回去,面带微笑将自家妹妹一把推给宫人,然后双手扶起少商,略带几分尴尬的笑道:“快快起身,都快是自家人了,还做什么行大礼。那日见过少商妹妹后,我就向十一郎讨了喜酒,谁知这竖子装模作样的冷着脸。现在我是知道了,原来是父皇怕妹妹年纪小,要好好教导一番再成婚呢。”
少商就势站了起来,暗想你们姊妹倒有趣,一个像是没长脑子,另一个像是长了俩。但她依旧什么没说,只恭恭敬敬的再作了一个揖。
二公主见她稚气可怜,恭顺柔弱(错觉),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转身就去捉正要离去的三公主:“你去哪儿?”
三公主用力甩开亲姐的拉扯:“我去见母妃。”
“那可太好了,我也去见母妃,我们一道走。”
“……我想先去拜见母后。”
“妹妹说的有理,进宫自应该先拜见母后,相逢即有缘,我们还是一道走。”
“我不会再惹事了,我自己会走!”
“其实阿姊是怕自己惹事,有妹妹在旁看着阿姊,阿姊就放心了。”
三公主:……
少商低头忍笑,她忽然觉得二公主是个很有趣的人,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她一眼,谁知这匆匆一抬头就让二公主瞥见了。二公主怔了下,见那女孩很快又低下头去做老实状,可适才须臾一瞬间她只觉得笑意无邪,灵动善妩——她再回头看看把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的胞妹,忍不住摇摇头。
陈内官见麻烦已了,赶紧喝令宫婢阉人起身继续走,二公主也紧紧扯着三公主往另一个方向去,谁知此时却从巷角再度走来一群人,当头的正是凌不疑。
此处已是北宫禁处,凌不疑不能骑马驾车,身旁卫士也不能全甲重械,然则这十余名贴身侍卫皆身着浅色劲装袍服,腰佩轻剑短刃,随在凌不疑左右亦步亦趋,无论戒备的姿势还是行走步伐都肃整轻悄,统一无异。
这一行人就这么安静的径直走来,少商这边的宫婢阉人连同公主随从都犹如被施咒定了形般一动不动。三公主看见凌不疑,脸上既惊又喜,二公主却想今日之事怕不能善了了,叹息间看见前侧的少商始终低着头,甚至有几分惊惧之意,心里不由得大奇。
凌不疑这时已走到近前,陈内管拱手笑道:“十一郎怎么来了,陛下今早还念叨你呢。”凌不疑亦拱手回礼,抬起头时,陈内官惊声道:“哎呀呀……十一郎你的脸怎么了。”
众人看去,只见凌不疑今日身着一件玄色直裾长袍,乌绫束发,然而白皙的面庞上有几缕血色刮痕,深黑的衣领内雪白的裹布若隐若现。
三公主当即惊呼起来,当即就要扑过去,却被二公主死死拖住。二公主大声道:“十一郎,你这是又哪里淘气去了!”
凌不疑笑道:“无妨,只是前日夜晚骑马不慎,从马上摔了下去。”
少商本就不安,不知如何面对这位刚刚‘被分手’的未婚夫,此时听到‘前晚’二字更加惊疑,正打算捧着脸惊呼着关怀两句,凌不疑走到她身旁,冷冷的一眼瞪过去,低声道:“你先别说话!”少商立刻把张开的嘴闭上了,嗫嚅着低下头去。
凌不疑也不管周围近百双眼睛看着,伸手就拉起她柔弱滑腻的右手,将她扯到自己身后遮了起来,看见这明晃晃的保护姿态,三公主眼珠都红了,眼眶含泪正要说话,二公主赶紧抢在她前头,笑道:“这可真是奇闻了,你自小骑术了得,闭着眼睛都能在马上翻来跃去,如今怎么失手了!”
凌不疑似乎对二公主十分尊重,和气道:“适才陛下已训斥我了,说我不该酒后纵马,不知死活。”
少商听到这里,不安的低头扭了扭右手,小小的手掌被微微发凉的大掌牢牢握着,全然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