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暄和
这时,李氏正吃力的去扶倒在地上的织布机,张皓文定睛看着眼前的一幕——和村里的大部分人家一样,李氏用的是一种三纱锭的脚踏纺车。如今纺车倒在地上,原本横着的纱锭都立了起来,纺纱机还在转个不停。张皓文心中一动,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他有主意了!这个主意将会让李氏纺纱的速度增快数倍,大大改善他们家的经济状况。不过,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个主意从他脑海中的画面变成现实需要试验,也需要时间,而现在,他还得鼓动张传荣再进山试试运气。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的把空间里的好东西拿出来。
李氏将织布机放好,有些惋惜的看着那些断掉的纱线。回想着刚才张皓文问的那个问题,她的脑子也活动起来,如今家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干活了,老四也不能因为媳妇儿病了,就整天拖着不下地,这样的话,说不定张传荣确实可以再试着进山一趟,虽然危险,但总比去打仗强多了吧。
晚上,夜幕初降,一名名满身汗水,满脸疲惫的庄稼汉扛着锄头,慢慢从田间往家里走去。老张家男男女女一行好几个人进了家门,院子里除了摆放桌椅碗筷的声音之外只有沉默,日头底下干了一天的活儿,实在是晒得累得让人难以忍受,再也没有任何力气闲扯。
况且,他们都听说了县里要征劳力去打仗的消息,男人们心里正忐忑着。由于这个季节又要收割,又要抢种,实在太忙,张老爹张成才也跟着下了地,老头子年纪大了,干活干的有些发晕,这会儿正坐在桌边喘气儿呢。他不开口,谁也不敢说一句多余的话。
吴氏吆喝着李氏和大丫从屋里端出了几盆杂粮饭,饭里头伴着油绿的野菜,是大丫、三丫从地里采的野茼蒿、马齿苋,老三媳妇儿周氏的烹饪水平在张皓文看来非常有待加强——这一盆饭煮的半生不熟,昏暗的天色下,看起来比猪糠强不了多少。紧接着大丫又端出了一摞微黄的面饼,还有两盆菜汤。菜汤飘着的是一种当地人叫做“曲毛菜”的野菜,张皓文目测这卷着叶的东西其实就是蕨菜,这两盆汤是为了泡面饼吃的,如果没有汤,这面饼实在是难以下咽。好在,还有一盘子腌菜,多少能为这顿饭提提味儿。
面饼子一上来,老二的两个儿子张皓言、张皓方顿时两眼发亮,像两头饿狼一样扑了上去。这俩小子一个八岁一个六岁,所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他们的饭量几乎顶的上一个成人。张成才见他们太不像话了,把眼一瞪,张传华一个巴掌先落在了老大张皓言脸上:“你个混小子,给我放下,你爷在这儿还没动呢,怎么轮得到你先上手了!”
“爹!我饿得慌!”张皓言也跟着下地了,尽管挨了一个巴掌,他手里还紧紧的攥着那个面饼,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塞,只是面饼太硬,噎的他直翻白眼。刘氏赶紧舀了碗凉水送到儿子跟前:“皓言呐,喝口水再吃!”
张传华站起身来,噔噔的要去抢刘氏水里的碗:“俩混小子没有规矩,都是跟你这个当娘的学的!”
刘氏又怕又怒,把碗往桌上一扔,转身往后跑了,张成才本在闭目养神,这会儿缓缓睁开眼睛,喊道:“老二,给我停下,谁叫你动手打孩子婆娘的!”
张传华被他爹一叫,同时闻到了杂粮饭散发出来的气味,肚子里咕咕作响,也不打算和刘氏计较了,回来忿忿的往桌边一坐,端上碗扒起饭来。张皓言和张皓方见没人管他们,揣着饼子直接伸手就往饭盆里一把把掏了杂粮饭往嘴里头塞。坐在张传荣膝上的张皓文看着眼前的闹剧,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他脑海中出现的是另外一幕。“王妈,这馄饨小辉吃了一个就不想吃了,闹着要吃芝士面,要不你再给他另做一份儿?”
“对了,光吃面哪行啊?昨天的粉蒸排骨还有吗?炖上两块啊,记着别用微波炉热,热的太干。还有,你把那菜叶子切得碎碎的,稍微掺一点到面里头……”
等到芝士面端上了桌,桌旁和张皓方年纪相仿的男孩皱起了眉头:“王妈,里面这绿点点是什么?!你们又往里头搀菜了吧?挑出去挑出去!”
“小辉,你尝一口,绝对尝不出来里边有菜。咱们怎么说的来着,你得吃上三口,吃完三口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吃,那就算了……来来来,第一口……”
张皓文的回忆被张皓言惊喜的叫声打断了:“鸡蛋!奶,这杂粮饭里头有鸡蛋呀!你怎么不早说?!”
吴氏白了他一眼,却没有出言制止:“这不是想着这几日地里头干活干的辛苦,给你们添点荤腥嘛!”
张皓方也激动起来,跳上凳子就想看个究竟,张传华再次怒喝着挥起了拳头。
家里的几个女孩儿,包括终于从屋里出来的张传翠都一声不吭的坐在凳子上,等着吴氏给她们分饭,往往这就要看家里头的大人和两个男孩儿剩下多少了,要是剩的不多,她们就吃不饱肚子。在这样的气氛下,吴氏看看老头子,看看张传荣他们兄弟,暂时选择闭上了嘴。毕竟现在消息还没传出来,如果弄得全家大乱,说不定李氏马上就会去找李思借钱,她不想给大房这个准备的机会。
“娘真的来找你说了这事儿?”晚上漆黑的屋里,张传荣低声问李氏道。
李氏平静的道:“没错,二丫和宝儿都在屋里头听着呢。当家的,我绝不是说宝儿他小姑不好,我只是觉着青安的亲事,咱们真的不能插手啊。你也知道,青安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说亲,他不就是想着等考上了秀才,说一户像样点的人家吗?我那嫂子是个好人,我要是开了这个口,我哥再难也会同意的,但娶媳妇儿这是一辈子的事儿,哪能就因为咱两个有难处,就耽误了青安那孩子?!”
张皓文在黑暗中看着张传荣的脸色,见他的脸绷得紧紧的,沉默良久,也开口道:“娘是个明白人,但一到传翠的事儿上就犯糊涂!你说得对,青安应该在镇上,县里,找个知书达理的人家,想来他大舅也有些打算吧?何况他俩差着辈呢,这要是叫人知道了,背后会怎么议论青安?!就算没有这事儿,传翠那丫头,模样儿暂且不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掂个针她都嫌重,一辈子没出过天赐村,她配不上青安呐。”
张皓文心想,那叫糊涂吗,那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他抬头看看自己爹娘,两口子对坐了半天,谁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半晌,张传荣道:“要不,等收完稻子,我再进一趟山试试?”
张皓言听了这话,马上心动起来,从床脚爬到张传荣怀里,抬头望着他道:“爹爹,你想去哪座山?山里头都有什么,你再跟宝儿讲讲嘛。”
第9章 张传荣的决定
张传荣虽然平日里对两个丫头也算不错,但这小儿子是他的心头肉,只要张皓文开口,他向来不会拒绝。此时听见张皓文发问,劳累了一天的张传荣仰面躺在床上,打起精神讲道:“咱这琼州岛依山傍海,岛上宝物可着实不少,那最稀罕的,都在琼中五指山里,那是黎人的地方,咱们汉人没领路的,自古来谁也不敢进去。”
张皓文集中注意力听着,可怜小村子里每天人接触到的事情有限,他只是大体根据村子里生长的作物和气候觉得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很靠南的地方,后来听到琼州二字,才明白自己这是到了海南。穿越前他家中在海南有个度假别墅,一年不忙的时候父母会带他们姐弟两人住上一阵子。他可从来没想到过,海南原来是这个模样,没有碧水沙滩,热带风情的椰子树和豪华的酒店,有的只是晒得又黑又瘦的庄稼人,贫瘠的土地和一座座风吹即倒的竹篾屋。
至于年代,满月酒时李思送他的一串簇新的铜钱上写的是永乐通宝,前一阵子又听说皇上驾崩了,至于驾崩的是不是那发动了靖难之役的永乐大帝,张皓文也搞不清楚,况且消息传到他们这些乡野小民耳朵里,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日子了。现在龙椅上坐的到底是在位仅十个月就撒手西去的仁宗朱高炽还是永乐大帝的“好圣孙”宣宗朱瞻基,不仅张皓文不知道,估计他爹张传荣、他爷爷张成才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张皓文对明史还算有些了解,他知道无论是仁宗还是宣宗,这都是一段相对和平的时期,他至少应该能过上十几二十年的安稳日子。
然而,这次县里抓人服役的原因却是要打仗,到底是和谁打?看来虽然大环境不错,但琼州岛上却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太平。张皓文又转念想道,终明一朝大大小小起义不断,况且正如张传荣所说,文昌在琼州岛的东部,中部和西部则是黎人和黎汉混杂居住的区域,尽管朝廷一直采取怀柔归化的政策,但地方的官吏却总是各怀心思,以至于汉黎之间的矛盾并没有真正得到缓解。
他们这次应该不会是去五指山吧?那地方可太远了,危险系数至少五星。张皓文知道张传荣绝对不会带他同去,他还得想点小计策,如果是五指山那样的地方,他这三岁的身体就算是有十个戒指,也得交代在山上啊!
好在,张传荣话音一转,道:“咱们潭牛镇虽然没什么山岭,但附近倒是有两处宝地,一个就是抱虎岭,还有一个就是铜鼓岭。这两处我都去过,铜鼓岭离得近些,但那儿靠海,山势险峻,要进了山,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出不来的。所以,咱村里想去碰碰运气的去的都是抱虎岭,远是远了点,但那附近的村民常常进山采药打猎,山里还有炼丹修道的道观,想进山的话会容易一些。”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道:“不过这回,我想去的是铜鼓岭。”
好,张皓文暗自在心中赞叹了一声,他正好和张传荣想到一处去了。先前张传荣哄他和二丫的时候讲过几次,他还有点印象,那抱虎岭正因为平时去的人多,进山的那一片已经没什么上好的药物和猎物了。况且路又远,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路上。
张传荣对着黑暗中李氏诧异的目光,继续说道:“先前有人在铜鼓岭上挖到过沉香木,我总觉得上次我去的时候也闻到过香气,这次我想再碰碰运气,若是能挖到一块,咱们一家人就不用再如此的辛苦了!”
李氏忍不住开了口,她的声音中有些激动,也有些不安:“他爹,这‘寸香可获寸金’,我也是知道的,可是我听说那采香的人,都是十几人结伴进山的,还得冒着蛇虫毒瘴之险,往往……往往都是有去无回呀!他爹,宝儿还小,皓春就要说亲了,不说别的,你要是撇下我们娘儿仨进了山,万一,万一要是出事,你真忍心看着皓春嫁给王老三家的王栓儿?”
张皓文此刻就趴在张传荣的胸膛上,他抬头一看,张传荣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发亮。张传荣扭头对李氏道:“慧儿,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若是有危险,我不会冒然往深山里走的。况且就是在外面,多挖点稀罕的药,黄藤、白藤,我都还识得,还有山上的鹧鸪茶,回头我问问镇上有没有人收,那东西不难采,怎么也能把夏税和徭役的银子挣出来。”
说到这儿,他低头看一看静静听着的张皓文,脸上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接着说道:“这几年家里头先是出了老五那事儿,后来老四媳妇儿又病了,爹娘还有几个孩子实在是过得太苦了。爹整日里扭着眉头,我知道老五没读出个功名来,他不甘心呐!皓言、皓方都不笨,咱宝儿就不用说了,老四小时候也挺机灵,皓亮应该也随他,这些孩子,难道将来一个个,一辈子都做泥腿,在地里靠老天爷赏饭吃,看着王老三的脸色过日子?我这个做大哥的要是再不想些办法,孩子们都耽误了,咱爹也会抱憾终生啊!”
李氏见张传荣主意已定,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很快,张皓文耳边就传来了张传荣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李氏怔怔的望着茅草屋顶看了一会儿,也睡了过去。剩下张皓文一个表面上睡得香甜,其实却进入空间忙活了起来。
张皓文的眼前摆满了一个个玉瓶,不同形状的瓶子里头盛的是不同成分的灵水,自然也有着不同的功效。这些灵水的作用他都在山上的动物和自己身上试验过了,有的作用是持久的,有的作用是暂时的。空间的缔造者似乎深谙万物之间的平衡之道,作用持久的东西,譬如溪水,就需要持之以恒的服用,日积月累才能看出效果;但张皓文也发现,有些果子和草药,就像眼前这种半红半黄好像樱桃一样的小野果,吃了能让人夜间视力提高,但仅仅能维持半个时辰左右。
张皓文一直在试图配出一种能治愈他五叔的头脑的灵水,但似乎是缺乏某种原料,他到现在还没有成功,不过,他从来没有放弃,而且,说不定铜鼓岭中的药物正是自己所缺少的呢?张皓文越想,越觉得这一趟进山势在必行。
又过了几日,官府要征调役夫去打仗的事情在村里传开了,而且似乎得到了总甲王老大的证实。张家个个坐立不安起来,当晚,老二家的刘氏先忍不住了,在张皓言和张皓方上蹿下跳抢饼子的间隙中,对张老爹张成才道:“爹,他四婶娘家里头传出风声来,说是朝廷要抽人去服那什么均工夫役啦,您老怎么打算,该不会让咱们……让传华他们兄弟去吧?”
张成才抬眼往桌子跟前扫了一圈,没有吭声,刘氏更加坐不住了,着急的在打满补丁的粗布裤子上搓着手,道:“爹,娘,您二老给个话吧,咱家里头银钱到底够不够顶劳役的呀,若是不够,咱们怎么想着法子对和对和,也不能让他们兄弟去干那凶险事儿吧!”
张成才啪的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几块长木板拼的破桌子摇晃起来:“老二媳妇儿,吃饭的时候就吃饭,叨叨什么?!你们……”他说着一指张传荣弟兄几个,“在地里头好好干活,别整天学别人凑一块传这些闲话!”
这一句就打断了其他的人想要继续探口风的念头。老四张传贵一看,转了转眼珠子,问自己媳妇儿王氏道:“你三叔上次跟你爹提的那事儿,你到底有没有跟咱爹娘说呀?”
王氏瞅瞅张老爹,又看看吴氏,眯着眼笑了笑:“哟,我哪能瞒着爹娘,这不是,我想先问问大嫂子和皓春的意思吗?”说罢,她转向吴氏,道:“娘,是这么回事,王……王老三老三的幺儿王栓今年满十五了,他……他看上了皓春,那王老三就跟我爹娘提了一提,这王老三虽然跟咱家有点过节,但栓儿是真喜欢皓春,别的不说吧,他跟我爹娘说了,就光聘礼,他家肯拿十两银子出来!爹,娘……这,这够诚心的了吧?”
其实老四两口子心里头有数,李氏是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的,这话一在吴氏跟前说出来,势必要得罪大哥大嫂,不过现在他两人也不敢赌张成才和吴氏的意思,况且,能救一个大人的命,皓春牺牲点又算啥呢?
张传荣一听这话,目光马上往老四张传贵脸上看了过去,张传贵有点羞愧的把头低下了。张传荣放下饭碗,刚想开口,一旁的张老爹张成才忽然蹭的站起身来,哑着嗓子对张传贵夫妇的方向喝了一声:“我不同意!”
说罢,他饭也不吃了,转身大步往屋里走去。吴氏回头看了看张老爹的背影,又瞅了一眼吓得直哆嗦的老四两口子,安抚道:“贵儿,皓亮他娘,没事,吃你们的饭,我去看看你爹。”
张传荣知道这是他提出进山的时候了,他和李氏交换了一个眼色,紧跟在张老爹和吴氏身后进了主屋。
第10章 离开天赐村
“娘,为啥宝儿可以跟爹一起去镇上呀,我也想去!”
二丫撅着嘴,拉着李氏的胳膊晃来晃去:“我没去过舅家,也没去过镇子上,让我去瞧一眼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