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灵
这时,王婆子正好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小七合上箱盖,赶忙上前帮忙。
看得出来,他与王婆子很亲近,她一进来,他身上那团黑气都淡了,整个人也显得清晰起来,只可惜留了一脸胡子,看不清长相,难怪元壬在信里提起四姑爷时只有“气吞山河”“龙虎之猛”的夸词,这种面貌模糊的人的确只能用这些词语了。
因为心不在焉,又闲着无聊——主要是插不上手,小七就有些放松警惕,瞅着这主仆俩有点发怔,一不小心就跟那位正主的视线对上了,这人的目光简直能当兵刃使,一眼便能杀人于无形。
被刺了一下后,小七状似无意地低头观察自己的指甲盖,偏王婆子不饶她,非要她端着灯给他们照亮,她一凑过去,他那周身的黑气再次蹿腾起来,小七觉得自己周身皮肉都快被这黑气给腐蚀透了。
“小主子,再怎么紧急,伤还是要治,否则将来可是要留根的。”王婆子边上药边唠叨,“瞧你穿得这叫什么,马上要入冬了,内衬的薄袄子都不穿,起码也得套件夹衬,伺候的人都是死的么?”说罢还狠狠剜了一眼小七。
小七被剜的莫名其妙,这不会是在怪她吧?她才刚入职,今儿头一遭见正主,怎么也赖不到她头上啊。
“等进了羊城,还烦请娘子知会一声,虽说内室伺候的多是女家为主,可小主子在外边到底也是个有脸面的,一个得心的丫头都不给留,天寒地冻也没人记得给加件衣服,哪家娘子也做不出这等事儿。”王婆子就差指着鼻子说他们吴家姑娘刻薄了。
小七再傻也听得出话里的意思,看来大太太真没少教女儿,内室居然把的这么严!“回头……我问问去。”其实干她什么事!
“看看这内衬的衫子,还是去年我给小主子做得,旧成这样还穿在身上。”王婆子眼泪差点没出来,一手带大的孩子,养的人高马大多精神的,要能耐有能耐,要出身有出身,末了竟娶了那么个货回来,丈夫不好好照顾,还不让别人照顾,要说这小家子的姑娘就是娶不得。
“……”小七越听越郁闷,为自己,也为死去的成君,那丫头其实本性并不坏,就是诗词歌赋读多了,有些矫情,自小跟父母外任,老太太也鞭长莫及,慢慢养成了比较自我的个性,其实只要大太太不撺掇那些有的没的,兴许时间一长,她在李家也能过好,坏就坏在大太太老过去给她兜售什么内宅经验,“既然坏了,要不……就换一件吧?”在王婆子一顿铺天盖地的声讨声中,小七弱弱的给了个意见,实在是被念的耳朵疼——这老嬷嬷将来一定能长命百岁,中气真够足的。
“?”
“?”
两道视线飞来,插在端灯人身上。
小七暗暗打个寒颤,冲王婆子挤出一个笑,小声道:“在家时,嬷嬷怕我休息不好,常放任我在屋里拖懒,闲来无事,就照着……照着夫君大人的旧衣服做了一身,来前也熏晒过了。”她前世能做到女老板的特助,今生能得吴家老太太的欢喜,靠的就是比别人多想一步,“就是针脚粗陋,怕嬷嬷嫌弃。”据她目测,这嬷嬷的女红大约跟青莲在一个水平段,越不过自己。
王婆子被她堵的怔一下,到也没恼,“既做了,就拿出来吧,这内衫是实在没法再穿了。”
小七转身把铜灯放下,打开旁边一只红木箱,从里边拿出一只红布包裹,打开——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完整的一身男装,小到针脚、盘扣、压边,大到裁剪,配色,看得出都十分用心。
虽然没表现出来,小七却看得出王婆子眼睛里那一闪而逝的惊讶,说实话,换做前世的自己都会如此,谁能想到一个连针都没拿过的人有一天会做出这么精巧的女红,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真是你做得?”王婆子是不大相信的,自打见这丫头第一面,她就清楚吴家打的什么主意,送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娇娘过来,莫不是想来祸害他们小主子?若非秦川那边让她好好对待,当下她就想给轰回去,所以这次羊城之行,宅子里的事她都不管了,一定跟过来看住这个小狐媚子,小主子虽一向正直,可到底年少,血气方刚的,时间一长,难保有疏漏的时候,这丫头看模样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绝对是个不安于室的,今晚把小主子带到她寝帐里,为的就是让这丫头的狐狸尾巴露出来,哪成想到被她先将了一军。女红最是考验一个人的耐性,若真是这丫头做得,到还真是个难缠的角色。
小七点头,“我八岁开始学的针线活,常给老太太做这些。”有点后悔跟这婆子较劲,看她的眼神,似乎对她更戒慎了,在京城是不给出院子,这回该不会连屋门都不给出了吧?
“做得到真是不错,小主子,你赶紧把身上这些换下来,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铲除狐媚子事小,小主子的身体事大。
李楚默不作声地接过内衫穿上,看一眼嬷嬷身后的小女子,对方回以真诚的目光。
到挺会装,看来吴家这回学聪明了,送了个用心的过来,这是李楚的想法。
在王婆子的服侍下,李楚身上的伤和旧衣服都处理干净,小七连人家主仆半米范围都没能碰到,当了一晚的灯架子。
“人不都抓到了么?你不跟我们一块进城?”王婆子边问边一个劲划拉李楚衣服上的褶皱。
“我还有事要办,留几个人给嬷嬷吧,最近边界上常有乱军越界,进城路上还是小心为上。办完这边的事,嬷嬷也早些回京吧。”看老人家一脸心疼他的表情,再看看她花白的头发,窒了窒,转头看向一边的小七,“以后府里的事,一切听嬷嬷的。”之前就是太放任那个吴成君,才会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连累嬷嬷也跟着受累,所以这次他丑话必须说在前头。
小七重重点了好几下头,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都是别人找她的事,她从来没主动找过别人的事,她很惜命的。
“嬷嬷早些休息,我先走了。”拍拍王嬷嬷的胳膊,李楚掀帘子出去。
王嬷嬷追到帐外时,李楚已经跨上马,两人又简单嘱咐彼此几句,小七就站在王嬷嬷身后当摆设,直到跨马离开时,李楚才投了个目光给她,巧的是她那会儿正在低头偷偷欣赏自己的指甲盖儿,错过了。
这匆匆一面就算见过了。
等再次见面时,已是新年了。
第4章 四 可怕的年关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夜雨大风急,台风路线上的朋友可安好,出行一定要小心
小七只在羊城待了十天,连李宅的大门都没出的去,点算好了少君的家当后,央了半天,王嬷嬷才同意派人带青莲去探视元壬和家戟,没法子,小七只得收拾了两包东西让她带过去。
据青莲回来说,元壬和家戟过得还算不错,牢里挺干净,他们身上也没伤,显见里边是有人照应的。探监当日,吴家长子吴家印也过府拜见,但是当着王嬷嬷的面,两人也说不了什么私话,家印只说让她放心,案子查的差不多了,估摸着年前年后就能出来,只是官职能否保住就不得而知了。终于是让小七吊着的心放下半颗,官职不重要,命保住就行。
趁着吴家印来,小七跟他提了少君的嫁妆,吴家印说老太太的意思,这是她们姐妹俩的嫁妆,少君虽不在了,到底还有她,以后就由她分派了,换句话说,这嫁妆给她了。
小七内心一万个不愿意,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钱拿的烫手,可不管怎么劝,吴家印就一句——这是老太太的意思,而且言语谈之中,小七发现他对自己的称呼用的竟然是“小妹”,也不知他是怎么说服自己叫出口的,她听着都膈应。
送别了吴家印后,又收拾了一些衣物,再次求了嬷嬷派人送给元壬,嬷嬷有些不耐烦,又逮她教育了一顿,无非就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外边多少双眼睛盯着,徇私的事能少一件是少一件”,虽这么说了,最后还是派人帮她送了过去,小七心里很是感激,也看出这老嬷嬷的心并不坏,不过是各为其主。
他们是立冬次日离开的羊城,那位夫君大人连个影子都没再露,她也不方便问,只在王嬷嬷的念叨下,亲自选了两个丫头留在内房给他。选人的时候才有趣,不论是少君带来的丫头,还是李府本来的女侍,都不愿留下来,想来这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那李楚果然是个不好相与之辈。最后好说歹说才骗了两个,众人这才安心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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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城时,已经彻底入冬。
王嬷嬷管着一大栋宅子,丫鬟婆子几十口子人,外院虽不用她插手,可各种节气的礼尚往来都要她过眼,尤其年关这种大节,简直分身乏术。
按理小七可以帮夫家打理一些官面上的事,奈何老嬷嬷信不着她,她也乐得轻松,主动领了针线房的一些活计回院子里做,省的人家说她吃闲饭。
“娘子,上回让人送到‘月秀斋’的东西卖出去了。”青莲捂着腰间的荷包一路带风的进到内屋,若非有头发挡着,眉毛都能飞出去。
内屋炕桌旁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小七,另一个是吴四小姐的大丫头叫红拂的。吴少君嫁过来时一共带了四个贴身丫头,分别是红丹,红拂,青竹,青穗,按照例制,小七的身份不能留那么多人在内房,好在红丹老早就聘出去了,余下青竹和青穗的爹娘都在吴家,求了小七给送了回去,只剩一个红拂没爹没娘,家里只有一个不正干的哥哥,怕回去落不到好,就主动留在了小七身边。
见青莲这么冒冒失失的进来,红拂眉头一皱,“挨了两次骂,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让外人见了,告到王嬷嬷又耳朵里,咱们娘子又得被念叨。”
因在吴府时的地位悬差,青莲在红拂面前先天缺钙,偏自己的规矩又不行,只能边挨骂边学着,“红拂姐姐饶了我这次吧?再不敢了。”说着话,反手把内室的门关了,摘下腰间的荷包,把里面的钱都倒到了炕桌上。
别说红拂,就是小七见了这么钱也甚是诧异,“这么多!”
红拂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围到炕桌上,“这得有三四两吧?”
“可不。”青莲笑嘻嘻地伸出四根手指,“整四两。”说罢从腰间的布袋里取出一只小包裹放到桌上,“这是二掌柜给的金银丝线,他说年关将至,城里各个大宅门都在准备礼服和礼品,活多得干不过来,让咱们帮帮忙,娘子上回做得那种团扇秀有多少要多少,价钱可以另谈。”
“这京城到底是不一样。”红拂把碎银子小心的收到钱箱里,“咱们在榆州时做得那些也不比这差,想见都让那些无良店家给坑了。”因为有空闲,像她们这些主子身边的大丫头多得功夫做私活,包括小七,几乎是公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