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浴火小熊猫
老郡主一年到头都要晨起运动的,唯独这一天起得晚,洗漱后就叫人在屋子里搭起麻将桌,叫张师姐和薛韩两人陪着打牌。大家一边打牌一边闲聊,说起不知宋静守李静微这时在家做什么,回去后有没有见着未婚夫呀?嘻嘻嘻。
打了一会儿牌便到了午饭时间,婢女来问要吃什么,老郡主说昨夜吃得太多了怕停食,今日只要一碗茶泡饭,就着几个爽口小菜便可,鸡鸭鱼肉一概不用。倒是给小竹煎几个饺子当点心。
众人正吃着饭,有人来报,宫中派了人来。
老郡主放下筷子怪道:“往年都要后晌才来人,今年怎么来得这样早。瞧我,还是这副刚起床的邋遢样子!”一面叫人帮她更衣,一面叫瑶光和张师姐,“你们去,先请宫使到厅上用茶点吧。”
瑶光随着张师姐去了花厅,一看宫使不是旁人,仍是崔旺,忙微笑问好,又问太妃可好。
崔旺回了礼,笑道:“太妃娘娘很好,昨夜还念叨您呢。”
张师姐再看崔旺带了的御赐之物,皆是定例,只多了一套蕉叶冻春山石砚台和笔架山。那砚台就着石头纹路走向雕刻成成湖山相连之形,墨池是一潭不规则湖水,笔架山高低连绵,最高峰上隐隐透出几到白纹,仿佛从山顶飞流直下的几道瀑布。
老郡主见了那砚台笔架,玩赏一会儿跟瑶光说,“你来了一年了,我也没给过你什么好东西,倒是你,又是给我画像,又是写话本子,给我平添许多乐事,你近日不是正练书法么?这套东西就给你吧。”
瑶光忙辞谢,老郡主笑道:“给你你就接着吧。要不是看你最近是真的静下心要练字了,我也不能给你,白瞎了好东西!”
老郡主照旧赏赐了崔旺,谢了恩,送走了他,又重开牌桌。
正月初一到初七,几乎天天如此。无须赘述。
正月初七这天,按照大周京都旧俗,家家吃素。也有到寺院拈香的,抽签的,城隍庙还有庙会,卖些个花灯、面具、绒花,还有如意糕、屠苏酒、吉祥果子之类的年节玩物吃食。
本来太清宫这天应该也挺热闹的,谁料到初六那天早上开始下雪,鹅毛大雪时停时续,直到初七早上还飘雪珠子,天阴森森的,冷风呼啸,于是上山的人也不多。
倒是宋李两人都派了家人婆子来灵慧祠给老郡主、张师姐等人请安。
李家的婆子还带来了新出炉的皇家八卦。因为来年是安慈太后六十岁冥诞,皇帝开了个征画比赛,主题当然是安慈太后圣像,不仅画院中的画师皆可参加,还专门在画院设置了投稿站,民间画家可以将自己的作品送到投稿站。屏雀中选者有重赏,还赐予一个五品画院供奉的虚衔。
婆子还未说完,老郡主就激动了,“瑶光!我的徒儿!你还等什么?快画呀!”
薛娘子也激动,悄悄跟瑶光说,“这可好了,所有人都得画,评选者依旧是皇帝一个。哈哈,这可不怕有人害你了。”
瑶光按捺住欢喜,又细细地问了这婆子一遍参加征画的细则,婆子忙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我家小姐都细细抄下来了,师叔请看。”
李家婆子走后,老郡主就叫瑶光不用在这儿陪她玩牌了,“赶快去做正事吧!二月二那日就不再收画了!你自己算算还有几天?唉哟,这说的是征求天下能人,其实还不是就只是在京城里玩玩?这消息都没传遍天下呢就不收稿了……应征者我看也就是画院那帮家伙。”
张师姐忙道:“这正是陛下仁厚。若是广传天下,免不了要劳民伤财。”
老郡主叹气道:“也是。所以才赶在二月二那天收稿。等开春了,还不知陇西那边如何呢。”
因为天寒地冻,消息传得比往常要慢几天。
直到正月十四,端王的特使才回到进城。
所有人欣慰地得知,陇西的灾情已经控制住了,灾民妥善安顿好了,至少从腊八到正月初七这段时间没再有人冻死饿死。
这次,端王没忘了给瑶光也送来一封信。
来灵慧祠的依旧是白久天小哥哥,他颇有风霜之色,脸颊瘦得微微凹陷,靴子尖儿上磨秃了一块。
瑶光暗暗心忧,接了信没拆开,先问,“你家王爷可好?有没有冻伤?当地官员肯听他使唤么?灾民屋子够住么?”
白久天道:“王爷一切安好。当地官员皆全心尽力。受灾各县的乡绅们也有援手,寺庙道院也开了院子给灾民们住。娘子放心。”
瑶光这才展开信,不由一愣。
她倒也没指望端王这个注孤生直男能写出什么让她看了立刻回心转意恨不得风里雪里骑着马连夜跑到他身边的情书,但是,这货每次写信都能给她“惊喜”啊。
直男先在信中例常问候,然后直截了当问,他离开京城一个多月了,请问《兰西英雄传》又写了多少了?能不能给他一份原稿看看啊?他在陇西这边很是无聊呀。当地的大官儿还好,都说官话,但日常接触最多的小吏都说陇西方言,听不太懂。哦,还有,《桐花女》传到这儿来了!不过给改成陇西梆子曲儿了!是戏。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但是能看得懂剧情,就还挺好玩的。
接着简单扼要地说了说他救灾都遇到了哪些困难,他又是和当地官员们如何解决的,并问她,她所来的世界,遇到这种雪灾时有没有更好的应对方法。
最后的最后,把信纸翻过来,他才写一句话,大意是:上次他冲动了,弄得她、他还有十七郎都很不好受。他为此感到抱歉。要是这种事没发生多好啊……
瑶光简直无言以对。
她抓着信呆了半天,才想起来叫侍女带白久天先去休息。
她到书房里,把这阵子写的拿皇传记原稿都找出来,按照顺序放进一个盒子里,然后写了一封简短的回信。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将自己戴过的那副手套也放在盒子里。
第115章 元宵
隔日便是元宵。
据说这天晚上京城是很热闹的街道上全是花灯,再穷的也要在自家门前挂两盏红灯笼。三坊六巷除了灯市还有许多摆小摊的有吃有喝又有玩的,并且直到深夜才宵禁。
梨溪山上就没那么热闹了。虽然老郡主头一天就让人在灵慧祠前的街道上挂了十几只不重样的灯其余各个道院也都如此但是毕竟人少。
让瑶光不习惯的,是大周京都民众在元宵节吃的汤圆是肉馅的,里面还放了豆沙、猪油咸甜味的。
她忍着恶心吃了一个下去,还是觉得反胃这时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在肚子上涂了药油按摩又在花园里转了十几圈,最终还是吐了。
老郡主听说瑶光不舒服叫她在退思居歇着,也不用来她这里服侍了。
瑶光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又觉得肚子饿了爬起来吃了一碗鸡丝面又昏昏沉沉睡去。
翌日她才知道,昨晚皇宫还派了人来,送了几盏琉璃做的精致花灯还有灯谜叫大家猜了写在纸上送回宫去猜中的有奖,若有人出灯谜,那就更好了皇帝后妃猜了之后隔日再叫人送来答案。图个与宗室耆老同乐的意头。
瑶光不由想起《红楼梦》中有一章也是猜灯谜,谜面要用四句诗,猜着了回应也要用诗句应答咏物,唉,这它喵的没文化的能玩成么?她现在书法是在好好学了,难道要再学声律启蒙?
这么一想,真是学无止境。学无涯而生有涯。以有涯求无涯,殆已。
她丧丧地在床上歪了半天,胡乱画了几张画,无心写字,干脆又找出毛线给自己重新再织一副手套。前天一时冲动把自己那双手套给了端王,怕他冻出冻疮,其实想想哪儿能呢,人家带着101后宫男团呢!手冷了自然有小哥哥把怀一敞,赤胆忠心道:“王爷,臣为您暖手!”啧啧,冰冰的手放在小哥哥的胸肌上……
她并没打住这危险的思路,嘿嘿笑了几声,丢下毛线球坐在画案前画了幅两个俊男的“暖雪图”。嘻嘻嘻。
瑶光沉溺于低级趣味了一下午,到了晚间,又精神起来了。
次日一早,老郡主听说瑶光又能蹦跶了,便叫她和薛娘子来,“我房中那些花儿还是宫里大年初三送来的,这两天没风没雪的,你们再去山上一趟,折几枝梅花来插瓶。”忽然她又想起来给安慈太后画像的事儿,问瑶光,“你画的怎么样了?这可就没几天了!”
瑶光随口支应,“快了。天气冷,颜料化不开,就得慢慢地画。”
瑶光和薛娘子这次去梅林,做好了全套准备,拖了个瑶光给小竹做的小雪橇,上面放着各种工具还有一个木凳,那阵势,绝了。
后山一向寂静少人,今日也是如此。到了林中,两人均想起上次定寻道友飞剑“救人”的事,不约而同笑了。
瑶光心想,要不是定寻道友已经教了我书法……他若是问我要什么谢礼,我肯定会说,教练,我想学飞剑!我虽然拥有熊的力量,可是只会几招cospy用得上的花架子,真该好好寻访个师傅,练练武功。也不求能飞檐走壁了,能在江湖自保就很好。不过……武侠里好多武功高手还不是被不会武功的人给干翻了?打不过就逃呗……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提了灵慧祠中花匠娘子用来修剪树枝的大剪子,站在木凳上,咔嚓咔嚓剪了几枝梅花。
回到灵慧祠,恰巧孟婆子差人来报信,说黑铁塔来收作业了!
瑶光大喜,将梅枝塞给薛娘子,自己选了一枝灵秀娇小的,赶去了翠谷别院。
黑铁塔带来了上次她交的作业还给她又送了一盒稻草纸。作业都已经批改好了,定寻还像是鼓励她似的,在几个写得不错的字旁画了小圈,用蝇头小楷写评语:甚佳。虽其型仍有缺,然其神已备至。
瑶光暗暗欢喜,将这些天她练习的书法交给黑铁塔,再奉上那支梅花,“今日刚好师父要梅花,我这枝本来是想自己插瓶的,送给道友赏玩。”
黑铁塔笑着接了花,“我家先生还问,韩道长可已经知道了陛下为安慈太后征选圣像的事?他说,这可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没准您的学徒就落在这上面了呢。”
瑶光有些怅然,“画形容易,意态难得。”
黑铁塔又问,“道长,这已过了正月十六了,您家的茶楼什么时候再开啊?嘿嘿,不瞒您说,我等着听《兰西英雄传》呢。”
瑶光笑道,“明天就开。”
多宝等人回到绿柳庄,丰丰富富过了个年。每个人除了两份月钱,还额外得了许多红包,尤其是中元节、中秋节点心大卖,每人额外所得,几乎有五十两。瑶光薛娘子又待人温厚,过年时不仅发了份例新衣年礼等物,还一人给了两张羊皮,两扎羊毛线。羊皮倒还罢了,这羊毛线可是个稀罕物。
到了正月十六这日一早,各人早早地就备好了行李,辞别了家人,坐着车上山了。
因为路上有积雪,走得不容易,到了晚间才到山上。略一收拾,就要睡觉了。
这几日从京城附近往梨溪山的道路十分繁忙,全是女冠们带着家仆返回山上的马车。
宋李两人一前一后回来了,都长胖了些,老郡主自然要问她们,有没有见到小未婚夫啊?有没有一起去看花灯、去城隍庙玩啊?有没有偷偷拉拉小手呀?弄得两个小姑娘面红耳赤。
隔天一早瑞莲坊和漱玉街两家铺子重新开始营业,生意虽称不上火爆,可顾客也不少。
尤其是碧水江汀,许多人没到中午就来了,都等着《兰西英雄传》更新呢。
黄昏时瑶光自灵慧祠来到碧水江汀,一进门,孟婆子便走过来,“娘子,谭道长来听书呢。”
碧水江汀一楼男宾部像科考号房一样,客人只要一进来就不能随意在雅间之间走动,但是瑶光这个老板有特权啊,她直接去了定寻一行人的雅间,想要当面向他致谢。
定寻在过年这段日子倒没吃胖,反而看着还消瘦了些,依旧十分苍白,见了瑶光起身微笑,“玄玑道友安好。”
瑶光回了礼,两人说起征选安慈太后圣像之事。瑶光见常跟着定寻那两位黑铁塔都在认真听女先儿说书,便做个手势,和定寻一前一后走到了院子最偏僻那间雅间。
定寻道:“我听高立臣说,你还未动笔?”高立臣就是那个常来收作业的黑铁塔。
瑶光叹气:“其实动笔几次了。要是我想画个普通中上的,早就画好了,只是……”
定寻笑了,“只是不甘平庸。”
瑶光不否认,笑道:“自甘平庸的话,只能自称‘画匠’,我可是艺术家啊!”
定寻一字一字小声念道:“艺术家?”然后看看瑶光,又笑了,“倒也贴切。”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定寻道:“我不知道你究竟因何迟迟不能动笔,但想来,无非‘神韵’二字。安慈太后……又不是大周仕女。所以……”
“所以日常之中也无可借鉴之人。”瑶光苦笑,“我起初想过以广泰公主为原型。”
定寻点点头,“有道理。她们两人都是公主。”
瑶光“嗯”了一声,“可是一人做了道士,一人不远万里而来,做了宫妃。茜香国风土人情与我大周迥然有异,公主亦可继承王位。”她没把话说得太明白。
定寻是聪明人,哪能听不出弦外之音,怔了一会儿幽幽叹息一声,“我从未与你说过我身世,你也不曾问过。唉,想来,你有过一些猜测吧?”
瑶光有点不好意思,这怎么突然话题发散到这儿了?可定寻看着她,很明显是在等她表态,她只好强忍尴尬道:“道友气度雍容,才气斐然,又胸中有大爱,心系百姓疾苦,想来,出家前,是位世家公子。”
定寻的艺术欣赏水平,可以毫无疑问地说,是她穿越后所见第一人,而他的书法水平,以薛娘子这种专业眼光来看,都是不逊于姜文之这种大书法家的。说完文再说武,武嘛,那也不用多说了。那手飞剑帅瞎狗眼了好嘛!
能文能武,还喜欢钻研建筑学,这就不是一般人能行的。更何况,定寻道友虽然每次出场都是一色半新不旧,十分朴素,但都是好货,而且人家那些随从所佩的玉佩宝剑都是上等货。(当然了,说这些就粗鄙庸俗啦!)
定寻脸上浮现一个略带苦涩的微笑,“你猜得不错。不过,我生母是妾室。而且,她是个胡女。而我的父亲,内宠颇多。我的嫡母,不仅家世显赫,又与父亲一向情深,为他生了许多子女。”
瑶光有些吃惊,但又感到了然。看来,定寻的高鼻深目和苍白皮肤是继承了生母的基因。
定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轻声道:“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逝了……”
瑶光“喔”了一声,不自觉露出难过的神情,定寻对她笑笑,“你不用为我难过。那个时候,可能我太小了,也可能……”他停了停,轻叹一声,“我印象中,她在我面前,从不说话。不和我说话,也不和旁人说话。直到她过逝后我才知道,她嫁给我父亲时还带了几个同乡的婢女,可是我记忆中,从未见过她们。”
瑶光听到这儿,不禁好奇道:“那是为什么?”
定寻的笑容中那丝极浅的苦涩变成了温柔眷恋,“我还一直以为她是哑巴……直到她临终前,她握着我的手,一遍一遍叫我名字,对着我笑……我才知道,她不是不会说话,是在忍着……她也不是不爱我。她是不想我学到她的口音。我后来听人说,她大周官话始终都有异域口音。可是,她唤我的名字,一点口音都没有。”
瑶光忍不住落泪,心中又苦涩又感动。这位胡姬,想来也是个身不由己之人。她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儿子呢?可是,处于她的境地,想要儿子能有个更好的未来,能在一众兄弟中显露——或者,至少不因口音被嘲笑,她能做什么?唉,可怜一片慈母心。
她抹掉泪,和定寻默默对视了片刻,郑重地向他施以一礼,“多谢道友点拨。我现在知道该如何动笔了。”
定寻还了一礼,淡淡一笑,“那我就静候道友佳音了。”
我在古代当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