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泊烟
今日的日讲官恰好轮到高泰。他天还没亮就在左顺门等着,这座门往东就是省身堂所在的西庑,往西便是内阁所在。好不容易等到皇帝下朝,内侍跑来告诉他,太后娘娘要见皇上,皇上先往内宫去了。高泰只能抱着经书,继续等着。
因着庶子与沈家的亲事,这几日,他也听到了一点风声。据说靖远侯和霍家六公子同时看上了沈家的老幺,二虎相争,谁都不肯退让。这个时候太后要见皇上,莫非与此事有关?
太后所住的宁安宫在内廷的最西边。内廷各宫共用一个御花园,宁安宫却有一个独立的大花园,只供太后独自使用。裴章走过花园时,看到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盛,稍稍驻足。
大内官跟着止步,问道:“皇上,怎么了?”
“安国公府的那棵梅花,移到长信宫了?”裴章面无表情地问道。
大内官怔了怔,他以为皇上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上心。像上次庄妃说要修牡丹园,皇上口头答应了,但后来也没了下文。
加上这长信宫早晚要易主,这时把嘉惠后喜欢的梅花移进去,新主子还指不定怎么想呢。饶是他算内廷第一人精,也不知怎么回,忙道:“小的想着年关将至,诸事繁忙,不如等开春再……”
裴章冷冷地斜他一眼:“移棵树需要数月时间?你这个大内官是干什么吃的!”
“皇上息怒!小的这就命人去办。”大内官连忙跪在地上,身后的一众内侍和宫女不知发生了何事,也都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
裴章不语,甩袖上了白玉台,进了宁安宫的明间。
太后霍氏在东暖阁的炕上休息,前面摆着一座铜胎掐丝珐琅象耳鼎炉。珐琅器刚开始时兴,烧出来的精品统共也就那么三四件,几乎全在宁安宫。霍太后喜欢新鲜玩意儿,宫里的人便挖空心思地搜罗民间和西洋的好物给她。
她穿着真红绣金丝龙凤纹的大袖衫,深青色云霞纹的霞帔,头戴朱翠冠,手腕上戴着雕刻精美花草纹的金镯。听说皇帝来了,动也不动,张嘴等着宫女喂食甘甜的果脯。
她喜甜,这几年养尊处优,身形更显丰腴。
裴章走进东暖阁,宫女和内侍都跪下行礼。
“母后唤儿臣何事?”
霍太后伸出手,搭着宫女懒懒地坐起来,挥手让东暖阁内的人都退出去,对裴章温和地说道:“皇上,过来坐。”
裴章耐着性子在她身旁坐下,表情冷凝。霍太后似乎不觉,自顾说道:“进哥儿同我讲,他看上一个姑娘,裴延却非要跟他争。前阵子裴延出手教训进哥儿的事,我已经听你的话息事宁人了。这回不能再让了吧?传出去,别人会以为霍家好欺负!”
裴章就猜到是为了这件事。这两日,他已经听到风声,但前朝政事堆叠如山,他实在不想再为这种小事费神,便说道:“裴延的身边至今都没个女人,难得看上一个,遂他的心意吧。朕会再赏些东西给霍家。”
霍太后却不干了,双目一瞪:“皇上,你莫不是忘了裴延坑杀战俘的事情?他回京几个月,你不处置也就算了,还要把进哥儿看中的女人给他,这不是打我和霍家的脸吗?”
裴章的手在袖中握紧。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很少有被人激怒的时候。但这几个月的情绪已经累积到临界点,急需宣泄。
他扬起声音:“母后觉得是霍家的脸面重要,还是我西北数十万将士的性命重要?亦或者,霍文进比我大业朝的江山社稷更重要?裴延是朝中唯一能守住西北的人,别说让霍家给他一个女人,就是他要朕的女人,朕也不会皱下眉头!”
霍太后震惊地望着皇帝,他从没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此事已定,无需再议。日讲官还在等着,朕先走了。”裴章毅然转身离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霍太后。
霍太后捧着心口,手扶迎枕,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以前裴章还算顺她的意,自从沈氏离世后,他似乎再没什么顾忌了。人人都以为他对沈氏无情,但对于没有了安国公支撑的沈氏来说,中宫之位本来就很难坐稳了。帝王无情,才不致招更多嫉恨。
若非裴章明里暗里的保护,长信宫恐怕早就易主。
霍太后摇了摇头,她在后宫几十年了,看得比旁人都透彻。这世界上最应该无情的人,偏偏是个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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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潆其实也没底气。
她虽然冒险选了靖远侯府,但裴延未必会为了她跟霍家作对。她其实也在赌,并做了最坏的打算。幸好裴延没有让步,宫里为他纳妾的事,赏下很多东西,霍家那边也放手了。
她当然不会以为裴延看上了自己,只是恰好赌赢了,并着手为进侯府做准备。没过两日,侯府就把十抬大礼送来了,还要她在年前入府。老夫人派徐妈妈来传话,沈柏林也无可奈何,为免再出纰漏,只能答应下来。
眼下有两件事,沈潆亟需解决。
一是没有钱。二房本来就拮据,为给她养伤治病,更是雪上加霜。好在侯府送来的东西,老夫人尽数给了二房,另外还添了妆,加起来也有笔不小的数目。有了这些钱,沈潆在侯府行事就方便多了。
另一个是身边的两个丫鬟不经人事,像上回慈恩寺的情况,只能急得团团转。
曾经的沈潆身份尊贵,又久在高门和深宫之中,安全不成问题。但就算这样,裴章还是安排了会点拳脚功夫的玉屏跟在她身边。现在,她的身份卑如草芥,随时有像霍文进这样的麻烦缠上来,不得不做些准备。
好在陈氏是漕帮出身,门路很广,听了沈潆的要求,立刻叫林妈妈去寻人了。
林妈妈几经挑选,最终真给沈潆找到这么个人。这妇人在大户人家看了多年的内宅,很得主母信任,颇有几分手段,应对一般的麻烦足够了。她姓易,膀大腰圆,面容严肃,不问话便不开口,沈潆第一眼就很中意。
据易姑姑说,主家遇到些事,放她出来。她没成亲,也无子嗣,本想跟着母亲和兄嫂一起生活。但嫂子与她不睦,明里暗里给她小鞋穿,家里的钱全在嫂子手里,母亲和兄长都不敢吭声。她一气之下就搬出来自己住了。
沈潆听罢,笑道:“以后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拘谨。易姑姑放心,只要你好好跟着我,我会给你养老送终的。”然后命红菱送了一片金叶子过去,说当做见面礼。
易姑姑见姑娘一出手就这么大方,赶紧谢过。先前,她听说要去给一个小户人家的姑娘使唤时,不大情愿。毕竟在大户人家做了那么多年,眼界颇高,看不上小门小户的做派。但那牙婆平日对自己还算照顾,她才勉强过来试试。
刚见到姑娘,就觉得跟天仙儿似的,再看她行事作风,丝毫不输给那些大户千金。她犹如吞了颗定心丸,料定跟着这样的主子不会吃亏。再听姑娘说给她养老送终,就更加死心塌地了。
沈潆喝了口茶,不经意地问道:“方便告诉我,你原来的主家遇到了什么事吗?”一般而言,像这样养了多年,又得用的仆妇,只有遇到很严重的事情,才会被放出来。
易姑姑已经把沈潆当做主子,见屋子里只红菱一个贴身丫鬟,便压低声音道:“不怕告诉姑娘。我们家的主母有个内弟本来在太医院当值,医术颇为了得。听说皇上一直命他暗中寻找治好嘉惠后的方法,刚刚有了些眉目,嘉惠后却突然病故了。龙颜大怒,主母一家怕受到牵连,赶紧辞官,离开了京城。”
“怎么还有这种事?”红菱这些日子频繁打听宫中的事,自然也知道一些,“不是都说皇上冷落嘉惠后,不管她的死活吗?”
易姑姑摇头道:“宫里的关系复杂着呢。前朝内廷都连着,牵一发动全身。我家主母曾说,很多事情不能看表面,恩宠有时是假象,真心都得藏着掖着。哎,做天家的人也没那么容易。”
沈潆有些意外,她病中的时候,的确每日都有御医前来问诊,但大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生脸,根本没见到医术高明的御医。她倒是知道太医院最擅妇科的叫钟天问,被蒹葭宫霸着,她一次都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