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泊烟
这话说得坦白,甚至有些刺耳,但却是事实。无论靖远侯府还是霍家,去了之后,沈潆都不能指望娘家,只能靠自己。
她居长信宫时,几度举步维艰,都没有想过靠安国公府,现在更不会想着靠毫无势力的沈家。自己好歹曾经贵为国母,屈屈一个靖远侯府,有何可惧?
“孙女明白。”沈潆说道,“纵使靖远侯府是龙潭虎穴,也只有闯一闯了。”
“好!那就依你说的办,霍家那边,我会想法子回掉的。”沈老夫人爽快地应道。她自诩活了大半辈子没看错过人,沈家颓废了这么多年,兴许希望就在这个丫头身上了。只要她的这份聪慧和决心不改,再凭这相貌,很有可能在侯府闯出一番天地来。
沈潆走后,徐妈妈到老夫人的身边,递了一杯热茶过去:“看来这三姑娘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真是脱胎换骨了。”
老夫人喝了口茶,悠悠说道:“人啊,多半是没被逼到那份上。当真到了绝境,总会想法子找条生路的。老二他们有句话说的对,霍家是个空壳子,仗着太后的势为非作歹。皇上未必能容他们,只是隐忍不发罢了。”
徐妈妈感慨道:“可太后毕竟是皇上的亲母啊!”
这些日子,因为断了徐家那边的门路,沈老夫人也派人多方打听,对宫闱里的事情略知一二。徐妈妈跟了她多年,她视之为心腹,也没隐瞒:“你别忘了,当初先帝可是有十个儿子,今上是最小也最不得宠的那个。谁能想到他会做皇帝?若不是天生命好,就是有非同常人的心智和耐力。咱们的这位皇上,绝没那么简单,岂是太后能够拿捏的?”
徐妈妈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那您打算怎么回掉霍家那边?”
沈老夫人摇了摇头:“不用回。明日你去告知靖远侯府,霍家来要人的事。让侯府那边处置,我们静观其变就是了。我倒要看看,霍家敢不敢得罪那个活阎王。”
徐妈妈伸了个大拇指,主仆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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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到了十二月,大小节礼不断,无论王侯之家亦或是平民百姓,都十分忙碌。
魏令宜忙里偷闲,在花园里拿着剪子修梅枝,春玉和几个丫鬟婆子在旁作陪。她头戴金线梁冠,两侧各插支梅花金簪。一袭素色的披风,胸前有团花玉纽扣。里面是竖领长袄,下穿马面裙,腕间戴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这样的打扮与她的年纪不相符,看着像老了几岁,但她平素不喜熏香,不爱绮绣,若不是撑着侯府主母的门面,珠钗环翠也是能省则省的。
“夫人!”寿康居的管事文娘从长廊下一路小跑着过来。
魏令宜侧头看她:“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文娘喘了口气说道:“沈家那边来人了,说霍家也看上了他们三姑娘,还抬着礼去要人。这件事被老夫人知道了,在屋里大发雷霆,我们都劝不住。您看如何是好……”
“你先回去吧。母亲那里不能没人照看。”魏令宜把剪子放进托盘里,接过春玉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
文娘应是,退了下去。
上次魏令宜去别院请裴延,裴延倒是看她的面子回来了一趟,但在寿康居呆不到半日又走了。关于纳妾的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如今霍家也要那姑娘,魏令宜一时拿不定主意。霍家是太后的母家,为了一个妾得罪他们,实在犯不着。可靖远侯府刚刚在京城站稳脚跟,这时退让,好像怕了霍家似的,以后那些捧高踩低的还不各个都来欺负?她刚想差人去别院问问裴延的意思,远远看见青峰往这边过来,心里还有些诧异。
裴延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
青峰走到魏令宜的面前,恭敬地行了礼,说道:“大夫人,侯爷命小的来传话,沈家的三姑娘他要定了。若是霍家敢抢人,绝不让步。”
魏令宜有些难以置信,她怎么都没想到,裴延居然会与霍六那个纨绔做意气之争。沉默了片刻后,她应道:“知道了。请侯爷放心,事情我会办妥的。”
“多谢夫人,那小的告退。”青峰往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去。
春玉对魏令宜说道:“夫人,这是怎么回事?上次侯爷回来的时候,还没说什么,忽然之间就看上那姑娘了?霍家可是太后的母家啊,为了个女人……您得劝劝。”
魏令宜往回走,神态淡然:“侯爷的决定,哪是我能更改的?你赶紧去打听霍家那边送了多少礼,咱们再添些送过去。另外,将那尊玉观音拿出来,我明日亲自去一趟霍家。礼数周全些,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春玉惊到:“夫人,那观音可是整块羊脂玉打造的,世间罕见,还是老夫人给您的陪嫁!前些年日子再难,您都舍不得拿出来,怎么能够轻易送人!”
“礼不重,霍夫人肯罢休吗?你听我的话便是。”
“夫人……”春玉不想去,耷拉着脸站在原地。
魏令宜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再道了声“快去”,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那边青峰疾走出府,生怕被什么人撞见一样。侯府侧门外的马车上,昆仑坐在驾马的位置,腾出一边给他。他跳上去,回头对马车里的人说:“爷,话已经传给大夫人了。”
车帘的一角掀开,裴延露出半边身子,快速地打了几个手势。
青峰疑惑道:“您让我明天去霍家外面拦春玉,用上回宫里赏赐的翡翠佛珠,换下大夫人要送给霍夫人的玉观音?不对啊,您怎么知道的?”
昆仑一边驾马一边说:“笨蛋。”
青峰抡起拳头,作势要打他。这蛮子汉语说得不流利,骂人的话倒学了不少。他转念一想,其实也不难猜。霍夫人是个信佛的,听说她在大夫人面前提过好几次,想看那尊玉观音。这回为了侯爷的事,大夫人肯定要忍痛割爱。大夫人为这个家,向来尽心尽力,自然没什么舍不得的。
“爷,您本来也没打算纳妾,怎么非要跟霍家对着干?太后有多宠这个内侄您又不是不知道,万一他跑到太后面前告状,她老人家记恨您怎么办?”
裴延仰头靠在马车壁上,手中拿着一沓纸。那纸多被揉皱了,上面画着三三两两的梅花,或者写着关于梅花的诗。
这些纸是青峰让人从沈家弄出来的,说是三姑娘房里不要的。青峰本来觉得是一堆废纸,顺手要扔,恰好被裴延看见。一个没落商户出身的姑娘,竟然喜欢品性高洁的梅花,甚至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有点意思。
“香中有别韵,清极不知寒。”他无声地念了一遍。纸页间残留的那点点说不清是什么味道的余香,似乎飘进了他的鼻子里。
他也很想知道,宫里会是什么反应。
*
大内的明德宫与长信宫只隔着一座副殿,原本是皇帝的寝宫。但今上励精图治,忙于政事,几乎都宿在前廷。偶尔来内廷临幸妃子,也是不过夜就走了。
太.祖创下规制,取消了宰相一职,于是所有重担都落在皇帝一人身上,后世子孙不得不勤民听政,宵衣旰食。先帝时期,鞑靼南侵,东南水寇作乱,九王夺嫡,国家大小纷乱不断。若非内阁大学士帮助批阅奏章,提出政令的建议,恐怕大业朝要出现第一个被累死的皇帝了。
外廷前殿的西庑有个省身堂,旁边就是起居注馆。翰林院的卓越之士,很多都被提拔为起居注官,负责记录皇帝的日常言行。他们中还有些人,要教导皇帝学习古代的儒家经典,所以又被叫做日讲官。今上每日都要在早朝结束后,在省身堂听日讲官解读经史,翰林学士和起居注官便轮班担任日讲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