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eva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回老家去,只是东行出征在即,她无论如何都要把他送走了,才能离开,而祖母又刚刚到京,立时回转……在平阳,消息要闭塞得多,她便是想知道北疆战事进展如何,也要隔上几个月才能听到。想要尽快确认东行的安危,留在京城是最好的。只是她还记得,前世这场大战打了小半年,一直到明年还有几回小规模的战事,期间却还有官兵调动,以及将领受封赏的信息。记得她前世在京城时,随师傅在几户官宦人家中走动,其中就有一位太太的夫婿,是大战结束后,秋末就回了京的,可见出征的将士未必要等到明年才回转。这时候都快进四月了,离秋末不过就是几个月的时间……
文怡心中纷乱,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向小檗道谢:“多谢姑娘提醒。小女会与祖母商议,尽快做决断的。”
小檗点头,又笑道:“侯府在京郊山中有一处庄园,风光秀丽,夫人最近有意前去休养,九小姐若有兴趣,不妨带着家人一道过去游玩?如此,夫人有了伴,九小姐也能过几日清静日子?”
文怡听得心下惊喜,忙笑道:“小檗姑娘这话可是太子妃殿下交待的?你虽是好意,我只怕这么做太唐突了。”
小檗笑道:“殿下曾说,若九小姐实在为难,就把这个主意告诉您。那里地方清静,前山后山,都是侯府的产业,除了侯府的人,也少有人过去的。况且……侯爷打算回乡,夫人却不放心殿下,又心系北疆战事,那里离京城近,从国公府传信过去,不过半日功夫,还算方便。”
这话正中文怡下怀,忙再次拜谢。小檗慌忙将她扶起:“九小姐不必这样。您可是殿下的朋友呢。”
文怡微微一笑,却没象之前那样否定。杜渊如是她的朋友,她到这时候,才认识到这句话并不是虚言。
送走了小檗一行,文怡回到宅子里头,心已安定下来,当着卢老夫人、李太太与罗四太太的面,她也有精神说笑了。众人宾主尽欢,一直闹到傍晚,客人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李太太还劝卢老夫人:“姑母在京里多住些日子吧,也让我和您侄女婿多尽尽孝。”
卢老夫人笑着指了指文怡:“我上京本是为嫁孙女来的,如今见事情有了变化,正打算多留几个月呢。怎么也得看着孙女婿从战场上平安归来了,我才能放心不是?”
李太太笑着去了。文怡送了客人离开,回头问卢老夫人:“祖母,这样真不要紧么?您要在京城多住几个月,那家里怎么办?弟弟妹妹们都还小呢,尤其是……”有些踌躇,“弟弟过继来还不到一年功夫,平日又常与亲兄弟姐妹们见面,养在二房,等到我们回去,不知会不会生份了?”
卢老夫人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操这些心做什么?康哥儿自有人照看,你***也不缺人照料,便是他们与我生份了,难道日后还敢不给我养老送终不成?你才是我的骨肉如今你这里有事,我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文怡鼻头一酸,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紧紧抱住了祖母不说话。卢老夫人轻轻拍了她几下,才放缓了声音道:“你这傻丫头,怎的不知道孰轻孰重呢?难道叫我为了过继来的孩子,便丢下你不管么?”
文怡低头擦去眼泪,重新挂上了笑容,小声将下午小檗过来说的话都告诉了祖母。卢老夫人听着听着,脸上却没多少喜意:“这太子妃对你也算不错了,只是这风险……未免太大。太子若是有意让那康王世子称心如意,她这样做,不是明摆着跟太子作对么?若果真无人知道,也就算了,要是让太子听到了风声,对她可没什么好处”
文怡心下一凛,低头细想,果然如此:“要不……咱们另寻地方暂避?”她脸上微微一红,“柳大哥在京郊有一份产业,或是咱们自己买一处小庄子……”
卢老夫人道:“若无人打点,暂避一时,未必有用,随时都会被人找到。而咱们在京城,也很难跟长房断了往来。况且等良哥儿得了官职,咱们家便无男子可以撑门户了。你聂家表哥又是外亲。京城不比平阳,咱们到底是外来户。”她看向孙女,叹息一声:“真是可惜了,我去年就该跟你们一块儿来的。若是早来一步,早早替你与东行把婚事办了,也不至于如此为难。那康王世子,就更是断了念想。他既是个无权无势的,自然不敢强抢有夫之妇
文怡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既如此,我就立时出嫁吧”。
第二百三十八章 集思广益
卢老夫人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她瞪着文怡。
文怡脸微微一红,却没移开目光,眼神反倒越来裁坚定了:“就这么办吧!祖母与我这两天都在愁什么呢?既愁柳大哥出征后,他家里没主人照看,便叫三姑母家里占了便宜去,又愁柳大哥走后,若有个好歹,康王世子便要仗势逼我另嫁。眼下柳大哥还没走呢,倒不如趁着还有几日功夫,赶紧把婚事办了。孙女儿嫁了过去,既能看顾柳大哥家中,也不怕那康王世子敢再心生妄想了!孙女儿相信以柳大哥的本领,一定能平安归来的,只是担心有人会在暗地里算计。只要孙女儿自己断了那人的念头,柳大哥也不必担心在对敌之际,还有人在背后捅刀子了!”她望着祖母,目光中带了几分哀求:“祖母,孙女儿知道这么做是太过仓促了,可除此之外,还才什么法子能一劳永逸呢?”
卢老夫人长长地吁了。气,想了想,叹道:“我方才说可惜没随你们一道进京,替你们把婚事早早办好了,并不是指东行出征在即,时日太短不好筹备婚礼,而是指……若你们一早就完了婚,那康王世子就不会在背地里做这并多事,东行或许也就不必去打仗了。原是后悔当日一念之差……其实我身体虽弱,比起你大伯祖母,倒也没坏到哪里去,她都能顺顺利利熬到京城,我为何不能,至于那几个孩子,加起来也比不上你一个重要……这不过走我老太婆对自己的几句报贮去了,并不是想要把你赶紧嫁出去。
”她拍了拍文怡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祖母就只有你一个孙女儿,从小儿养了这么大,早想过无数次,你出嫁时会是什么样子……若不是怨长房行事拖拉 心又不诚,我也不至于抛下家里早就给你预备好的那些物什,只带着细软上京为你送嫁了。可饶是如此,这几天功夫,也着实太仓促了,哪里能预备妥当?若你的婚礼事事都不周全,岂不是叫祖母后悔一辈子?”
文怡心下微酸,强忍住溢眶而出的泪水 伏到卢老夫人怀中,哽咽道:“孙女儿又何尝想这么早便离开祖母……只是,那康王世子逼人太甚,而太子又站在他那边 …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如今皇上身体不好,大半政事都交给了太子。孙女儿不过一介弱女,长房虽是高官,却是靠不住的,柳大哥又才得了从五品的武职,若那康王世子一再相逼 我们如何能扯?孙女儿宁死也不耍嫁给那等奸邪之辈,况且孙女儿与柳大哥又已有婚约,怎能背信弃义呢?衡量之下 只要将来能与柳大哥平平安安她过一辈子,出嫁之日的一时风光,孙女儿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卢老夫人眉头紧皱,心中犹豫万分。 孙女儿的想法也有道理,她也更希望孙女儿孙女婿将来能和和美美、平平安安的,若只求孩子出嫁时风光无限,却误了日后的幸福,无开于舍本逐末。只是,孙女儿若在这时候出嫁 万一日后柳东斤有个好歹……岂不是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难道要叫孙女儿跟自己一样,青春守寡么?!自己还有儿子,可孙女儿……这几日的功夫,能否诞下子嗣,还不知道呢!
她看向文怡,心中摇摆不定。
文怡看着她,有些明白她的顾虑了笑道:“祖母,孙女儿不要脸地说一句……若是柳大哥死了,孙女儿也不会嫁给别人的……早早嫁了,孙女儿好歹还是他的人,不然……岂不是要白担着一个名头,却连他的什么人都不是?”
卢老夫人听得眼圈都红了:“孽障!这屋里只有祖母与你,何必念着那些规矩礼数?!”
文怡摇摇头:“不是为了规矩礼数,这原是孙女儿的真心话……祖母可记得孙女儿的那个梦?孙女儿本来就注定了要嫁给他的,他与我,原是夙世的姻缘。孙女儿心里……便只有他了!若换了别人,这辈子都不会快活……”
卢老夫人眼眶一热,闭上了眼,半晌才道:“罢了……罢了……”她深深喘了两口气,面色和缓下来:“在你的梦里,他是平安回来的,后来还高升了,想来这回出征,他也会平安归来…早办晚办都是要办的,早些办了……也了却了祖母的一桩心事。”
文怡见她神色虽淡然,眉间却隐有几分戚容,不由得心下大痛,深知这个决定会让祖母难过,只是…她实在不愿意再把这件事拖下去了。
就如同李春熙说的那样,她在自己的婚事上,顾虑太多了,先是顾虑礼教与族人情面,不敢催促长房早日为自已办好定婚礼;接着又是顾虑时间太过仓促,完全没想过自已其实可以提前嫁给柳东行;然后又是顾虑康王世子会仗着太子的权势威逼,便想到要求助于太子妃杜渊如;而现在,又要顾虑太子妃是否会被自己连累,受太子责怪,而选择另找一处隐居之所……
其实这所有的顾虑,根本就不值一提口她会顾虑长房的脸面与族人情份,长房却没几个人在乎;婚礼筹备的时间太短,却可以一切从简;只要自己嫁了人,就不必剩意避开康王世子,自然也就不会连累杜渊如了,太子更是不会将有夫之妇指婚给堂兄弟。只需要一个婚礼,所有的问题都会解决。她还在这里扰豫什么呢?!
就是因为她一再犹豫,才会为人所趁的!
文怡抬头看向卢老夫人,勉强挤出一个笑:“祖母不必担心,婚礼只需保证三书六礼齐全就行了,一切从简,孙女儿也不在意。等到……”她脸又是一红”,等到柳大哥出征后,二哥哥也得了官,要上任去了,孙女儿便把祖母接过去一起住。您不是说,要在京城多住几个月么?等柳大哥平安回来了,让我们也能在您跟前好好尽孝。”
卢老夫人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叹了口气便直起身来,神情一肃:“好了,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办婚事,咱们就赶紧拿出个章程来,这可没几日功夫了。东行多早晚才能从营里回来呢?”
文怡站起身,想了想,道:“给干娘家里送信吧,把她请回来。她侄儿罗大哥与柳大哥是知交好友,事,罗大哥知道了,柳大哥也就知道了。罗家商行又路子广,说不定能有办法帮咱们把东西都筹备齐全呢!”
卢老夫人立时便点了头:,就就这么办。银子我也带来了,一千两办婚事就尽够了,剩下的银票给你压箱底。婚事可以从简,陪嫁却不能含糊,咱们不图外头风光,内里却要足够丰厚才行。你也别劝我了……”她见文怡开口想说话,便提前一步拦了下来,孙,不能看着你风光大嫁,祖母已是懊悔不已,其他事你就别跟我争了。我在老家不愁吃穿,至于你十七弟,他还有族产呢!足够他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文怡张张嘴,还是闭上了。陪嫁多少,就看祖母的意思吧,若是将来她老人家和弟弟日子过得手紧了,难道自己还会袖手旁观么?
事情既定,卢老夫人便赶紧派人去把罗四太太与李太太都请了回来,又让人给聂珩与罗明敏指信,天黑不久,众人便都聚等齐全了。罗四太太第一个笑道:“ 老太太真是雷厉风行,我跟孩子还没到家呢,就得了消息,这却是喜事,哪怕时间仓促些,也要办得周全才好。”
李太太看了文怡一眼,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还是露着笑容:“这
样也好,九丫头的婚事一拖再拖,早早办了,也省得夜长梦多。只是
柳家那边还不知道如何呢,柳家大公子知道了么?”
聂珩一双眼晴只盯着罗明敏瞧:“ 他知道么?还不知道吧?”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罗明敏摸摸异子,回答了他的问题:“他眼下还不知道,但明日必然知晓。朝廷定了四月初五大军开拔,初四就要要结了,从初一开始,将士们都会回家与亲人团聚三天。昨日那事传到营里,东行已经讨了假,明日便会提前回城处置家务,是兵部那边特地批的条子。他在营里干得不错,颇得上司赏识,若想讨几日假办婚事,想来是不难的,便是军中,也只会有好话,说不定还能请得几位有名望的大将前来撑场面呢。
文怡闻言心下一定,便低下头静立一旁,并不说话。
卢老夫人替她开了口:“这就好办了。想来东行是不会反对的?如今难就难在婚礼要用的一应家什伙儿,都还不曾采买齐全,不知有什么办法,能凑齐了,只要不缺了礼数,便是粗糙些也是不妨事的。”
罗四太太道:“我们家铺子的掌柜素来是个能干的,这事儿想来他能办到?”她转向罗明敏,“我记得前些时候,是谁家要嫁女儿,却要延期来着?那些婚嫁用的物什想来一时用不上了。”
罗明敏道:“是京拖府陆长丞的一个侄儿,因他要在一个月里把两个女儿嫁出去,家里任不过来,只能专心筹备嫡长女的婚事,庶女的陪嫁便是交到咱们商行里办的。才办好了,他家庶女的婆家却有位长辈没了,婚事要拖到一年后。等到一年后,许多东西少不得又要重新置办了,不如就先拿了来用。如今那些物什就放在库房里,从花轿到子孙桶等物一色都是齐全的,就是别人订的东西,婚事又是有了波折的,末免有些不吉利。”
文怡心里想,若说婚事有波折,又有谁能跟自己相比?也不知道是谁更不吉利一些。
她在这里默想,那边厢卢老夫人已经发话了:“论婚事上头的波折,咱们九丫头也不输她,况且东西又不是用过的,只要东西好,便是别人订的也无所谓,就怕他家又要讨了去。”
罗明敏笑道:“东西都是上好的,咱们家的商行头一回替官家办喜事,掌柜格外用心呢!只可惜他家挑别咱们给庶女办的东西太贵重了,不但不肯付尾款,连定银都要讨回去呢。既如此,咱们索性就应了他,正好把东西给顾九妹子使!”又向文怡眨了眨眼晴:“说来倒巧
了,因他家庶女要嫁的人,正好也是个官身,虽然只是七品,不过商行备的一应物什倒是正好应景了,只可惜品阶不对……对了,还缺了一套凤冠霞帔。”他神色间有几分懊恼,“这是陆家自己备的,那东西可不是几天功夫能赶出来的。”
众人听了这话,都有些发愁。婚嫁礼仪,别的东西都可以将就,或借或买都行,但婚服却是最要紧的,必得合身才好,否则就要闹了笑话。加上柳东行如今是个官,做衣裳时,少不得还要考虑到品阶问题。这下连文良都忍不住道:“这几日功夫,上哪儿找凤冠霞帔去要和 …跟长房说一声,五妹妹必然已经备下了一套,离她出嫁还有些
日子,再做一套也来得及的,请她把衣裳先借九妹妹使,行么?”
文怡却是苦笑着说:“五姐姐断不会答应的……而且这种事……不管她拒不拒绝,只要我们六房开了口,她能记恨我一辈子,何苦去招她?”想了想”,大红的通袖袍子,我还是有的,往上头绣些吉样花样儿就行,几日功夫,也足够了。”
聂珩却忽然开口问:“柳兄如今是正经从五品的武官,不知可向朝廷请封了诰命?”
罗明敏一拍大腿:“是了!当日他得了官职,便已递了折子请封,只是当时他走得急,便嘱咐我一旦得了信就通知他。只是如今礼部忙得那样,他人又不在,自然是丢在一边没人管的,我正想着是不是要托人疏通一下呢。当日他请封时,便明说了是有末婚妻那一份的,若是官服霞帔都下来了,他穿着官服娶亲,岂不比喜服更光鲜几分?”
罗四太太笑道:“既有大红通袖袍子,配上霞微,也不错了,至于凤冠,京里多的是念珠铺子,一年到头也不少给人做这些东西,寻一家手艺好的,买下来就是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竟将婚礼要用的东西都商议妥当了,虽然有些仓促,东西也许略粗糙几分,但应该有的,一件都不缺。只是担心一样:朝廷不知几时才会赐下属于柳东行的那一份官服与霞微来。
文怡见状,心下一动,想起了一个人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事如人意
文怡坐在侍郎府正院上房里,手里端着茶,眼角看着正位上坐着的蒋氏,心里不知为何,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就在几日之前,她还是侍郎府上寄居的族人之女,虽然自家有仆役使唤,手上有银钱供花费,仍旧是事事不得自主,不管做什么,都要提防这府里的主主仆仆会说闲话。但如今,她迎来了亲祖母,一起搬了出去,再不必受长房制约之余,重新上门来,说话也有了底气。她心中暗想,看来以后过日子,还是不要太过依赖长房的好,免得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的。
不过,她今日前来,却是有事相求。
蒋氏放下手中的书信,叹了口气,面带愁容地对文怡道:“你祖母怎么忽然下了这个决定?大军都快要开拔了,这时候办喜事……来不来得及另说,万一他这一去便……你将来可如何是好?”
文怡收回思绪,低头淡淡笑道:“侄女儿既已定了亲,他是荣是辱,是生是死,都是侄女儿的夫婿。早早办喜事,也是为了能让他安心去北疆,不必担心家里。”
蒋氏又叹了口气:“规矩礼数确实如此,你祖母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若换了我,我必不会让自家骨肉在这时候出嫁的。”虽说她这么说了,但亲事是早就定下的,文怡的亲祖母都发了话,两家又不是一个房头,她自然不会拦着,便叫了杜鹃过来,掏出一串钥匙,吩咐道:“去西暖阁找那个黑漆顶箱柜,打开从上往下数第三层的小抽屉,把那个朱红嵌螺钿的匣子拿过来。”
杜鹃顿了一顿,看了她一眼:“太太,那柜子里的东西……您不是说都要给六小姐留着么?”
蒋氏神情有些沮丧:“眼下她一时半会儿的用不上,日后慢慢再收罗就是了。快去吧。”
杜鹃便不再说话,屈膝一礼去了。文怡猜想蒋氏大概是要给自己添妆,忙道:“大伯母不必太过破费了,侄女儿此来,只是为了祖母在信里说的那件事,并没有其他意思。”
蒋氏无精打采地道:“我知道,但你既要出嫁了,我做伯母的,总要尽一份心意。至于诰命的事,你尽管放心,我在你大伯父跟前,说句话的份量还是有的,况且又是亲戚。”她冷冷地笑了笑,“不过是个五品武官请封父母妻室的折子,侍郎发句话,自有人去办,这点小事,就不必闹到尚书大人跟前了”说完便叫了古嬷嬷来,细细交待了几句话,让她立时便去二门上,让外书房侍候的人请了大老爷进来。
古嬷嬷笑道:“太太何必这样费事?老爷每天日理万机,有时候连饭都不及回家吃,哪里有空理会这些?小的有个主意,前些日子大少爷中了二甲进士,因还要考庶吉士,大少爷不让摆酒,便只有几家熟人前来送礼道贺,其中那位黄郎中,便是老爷手下的能干人,办事极老道的,又会做人,时不时替老爷办些琐事。他家就在左近,派个人过去送信,不过一刻钟就能回转。太太这头送信过去,明儿事情就能办成了,岂不便宜?”
蒋氏扯了扯嘴角:“我记起来了,黄太太前儿还请我去看戏呢,我身上懒懒的,也没理她,她倒小心上门给我赔不是来了。这点小事,对黄郎中来说想必是轻而易举的。”便派了古嬷嬷去亲自送信,交待必定要在明后两日之内办成。
文怡见她这样直截了当交待人办事,心里也有几分顾虑,但转念一想,这个请求并未碍着朝廷法度,新科武进士得封官职,都是要册封诰命的,只不过礼部压着东行那一份,一时半会儿没办下来罢了,托人加快手脚,原也不难,便放下了心,郑重向蒋氏道谢。
蒋氏放缓了神色,微笑着摆摆手,道:“这有什么?举手之劳罢了,你很不必放在心上,也不用特地送礼谢他。赶明儿我们家里有宴席时,请他夫妻来吃一回酒,到时候你说一声谢,也就完事了。只是这官服霞帔虽有了,到底不能当喜服用。你六姐姐倒是做好了一套,她如今是出不了门子了,你们姐妹身量差不多,你不如就拿了去吧?那身衣裳你不知见过没有?做工绝对差不了”
侍郎千金出嫁用的喜服,做工自然差不了,但是文怡心里有几分硌应,无论如何也不想身披文慧的喜服出嫁,却又不好明着回绝,只得委婉地回答说:“家里已经备下了大红通袖袍与新裙子,加上凤冠霞帔,也就尽够了。六姐姐的喜服自然是精心备就的,我却不好夺人所爱。六姐姐虽然失了一门亲事,但焉知日后没有大福气呢?大伯母不必太灰心了,兴许是六姐姐的好姻缘还未到呢。”
蒋氏听着,脸色好看了许多,也有了几分笑意:“那就承你吉言了。”叹息一声,“若你姐姐能象你这般懂事,我也不必发愁……”
杜鹃捧着一个一尺见方、两寸来高的大红嵌螺钿匣子回来了。蒋氏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便仍旧合上了,让杜鹃送到文怡面前:“这是我从前给你六姐姐积攒的几件首饰,都是些珍珠、玉石、琥珀、蜜腊之类的东西,不算顶贵重,但皆是难得的上品,手工也极好,满京城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去,都是我平日细细留意着,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偏你姐姐嫌它们不够新奇别致,从来不肯戴上身。我怕她糟蹋了东西,也没给她,今儿索性给了你,算是大伯母的添妆。我看你平日打扮一贯不爱张扬,倒是配得上这些东西。”
文怡就着杜鹃的手看了一眼盒中之物,见里头约摸有十来件首饰,簪钗有,手镯手串有,指约耳环也有,件件都是好的,虽然不比宝石金翠鲜亮,却隐隐透着不凡,其中有一支银簪,样式简简单单,只在簪头镶了一枚血珀,足有鸽子蛋那么大,红得十分剔透,连旁边的珍珠耳环都叫它映红了。只看这一支簪子,她就知道这匣东西必定价值不菲,忙起身道:“这如何使得?这么贵重的东西,大伯母……”
蒋氏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行啦,长辈给你添妆的,怎么能推拒?这不合规矩快收了吧,横竖放在我这里,也不过是压箱底罢了。”
文怡犹豫了一下,还是郑重道了谢,收下了,但很快便笑着说:“看来侄女儿要赶紧收罗些好东西才好,不然过些日子,六姐姐要出嫁了,侄女儿哪里拿得出好东西来添妆?那可就太丢脸了。不知六姐姐平日最喜欢哪种首饰?”
蒋氏听了心里高兴,连连摆手:“你随便打发她就是了,哪有做妹妹的给姐姐添妆,姐姐还要嫌不足的?”她仿佛来了兴致,招手让文怡过去,打开匣子,一件一件说起了来历,果然都不是凡物。价值倒在其次,但打首饰的人,却个个都是有名声的匠人。文怡在京中住了几个月,也经历过侍郎府几次做新衣裳首饰的情形,自然听过他们的名声,知道京中官宦权贵人家,多有请这些匠人做金珠首饰的,对这匣子首饰的价值又有了新的理解,只是心里忍不住暗暗叹息:大伯母如此用心,为独生女儿积攒陪嫁,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眼下这般。
正说话间,古嬷嬷回来了,笑着说道:“黄太太已经应下了,还打了包票,立时便打发人去衙门里跟黄大人说。九小姐只管回家听信就是。”
文怡闻言,总算放下心来。她今日前来,原是为了求得大伯父一句话,如今事情还未到大伯父跟前,已经办成了,她心里也觉得轻松许多,也有精神陪着蒋氏说说笑笑了。因她格外用心留意,不多时便把蒋氏哄得眉开眼笑的,面上郁色也去了许多。
没过多久,于老夫人院里有丫头来道:“六老太太要告辞了,叫九小姐去呢。”蒋氏应了声“知道了”,便把人打发走了,文怡正要起身,却看到那丫头在门外跟古嬷嬷说了两句话,匆匆离去,古嬷嬷则进门对蒋氏说:“六老太太说起了九小姐的婚事,太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边说边隐晦地看了文怡一眼。
蒋氏却微笑道:“婆婆想必是舍不得侄孙女儿出门子。”然后便拉着文怡的手说:“喜事虽办得仓促,但也不能失了体面,酒席必然要热闹才好定了日子,立时便派人给我送信,我到了那一天,是必定要去的。只是你六姐姐身子不好,怕是不能送你了,你别怪她。”
“大伯母说得哪里话?您能来,便是侄女儿的福气了。”文怡暗暗打量着古嬷嬷,觉得祖母那里必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蒋氏似乎没看到,只是挥手让古嬷嬷退下去,便拍着文怡的手背道:“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大伯母乐意跟你亲近。你既要嫁人了,就跟柳家行哥儿好好过日子吧,别管其他人怎么说,那都不是真心的,不过是为着自己罢了。柳家行哥儿我瞧着是个好的,跟……跟别人不一样,小小年纪就有心计,读了书,又考了武举,转眼就是五品了,将来的出息大着呢,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你们姐妹几个,还是数你最有福气。”
她忽然说了这番没头没尾的话,文怡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大伯母,您这是……”
蒋氏笑了笑,目光已瞥向了西边于老夫人院子的方向:“我不过是白说这么一句话罢了,你听了就是。那诰命跟霞帔的事,你不必担心,若是黄郎中办得不好,我头一个不依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她冷冷一笑,“既然有人自己都不顾娘家体面了,我又何必在乎她夫家的体面?要知道,我办的事,可是处处都合乎朝廷法度的,不象那出身就上不得台面的人,做事鬼鬼祟祟的,忒小家子气”
文怡眨了眨眼,没说话。
回到家,卢老夫人与文怡在上房坐下,齐齐松了口气。前者道:“幸亏我们决定要提前办喜事,不然……等东行去了北边,怕是长房那头便要想法子把这门婚事给搅了如今长房为了保住柳家这门姻亲,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自家骨肉尚且顾不上,更何况你是隔房的骨肉?”
文怡先前在马车上听说了,三姑母柳顾氏不知是不是怀恨在心,居然去劝说于老夫人,要把她与东行的婚约取消,于老夫人虽没点头,但对六房提前办喜事的做法,显然不大高兴,认为六房没问过她的意思便自作主张,对她不够尊重。
历来婚嫁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卢老夫人没有上京,文怡一个孤女,于老夫人便是她身份最高的长辈,怕是真的要被人算计了去。如今想来,她也忍不住后怕。
后怕之后,便是恼怒。既然三姑母连家声脸面都不顾了,她也不必太过客气,总要礼尚往来,才是做人的礼数
文怡对祖母道:“大伯母已经应了,也不问大伯父,直接派人去跟一个相熟的郎中说话,叫孙女儿只管在家等信。大伯母说得非常有把握,说明后两天必能办成。”
卢老夫人并未觉得惊奇:“这也是有的,在京城里,但凡有些底气的官家女眷,向来不少做这种事。你大伯母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是有把握的。咱们只管等信就是。”
文怡点了点头,又将那匣子首饰拿了出来,微微脸红地说:“这是大伯母给孙女儿的。”
卢老夫人接过来看了,倒露出了几分笑意:“你大伯母看东西的眼光是有的,她既给了你,你就收着,日后去长房,只管跟她说话,别人的事你少理会。”又将那枚血珀的簪子拿出来,添上一对小一些的血珀耳环,道:“这几样不错,新婚时戴着,既喜庆,又不张扬。不象红宝石那样艳丽,比起珊瑚的,又多了一份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