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武记
贺宁馨以手抚额,真想长叹一声。
楚谦益见贺宁馨露出担忧的样子,又安慰她:“干娘别为谦谦担心。她就是嘴上不饶人,其实还是个懂礼的。——后来她还是偷偷地向外祖父道歉来着,还帮着外祖父在干娘这里的兰圃寻兰草呢。”
这些事贺宁馨知道,不过楚谦谦在裴家里的“壮举”,贺宁馨就知道得不多了。
琢磨了半天,贺宁馨觉得,不如对楚谦谦就放任一些,还是先教好楚谦益再说。无论怎么说,楚谦谦是女孩儿,又是封了乡君的,在宁远侯府里,比楚谦益要安全多了。
想到此,贺宁馨又将楚谦谦的事放到一边,细细地跟楚谦益说起话来。
楚谦益一边听,一边点头,道:“干娘说得是。继母也是母亲,益儿会记得大面上绝不出错。”
贺宁馨说了半天,也有些口渴了,将楚谦益放了下来,扬声对屋外伺候的丫鬟要了两杯茶过来,最后叮嘱楚谦益道:“你要记得,回到宁远侯府,明面上对继母甚至要比对父亲和祖母都要尊敬,知道吗?——最好让外人都知道,宁远侯府的世子,德才兼备,孝悌俱全。别说对继母,就是对庶出的兄弟姐妹和你父亲的那些姨娘,都要笼络好。干娘不希望听见外人说我们的益儿骄奢无礼,又或是懦弱无能,难当大任。明白吗?”。
楚谦益睁着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贺宁馨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是这样做,益儿心里并不甘心,怎么办?”
贺宁馨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你还有谦谦啊……”
楚谦益眼前一亮,猛地点头:“益儿明白了”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斜着眼睛看向贺宁馨,狡黠地笑道:“益儿明白了,干娘也是个坏的……”说完,立时捂住了自己的嘴,露出一幅不小心泄露了秘密的样子。
这个样子的楚谦益,才有了些合乎他年纪的举动。
贺宁馨跟着笑起来,拿手指头在嘴边做了个“不可说”的手势,惹得楚谦益一个劲儿地猛点头,道:“干娘放心,益儿只要答应过别人,就一定不会说得。我娘说过,君子无信则不立,还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话让贺宁馨想起了先前跟楚谦益说得那几幅图画的事,又想起了楚谦益的乳娘,只会明哲保身的姜妈妈,为了她自己的利益,将这样大一个秘密压在一个三岁孩子的心头。若不是自己有了这样死而复生的经历,帮着楚谦益解开了心结,楚谦益说不定会被这件事给毁了。——其实那时候楚谦益还小,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事。虽说不一定会对裴舒芬有打击,可是至少不会让这件事成为楚谦益的心病,让他郁郁了这么久。
而这种心痛,只有真正做娘的才会为孩子打算到。
贺宁馨便又悄悄地对楚谦益道:“你也大了,凡事不要都听乳娘的,也不要别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算是亲如一家人,就算是外祖父、外祖母和干娘让你做得事,你都要好好想一想,对不对,应不应该,别一口承诺下来。——再说,信守诺言只对君子,不对小人,你好好想想,明不明白这道理。”
楚谦益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认真地想了想,似是有所领悟,他看了看贺宁馨,又低头拽着自己的腰带上一个小小的翡翠刀形挂坠,闷闷地道:“……知道了。要不要益儿回去,让外祖母将乳娘打发回去算了?”
贺宁馨笑着摇摇头,道:“这倒不用。她奶了你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对乳娘不敬,也是让人说闲话的。——你就记得凡事都想一想就是了。况且,你现在还小,还需要乳娘在身边照顾你。至于那件事,我会找机会,敲打敲打你乳娘。”
楚谦益对贺宁馨十分信服,闻言忙点头。
说话间,扶柳送了茶过来,帮他们摆在屋里榻上的小方桌上。
两人在屋里吃完茶,楚谦谦也午睡方起,正在客房吃点心。
裴立省过来接他们的时候,正好看见贺宁馨同夏夫人一起坐在客房里闲话,楚谦益和楚谦谦两人坐在桌旁,一边嘀嘀咕咕地说着话,一边不时往贺宁馨这边指指点点,嘴里又塞着满嘴的点心,很是忙乎。
看见裴立省跟着婆子进来,贺宁馨站起身来行了礼,道:“裴老爷子来得可早。”
裴立省拱手还了半礼,笑道:“老夫刚从宫里面回来。”
贺宁馨知道裴立省有话要说,不由问道:“可要去偏厅用茶?”
裴立省想了想,觉得正好两个孩子在这里,让他们先知道也好,便道:“镇国公夫人客气了,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今日圣上终于给了准话,明年的这个时候,益儿和谦谦就要回宁远侯府去了。”
说完这话,裴立省向楚谦益和楚谦谦那面看去,生怕两个孩子哭闹起来。
谁知楚谦益只是笑了笑,便对楚谦谦丢了个眼风,像是在说“看,我说得没错吧”
贺宁馨见裴立省看着两个孩子发呆,忙道:“裴老爷子莫担心。这事儿,刚才我正跟益儿说起来着。他们到底小一些,对这些事情接受起来,实比大人要强。”
小孩子对变动的接受能力,其实比大人要强。当大人还在缅怀过去,沉浸在往事里不能自拔的时候,他们已经快乐地丢掉了包袱,只看见远方光明的一面。
这也正是贺宁馨希望两个孩子能够做到的。
裴立省听说原来是贺宁馨提前说过了,才恍然地点点头,对贺宁馨谢道:“多亏了镇国公夫人,帮了我们好大一个忙。”
贺宁馨忙谦逊地道:“裴老爷子太客气了。我也是他们的干娘,这些小事,自然是能做就做的。”
几个人又寒暄几句,裴立省便带了夏夫人和两个孩子告辞。两家说好了这一年内,每隔三天,或是贺宁馨去裴家,或是两个孩子来镇国公府,要贺宁馨跟两个孩子多聚一聚,让两个孩子能在回宁远侯府之前过得高兴些。至于贺宁馨都教了些什么,裴立省和夏夫人略有了解之后,便装作不知道,任凭贺宁馨去折腾。
很快,裴家的人就发现,楚谦谦的淘气,又升了一个等级。而一向乖巧的楚谦益,同以前比,也变得有些蔫坏蔫坏的,却让人一点错处都找不着。大家的哑巴亏只好吃了一个又一个。到了最后,裴家的下人和主子都在扳着指头数,看看两个小祖宗什么时候会离开裴家,回宁远侯府祸害别人去。
就连以前最担心他们会吃亏的大少奶奶沈氏都不再担心,她如今唯一做得,便是对楚谦益的礼仪规矩教得更加严格。另外又征得裴老爷和夏夫人的许可,给两个孩子多加了大齐朝律法的教习,由沈氏亲自出马,让楚谦益和楚谦谦熟识大齐律,就算现在有些地方不懂,囫囵吞枣也要背下来。
裴立省得了圣上的特旨,进宫教习皇子的时候,也隔三差五地带了楚谦益一起进宫,让他同几个表兄熟悉起来。
贺宁馨又拜托了简飞扬亲自教习楚谦益的拳脚弓马功夫,不说让他成为高手,至少能够强身健体,别让人将他养成了病秧子。此是后话不提。
两三个月后的一天,简飞扬从都督府提前回来,迫不及待地回内院找贺宁馨说话。
贺宁馨刚送走了两个孩子,正一个人坐在屋里,嘴角微微上翘,心情十分之好。
看见简飞扬提前回来,贺宁馨忙迎了上去,笑着问道:“今儿是刮什么风?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西北总兵死了之后,圣上迟迟不点新的西北总兵人选,只让以前西北总兵的副手兼任西北总兵,这边让兵部和中军都督府共议合适的人选。
这样一个肥缺出来,自然引得各方人马觊觎。大家在兵部和中军都督府经常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有时候大打出手。——贺宁馨还以为都督府和兵部又打起来了。
简飞扬呵呵笑道:“是打起来了,不过不是兵部和中军都督府,而是尚了长公主的曹子爵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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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灵药生变上
简飞扬极少关注别人家的内宅是非。上一次他对这种事感兴趣,还是贺宁馨在宁远侯府填房夫人的及笄礼上发飙之后。这一次,大概是因为有长公主的关系。
贺宁馨坐到简飞扬身边,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怎么?对于长公主还耿耿于怀呢?”
简飞扬伸手抓起贺宁馨雪白柔嫩的小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又对着贺宁馨挑了挑眉,笑道:“那是。知道她过得不好,我就觉得特别开心。”
贺宁馨将手夺了回来,又顺势推了他一把,道:“她过得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又跟我有什么关系?——还值得你这样上心?”
简飞扬一窒,偷眼向贺宁馨看去,却见她将头偏向另一边,有些忿忿地样子。
“生气了?——真的生气了?”简飞扬轻轻推了推贺宁馨的肩膀,依然没有回应。
简飞扬这才着急了,忙忙地使了大力,抓了贺宁馨的肩膀,强行把她转了过来,正要出言安慰,却见贺宁馨忍笑忍得快要喷出来了。
“好啊,你敢戏耍我”简飞扬作势要去呵贺宁馨的胳肢窝。贺宁馨素性触痒不禁,最是怕这招。
果然简飞扬的五指神功一出,贺宁馨便赶紧缴械投降,伏在简飞扬怀里腻声道:“好人,饶了我吧……”
简飞扬心里一荡,抱着她就亲了下去。
贺宁馨老老实实地让他亲了个够,才将头埋在他怀里,道:“说吧,曹家到底怎么啦?”
简飞扬抱着贺宁馨在怀里,靠在长榻的插屏靠背那头,懒洋洋地道:“你不是不感兴趣?”故意卖起关子来。
贺宁馨其实对尚了长公主的曹家十分好奇,闻言不再打趣简飞扬,伸手抱着他的腰,又使劲摇晃了几下。
简飞扬只觉得怀里又软又嫩又香甜的人儿如水一样荡漾起来,赶紧用力箍住她,着急地叮咛道:“我的小祖宗,不要乱动好不好……”
贺宁馨偷偷笑了一下,伏在他怀里不再动弹,嘴里却轻轻咳嗽一声,道:“再不说,大刑继续伺候啊”
简飞扬望天长长的舒了口气,才低头在贺宁馨耳边小声道;“……晚上接着大刑伺候吧。现在先留着好不好?”
贺宁馨没有说话,过了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简飞扬大喜,忙抱着贺宁馨坐起来,伸手把她放到离自己身旁一臂远的距离,叮嘱道:“坐那儿别动啊。我跟你说曹家的事儿,你可别尽出妖蛾子。”
贺宁馨笑着点点头,道:“我向来最是守礼。大白天的,谁会出妖蛾子?”
简飞扬眉梢轻挑,含笑不语。
贺宁馨被简飞扬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了,才坐直了身子,催他道:“快说快说”
简飞扬收回眼神,从榻上起身,先对外面吩咐了一声,让丫鬟给他和贺宁馨各上一杯清茶过来。知道贺宁馨喜爱白茶,便着意吩咐了,要拿从西南刚有人送回来的银针白毫冲泡。
外面伺候的扶柳应了一声,吩咐小丫鬟在外间守门,自己出去耳房那边的茶水房,泡茶拿点心去了。
简飞扬走回屋里的紫藤大圈椅上坐下,对歪在榻上的贺宁馨道:“你知道如今大家都乱着要争那西北总兵之位。那些自己不好意思亲自争的,便尽推了自己的亲朋故旧好友,生怕让别人得了好处。”
贺宁馨颔首笑道:“你跟我说过许多遍了。”
简飞扬笑了一下,道:“今日午时大家伙儿聚在一起吃小食的时候,兵部的一个给事中过来串门。他同曹家有着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此时兵部和都督府最闹腾的,又是为了曹家那位总兵留下的空缺,因此大家都对曹家也有几分关注。”说完,顿了顿,笑着看向贺宁馨。
贺宁馨已是被吸引过去,连连催道:“到底出什么事了?”能让这些兵部和都督府的兵痞|子们都津津乐道,一定不是一般的事儿。
简飞扬却知道贺宁馨猜错了,噗哧一笑,道:“哪里有什么不一般?哪家的后院不一样?听那位给事中说,这长公主嫁到曹家,也有四个月了。几天前,曹家郑重请了太医,给长公主诊脉,言道长公主有喜了。”
贺宁馨忍不住“呀”地叫了一声。——自己也嫁过来也有半年多了,却还是没有音讯……
看见贺宁馨脸上微微变色,简飞扬已是反应过来,却不知该如何安慰贺宁馨,只好硬着头皮讲下去,只盼着曹家的事儿,能分散一些贺宁馨的注意力。
“有喜是好事啊,怎么又闹起来了?”贺宁馨见简飞扬不知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久久不说话,便催着问起来。
简飞扬细看了贺宁馨一眼,见她又面色如常,应该是无碍了,便又接着说下去:“有喜当然是好事,特别是对曹家。”
贺宁馨的眉毛往上微微挑了挑,道:“曹家如今虽说只有这一个嫡长子,可是他们家不是有个二房刘氏?——听说曹总兵去世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算着日子,也快生了吧?”
简飞扬苦笑了一下,道:“你忘了曹家那位厉害的正室夫人?”
贺宁馨笑了一下,语中带了些讥讽之音,道:“是,正室当然都是厉害的,妾室都是惹人怜惜的……”
简飞扬嗐了一声,道:“看你都说到哪儿去了?——是,曹总兵的正室厉害,但是那位二房妾室,也不是软柿子。她跟着曹总兵外放这么多年,早就不是正室,胜似正室。因为她一直在外面,所以大概是打着主意,将那曹总兵拢在手里就行。至于家里的公婆妯娌亲戚,都没怎么放在心上,以前也没有加意笼络。所以这曹总兵突然去了,她就落了单。”
“而那正室的手段,她也是早有领略的。之前就折了两个儿子在那正室夫人手上,她便不欲回京都曹府府上,跟曹家人一起住。而是用她这些年跟着曹总兵外放时攒的私房,在西城买了所三进的小宅院,自己单住。”
贺宁馨听到这里,笑着摇了摇头,道:“可见凡事都是有利必有弊。她跟着曹总兵在外面得意了这么久,也够本儿了,还不知收敛。”不过是个妾室,也敢自己在外买屋独居,她当大家子的规矩真是摆设吗?
简飞扬也跟着笑,道:“这也不能完全怪她。你想想,若是她有十几年的日子都是过得如正室一样扬眉吐气,她怎么会甘心再回去给人作低服小?”
贺宁馨失笑,道:“这种时候,哪里轮到她乐不乐意呢?”
正说着话,外面的丫鬟通传了一声,扶柳送了茶水和点心进来了,帮着在长榻上小四方桌上摆好。
简飞扬走过去坐在长榻上,同贺宁馨隔着小四方桌而坐,先拿起清茶品了品,才又接着道:“起先还好,她也没算傻到头,还是跟曹家的太夫人,也就是曹总兵的娘亲请示过了的,说她肚里的孩子不能折腾,先在外生了,再回府去住。曹家的太夫人知道这是儿子唯一的遗腹子,也知道曹总兵夫人是个厉害的,便睁只眼,闭只眼的准了。谁知被那曹总兵夫人晓得,带了人打上门去,说那二房妾室背夫偷汉,肚子里的是咋种,硬生生让人给打了下来。”
贺宁馨没有意料到事情居然急转直下,到了这种血淋淋的地步,惊叫一声,拿着团扇掩了口,有些失态的样子。
简飞扬忙问道:“没有吓着你吧?”
贺宁馨摇摇头,道:“快说……”
简飞扬便拣了要紧的话先说了,道:“这还是在长公主嫁到曹府之前发生的事儿。曹家的亲眷都尽知的,因为打下来的,是个五个月已经成型了的男胎,曹家的太夫人还将那正室夫人骂了一场。后来那二房刘氏便拿了根白汗巾吊死在自己屋里头了。”
没想到后面的进展更加惊心动魄,贺宁馨叹息一声,道:“两条人命啊。男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争的?”就算那男人还活着,也不值得啊。
贺宁馨不明白,有些女人怎么能这样轻贱自己的生命?难道女子真的是命若蒲柳,只能维系在男人身边才能存活?
简飞扬觉得贺宁馨想得太多了,咳嗽一声,把话又绕回到长公主这边,道:“这件事过后,那曹子爵曹公子就真正成了曹家嫡系的独苗。曹家虽然也有些亲戚,可都是偏支远亲。若是曹子爵无后,那曹家这一系,便算是要绝了。——所以长公主这次诊出有喜,对曹家也是喜事一桩。”
贺宁馨淡淡地笑了笑,道:“是啊,这么高兴的事儿,怎么会打起来的?”
简飞扬被噎了一下,忙拿起茶杯又抿了口茶,吃了两块小点心,才道:“话是这么说。说起来那曹子爵看上去病歪歪的,像是迎风就倒的样子,倒是挺有能耐。”简飞扬脸上露出一幅古怪的笑容。
贺宁馨听他话里有话,眼珠转了转,轻笑一声,道:“莫非曹家双喜临门了?”
大家子里,主母和妾室通房若是相继有孕,只要主母在前,妾室通房在后,一般都叫“双喜临门”。当然,如果妾室通房有孕在前,主母有孕在后的话,一般都叫“一枝独秀”。暗地里的意思,便是只会留下主母的胎,妾室通房的孩子,在这种情况下,极少能生出来。如宁远侯府那样,便是极罕见的。
简飞扬对贺宁馨的敏锐犀利已经见怪不怪了,拍着大腿笑道:“我早知道你能猜出来。——没错,自从长公主诊出有孕之后,没过几天,那曹子爵的一个通房,也查出有喜了,据说比长公主要晚个十来天。”
贺宁馨不屑地摇了摇头,道:“哪有这么准的太医,连晚多少天都知道?——长公主有几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