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武记
柳梦寒倒是有些诧异,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桐云好几眼,摇摇头道:“好丫鬟,真是个好丫鬟。——可惜了,真是可惜了。”说着,意味深长地盯了桐云一眼,直到看进桐云眼睛里,才满意地点点头,道:“我一向就喜欢又忠心,又本份的丫鬟,若是还聪明伶俐,精明能干,就更是难得了。我从来不亏待我的人。”说着,转身对自己的人道:“走吧。咱们不碍着桐云姑娘办差了。”
看着柳梦寒一群人走远了,桐云的心更乱了。想起夫人的话还没有传到,便低着头,往外院的外书房去了。
先前桐云走后,楚华谨一气之下砸了酒瓶,后来又后悔了,命书童再拿一瓶酒过来。
那书童看侯爷喝得不像,担心出了事,赖在自己头上,便先去使人去叫了侯爷前不久纳的通房桐月过来。结果楚华谨看见桐月就想起裴舒芬,气得一脚将她踹倒在地,赶了出去。
那书童吓着了,不敢再去请正房里的姐姐们,偷偷央人去内院请了方姨娘过来。
方姨娘最近管着内院,凡事跟侯爷有商有量,并不敢自专。
听了书童的回报,方姨娘起身对自己儿子的乳娘吩咐道:“看着文珏,我去外院看看侯爷。”楚文珏是方姨娘所出的儿子。
方姨娘来到外院书房,看见楚华谨满身酒气,醉醺醺的模样,叹息着过来道:“侯爷还想喝什么?妾身陪着侯爷一起喝。”
楚华谨醉眼朦胧里看见方姨娘妩媚的面庞,伸手拉了她的手,道:“月眉,你来了?——来,陪我再喝几杯。”
方姨娘含笑点头,对外面吩咐道:“温一壶梅子酒过来,要上好的青梅佐酒。”
最近楚华谨经常饮酒,这些酒具酒馔都是齐全的,很快就置备了上来。
方姨娘玉手纤纤,给楚华谨斟了一角酒,奉到楚华谨嘴边,道:“来,妾身敬侯爷一杯。”
楚华谨笑着抓了方姨娘的手,道:“月眉,还是你最可人意儿。”说着,就了方姨娘的手,喝了一席。
方姨娘又夹了几颗腌渍的干果,送到楚华谨嘴里吃了。
楚华谨的醉意更浓。
喝醉了的人话总是特别多,如果是有心事的人,更是会不吐不快。
楚华谨喝得有些高了,面前又是自己最宠爱的女人,一时忘形,拉了方姨娘的手,呜呜咽咽地道:“月眉,你说,我该怎么办?——真正的嫡子、嫡女,被我除族了。眼下还要捧个野种做世子,我不甘心啊“捶胸顿足,声音有些大。
方姨娘吓了一跳,忙使人掩了门,扶着楚华谨往书房里面的碧纱橱里去了。展开鸳枕,铺了绣被,扶着楚华谨躺了下去。
楚华谨醉醺醺地躺在床上,拉着方姨娘的手不放,流着泪道:“月眉,你知不知道?我一年半前去西南做钦差的时候,就中了雷公藤的毒,这辈子不会再有孩子了”
方姨娘吓得抖了一抖,颤声问楚华谨:“侯爷,这话可别乱说。”
楚华谨摇摇头,哽咽着道:“不是乱说。单先生知道我中了毒,四处去给我寻解药,无奈染了病,在外头一病身亡,只来得及送了一封信给我,告知真相。”
第六十一章绿帽疑云下(五月粉红780+)
原来是单先生说得?
方姨娘想了想,安慰楚华谨道:“侯爷,妾身虽然没见识,也知道雷公藤这东西很多年前就绝迹了,怎么会又出来害人呢?”
楚华谨从床上坐了起来,大着舌头道:“你确实不知道,这东西,就西南那地儿还有。别的地方都绝迹了。我上次去西南,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儿……”
又说了些自己先前无缘无故发热生病的事儿,方姨娘也是尽知的。听起来,倒似真的像中了毒的样子。
方姨娘半信半疑,扶着楚华谨又躺下去,将被子给他盖上,坐在他床边,轻言细语地道:“侯爷,中了雷公藤的毒,可不是一般的事儿。一般的大夫,不一定能看得准。侯爷可请了可靠的大夫没有?”
楚华谨在枕头上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道:“我寻了许多大夫,太医院的宋医正给我诊了好几次脉。前儿夜里我又发热了,半夜请了宋医正过来,终于确诊了,就是雷公藤。宋医正说,这个世上没有雷公藤的解药,他只能给我开一剂方子,发作的时候吃一剂,缓解一下而已。”
方姨娘心里也难受,眼里流下泪来,道:“侯爷要多保重。侯爷若是去了,让我们这些妇孺怎么办?岂不是正如了别人的意?”
楚华谨醉得狠了,刚刚将心里这许多天的积郁一扫而空,立时轻松了许多,很快就睡过去了。
方姨娘还想再问,却见侯爷已经睡过去了。刚刚得知这样大的一件事,方姨娘心中很是不安,也不敢将侯爷单独留在这里,便起身往外间走去,要去吩咐自己的侍女回去说一声,自己今儿就不回内院了,要在这里照顾侯爷。
方姨娘掀了帘子出来,正好和站在帘子外面侧耳倾听的桐云碰了个正着。
“你在这里做什么?”方姨娘沉了脸,厉声喝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这里的小厮是做什么吃的,怎么没有通传一声就放你进来了”
桐云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忙给方姨娘福了一福,道:“见过方姨娘。我们夫人过来请侯爷去内院一趟,说小少爷满月,虽然没有满月礼,可也得请侯爷过去瞧一瞧,免得人家看轻了侯爷唯一的嫡子。”将“嫡子”两个字咬得重重的。
方姨娘定定地看着桐云,直到看得她的脸上再也挂不住堆起来的笑容,才点了点头,道:“侯爷刚刚喝醉了,正睡呢。你回去跟夫人说,明儿侯爷醒了,自然会去看夫人和孩子。“桐云心里七上八下地,闻言忙应了声“是”,转身就要走。
“站住——走得这么急做什么?我提醒你一声,做奴婢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要有个谱。你是夫人的人,也是聪明人,可别胳膊肘儿往外拐。若是你在外面胡乱说话,坏了夫人和小少爷的名声,不仅侯爷饶不了你,就连夫人也不会放过你。——夫人的手段如何,不用我多说,你比谁都清楚。”方姨娘在后面叫住了桐云,冷冷地提醒她。
不管她是真的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方姨娘只想警告她。再说,此事是真是假,还远远未到下定论的时候。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夫人的孩子是个野种,他们如今也都指着他。不然,柳太姨娘那边,可不是吃素的。
桐云低了头,屈膝行了礼,闷闷地回到内院。
裴舒芬等了半日,终于等到桐云回来了,冲到外面问她:“侯爷呢?”
桐云看着裴舒芬,嘴唇翕合,嗫嚅了半天,道:“……侯爷喝醉了,方姨娘在一边伺候。”
裴舒芬心头大怒。自己刚生了儿子,方姨娘就敢凑到侯爷身边去,看来是自己前一段日子,抬举得她太过分,让她忘了自己是谁了。
“扶我出去,我要去看看她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要我把这位置让给她才行”裴舒芬怒气冲冲地对桐云道。
桐云这会儿打死也不敢出去,看见裴舒芬一幅着急的样子,桐云吓得跪了下来,对裴舒芬道:“夫人,夫人,您消消气,消消气。——如今侯爷不肯到夫人这边来,其实都是因为夫人没了娘家护持。所以当务之急,夫人应该是要回娘家,求老爷和大少爷收回成命”重新接纳裴舒芬入族,否则的话,夫人的诰命恐怕也是不保。
裴舒芬愣愣地坐了下来,心里十分不甘心,嘴硬道:“那两个孩子对我怎样,你也是亲眼所见。若不是谦益踢了我一脚,我怎么会早产?如今我的儿子身子这样虚弱,都是拜他所赐——你说,我若是求他们收我回裴家族谱,可是他们提出也要那两个孩子回楚家怎么办?他们一回来,就没有我们娘儿俩的立足之地”
桐云见夫人钻了牛角尖,忙劝道:“夫人想宽些。如今四少爷和三小姐已经被圣上夺了世子和乡君的爵位,就算回来,也不过是同我们七少爷一样,都是嫡子而已。夫人眼光放长远些,以图后事不是更好?”裴舒芬的儿子,按裴家这两房算起来,排行第七。
裴舒芬低头想了半天,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道:“依你。让外院备车,我回裴家一趟。”想了想,又吩咐道:“把七少爷带上一起回去。”
桐云见夫人听了她的话,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赶紧起身,一边去让乳娘过来给七少爷喂奶,一边去外院命人备车。
裴舒芬就带了乳娘和一群丫鬟婆子,坐了宁远侯府的大车,浩浩荡荡地往裴家去了。
裴家将裴舒芬除族的时候,裴舒芬还在月子里,并不知道当时的情形是怎样的。还是后来桐云慢慢告诉她,说是裴老爷开了祠堂,向祖宗焚了香,上了表,列了裴舒芬种种不孝不悌之罪,告了列祖列宗,将她从裴家族谱里出嫁女的位置上抹去,就当裴家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女儿。
裴舒芬听了这话,先前一直是无动于衷。如今仔细想来,似乎从那时候开始,宁远侯府里面,不仅侯爷再不踏足她的院子,就连下人们也都冷淡了许多。虽然还不曾克扣她,可是经常叫人过来服侍都拖拖拉拉。她那会儿一心扑在刚生得孩子身上,也没有在意。现在看来,桩桩件件,都表明除族一事,比她以前所认为的,要复杂厉害多了。
原来宗族的力量,在大齐朝是这样的强横。
裴舒芬一边后悔,一边又不甘心。——同是裴家的女儿,为何裴老爷厚此薄彼到如此的地步?
宁远侯府离裴家的府邸也不算远,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也就到了。
裴舒芬坐在车里,让人上前敲门,说不孝女裴舒芬回来向爹爹和母亲请罪来了。
桐云依言上前,敲开了裴府的大门。
谁知那门子看了看宁远侯府的大车,嗤笑一声道:“我们裴家没这么大脸,还能跟宁远侯府攀亲。我们唯一在宁远侯里的姑奶奶,早就过世了。如今宁远侯府同我们裴家再无关联,你们走错门了。”说着,当着桐云的面关上了门。
桐云又羞又愧,回来对裴舒芬道:“夫人,门子不肯开门。”
裴舒芬也生气,可是看见乳娘抱得孩子,也硬不起来。——原来就算是一个拖后腿的娘家,也比没有娘家要好。
裴舒芬无奈,只好从乳娘手里接过孩子,下了车,跪到了裴府大门前。
为了这次求得裴老爷和夏夫人回心转意,裴舒芬彻底穿了一品侯夫人的朝服,也是想提醒他们,自己是有品级的,他们这样羞辱自己这个朝廷命妇,难道不怕圣上怪罪吗?
裴家所住的地方,是圣上赐得府邸,都是朝堂高官的聚居地。
裴舒芬穿着一品夫人的朝服跪在裴家门前,十分扎眼。
来往的人坐了轿子,都从轿帘里窥视,不知道裴家和宁远侯府这是演得哪一出戏。
裴老爷在书房里得知裴舒芬穿着一品夫人的朝服跪在自家门前,笑了一声,道:“这是在拿圣上压我呢”说着,起身出了书房,来到裴府大门口。
裴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裴老爷带着人站在了大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裴舒芬。
裴舒芬看见裴老爷终于出来了,喜出望外,抱着手里的孩儿,对裴老爷道:“爹,女儿知错了,请看在您的外孙份上,饶女儿一次。女儿也是着了别人的道,被人害的。益儿和谦谦被除族,跟女儿无关啊——都是柳太姨娘的错”
裴立省哼了一声,道:“宁远侯夫人请起。我们当不起宁远侯夫人的大礼,若是宁远侯夫人坚持跪在这里,老夫无法,也只好陪着宁远侯夫人一起跪,免得日后圣上怪罪起来,说我们裴家藐视朝廷,折辱一品夫人”说着,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到裴舒芬身边,做势要跪。
裴舒芬知道若是裴老爷这一跪,她这辈子也别想回裴家了,忙站起来,对裴立省屈膝行礼道:“女儿不敢。爹爹别为难女儿。”
第六十二章落井下石上
听了裴舒芬的话,裴立省大怒,指着她道:“你穿着一品夫人的朝服,跪在我家门前,现在反倒说我们为难你真是不知所谓”说着,拂袖转身而去,吩咐人道:“备车我要进宫面圣”
裴舒芬吃了一惊,不知裴立省要进宫做什么,在后面紧追了几步,哀哀地苦求道:“爹爹,女儿真的知错了。女儿现在就回去求侯爷,让益儿和谦谦回到楚家族谱上。”
裴立省也吃了一惊,忙转身阻止她道:“不必了。益儿和谦谦已经入了我们裴家的族谱,是我们裴家大房的人。”顿了顿,又道:“再说,除族一事,事关重大,可不是你说除就除,说回就回的。我看你还是好好回去,想想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吧。”
裴家的车夫赶了车过来,裴立省上了车,吩咐道:“进宫”
看着裴立省坐着车往宫里的方向去了,裴舒芬心慌意乱,不知圣上会如何处置自己,再看看周围人鄙夷的目光,对出了这个馊主意的桐云气得要死,回身给了她一个耳光,咬牙切齿地道:“都是你这个贱婢出得好主意——回府”说着,回身上了车,回宁远侯府去了。
这一夜,裴舒芬夜不能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夜,也不知该怎么办。她回来之后,查遍了大齐朝的律例史书,也没有见过出嫁女被除族一事。——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做了大齐朝第一个被除族的出嫁女
方姨娘这一夜也没有怎么睡。
楚华谨喝得过了,晚上又吐了一次,闹腾了半天。
方姨娘服侍着他漱了口,又换了衣裳被褥,服侍他睡下。自己就在楚华谨的脚边蜷缩着睡了一夜。
楚华谨一夜醒来,清醒了大半,想起昨天自己醉后说得话,悚然而惊,恨不得立时杀人灭口。可是起身一看,方姨娘蜷着身子睡在他脚边,脸色苍白,眼角似乎还有泪痕,又怔住了。——也许月眉是可以信赖的?
楚华谨心里忐忑不安,叫醒了方姨娘,问她:“你怎么不回内院去睡?这里晚上凉,冻坏了就不好了。”
方姨娘被叫醒了,睁开眼便看见楚华谨坐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赶紧从床上爬起来,顺手捋了捋头发,含笑跟楚华谨打招呼:“侯爷早。侯爷好些了吧?昨儿醉成那样,害妾身担心了一晚上。”
说着,方姨娘起身,去外间传了婆子打水过来给侯爷洗漱。
楚华谨闷着没有说话,任方姨娘服侍他洗漱好了,又换了件玉白色的圆领通身蟒衣,前胸和后背都绣着暗金丝藻叶纹,素雅又贵气。
外面的婆子又拎了食盒,送了早饭过来。
楚华谨看见满桌子的菜,一点胃口都没有,道:“早饭不拘吃什么罢了,做这么多,看得让人心烦。”说着,拿筷子夹了些素馅儿的锅贴吃了,便放了筷子,让人都收走。
方姨娘跟着喝了一碗粥,挑了两个鸡油松穰卷吃了。
婆子见两位主子吃完了,忙上来将剩下的早饭拣到食盒里去。
方姨娘便道:“你们分着吃了吧。扔了怪可惜的。”
那婆子忙笑着奉承方姨娘:“姨娘真是仁厚。这些人都等着散于他们吃呢。”主子不发话,当然是不敢吃的。
方姨娘点点头,亲自给楚华谨沏了茶过来。
楚华谨喝完茶,带着方姨娘来到书房,问她:“昨儿的话,你可都听见了?”
方姨娘坦然地点点头,道:“侯爷说得是醉话,当不得真的。妾身晓得厉害。”
楚华谨叹了口气,拉了方姨娘的手,摩索了几下,有些踌躇地道:“我心烦得很,陪我坐一会儿。”
方姨娘柔顺地坐到了楚华谨身边。
楚华谨一向喜爱方姨娘柔媚,他的书房又不是别人能进来的,便拉了方姨娘到身边,手顺势就伸到她的衣襟里面揉捏了几下。
方姨娘不好意思地扭了扭,道:“侯爷,大白天的……”
楚华谨苦笑一下,又重重地捏了一把,对方姨娘道:“你看,就算是你在我身边,我也是不行了。——从此以后,我大概就是个废人了。”很是心灰意冷的样子。
方姨娘不信,手轻轻地伸到楚华谨的袍子里面碰了一下,果然见侯爷那里软绵绵的,不像以前,略碰一碰自己,马上就硬的不行。
难道侯爷真的是中了那什么雷公藤的毒?
“侯爷,妾身以前也听人说过,雷公藤此毒怪异,虽不利子嗣,但是于房事无碍的。——侯爷如今连房事上都没有兴致,是不是这毒其实跟雷公藤无关?”方姨娘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