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武记
贺宁馨脑子里警铃大作。
不对劲,很不对劲。
楚华谨这个人,顺毛捋还行。要是像曾亭那样明晃晃地用武力对付他,以楚华谨的个性,早就想法子对付曾亭了,哪会只想着一走了之这么丢面子的事?!
楚华谨这番作态,牺牲也够大的,或许将宏宣帝都瞒了过去,可是却瞒不过跟他做过多年夫妻的裴舒凡。
楚华谨是什么性子,贺宁馨可以说比什么人都清楚。
这样性子的人,对曾亭那样的行径,不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说随便设个圈套,给曾亭个教训是做得到的。可是他却似乎完全“雌伏”在曾亭脚下,任她为所欲为。
贺宁馨知道,世间有些男子,确实是畏妻如虎,被妻子拿着鞭子管得服服帖帖。
不过宁远侯楚华谨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难怪他一求外放,圣上就准了。想来曾亭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呢……”贺宁馨嘴角噙笑,缓缓地道。
她如今对宁远侯府的关注,比以前少多了。
宁远侯楚华谨外放的消息,还是楚华谨去了西南好久,才无意中从简飞扬那里得知的。
而曾亭在宁远侯府“驯夫”的这些事,贺宁馨也无从得知,今儿才从安郡王那里第一次听到。
贺宁馨说的这番话安郡王要想一想,才能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
“夫人的意思是,这是他们俩合谋唱得一出戏?”安郡王心下隐隐觉得不妙-。
贺宁馨却摇摇头,含笑道:“曾亭倒未必做戏。——哪有做戏做到把自己的命都陪进去的地步?再说宁远侯也未必有那样的深谋远虑,想来也都是凑巧而已。”也不肯说楚华谨是做戏。
毕竟她现在是贺宁馨,如果对楚华谨和裴舒芬的事,事事都说得那样准,别说宏宣帝那样多疑的人,就连简飞扬那样充分信赖她的人,心里都会有异样的。
贺宁馨默默地对安郡王留了一手。
安郡王倒是没有察觉到贺宁馨的异样,只觉得贺宁馨说得非常合情合理。
曾亭确实是在两个妾室的谋害下,命入黄泉了的。这是做不了假的,他们缇骑也派人验过尸。
而宁远侯楚华谨这么些年,更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大才,就连他爹老宁远侯楚伯赞,也没有将担子放在他身上,而是事事都瞒着他,将大事都交给他早逝的儿媳裴舒凡打理的。
“这样说来,宁远侯到底是有求于裴舒芬,还是可怜她,才帮她解了手腕上的黄丝带?”贺宁馨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安郡王偏着头想了想,拿手敲了敲自己头上戴的八宝珍珠粉色簪缨束发银冠·缓缓地道:“大概是有求于她。——因为第二天,宁远侯又去了诏狱,要求见裴舒芬。”
“可是那时候,裴舒芬已经金蝉脱壳了。你们诏狱拿不出人给宁远侯瞧,只好不许他见人,是不是?”下面的话,贺宁馨顺理成章地帮安郡王说了。
安郡王苦笑着点头:“到底瞒不过夫人。正是如此。”又补充道:“此事要报于圣上知晓,还望夫人施以援手,不吝赐教!”
贺宁馨此时也拿不出一劳永逸的主意,闻言赶紧起身行了一礼,道:“安郡王言重了。小妇人居于后宅,所知有限,真是没有什么主意。当初小妇人知道的事,已经都跟安郡王说过了。”
安郡王露出失望的神色。
贺宁馨有些不忍,轻声提点他道:“也许,你们可以去问问宁远侯楚华谨,看看他所求何事,说不定可以知道一些关于裴舒芬的线索。”
安郡王心里一动,有些茅塞顿开,站起身笑着拱手道:“夫人旁观者清,果然聪慧。小王这就入宫,给圣上禀明此事。”
贺宁馨笑着送安郡王出府,一路上含蓄地提醒安郡王,不要提镇国公府在此事中的作用,都说是缇骑做的就可以了。
安郡王心领神会,笑着告辞道:“小王理会得。小王今日前来,也只是寻镇国公叙旧而已。可惜镇国公不在家,只好叨扰夫人了。”
贺宁馨点点头,在二门上跟安郡王道了别,目送着安郡王出去了。
安郡王从镇国公府出去,径直进了宫,给宏宣帝回报了裴舒芬的情形,只说是诏狱的狱卒一时疏忽,让她钻了空子逃了出去。
宏宣帝对裴舒芬和齐姨娘的案子其实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先前只是听说此案跟宁远侯先夫人裴舒凡有关,又担心宁远侯府妻妾争风的丑事给大皇子抹黑,所以才让缇骑接手,不让刑部的人主审。图得就是缇骑的人口风更严而已。
如今听说裴舒芬居然逃了出去,宏宣帝冷笑着道:“给朕下海捕文书,捉拿此女归案!想逃,没那么容易!”裴舒芬还欠宏宣帝好几条人命呢,没那么容易放过她的!
安郡王正等着宏宣帝这句话,闻言赶紧行礼道:“臣弟遵旨!”
裴舒芬很快就发现,她似乎成了过街老鼠,人人都等着抓她。
画着她的头像的海捕文书瞬间贴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和各个城门口,甚至发到了大齐朝的各府各县。
难道自己这一辈子,真的只能在琅缳洞天里渡过了?
裴舒芬十分懊恼,晚上趁夜去了宁远侯府的中澜院,偷偷看了看熟睡的世子——自己的儿子去了。
这个孩子先前被阳平侯府的人接走了,后来宁远侯楚华谨回京给曾亭办丧事,柳梦寒才将这个孩子接了回来,养在慈宁院。
楚华谨回宁远侯府之后,就命人将这个孩子从柳梦寒那里接到中澜院里,有专人照看。
柳梦寒冷眼看着,并不打算动这个孩子,而是让人悄悄对楚家二老爷楚华诚的嫡子动手。
楚华诚已经过世了,他的嫡子今年已经十七岁,刚刚成了亲,还未有子,是二夫人黄氏唯一的依靠。却在去宁远侯府吊唁曾亭之后,回来就发了高热,烧得迷迷糊糊,尽说些胡言乱语。
黄氏着忙,请了许多大夫来看,都说不出所以然。有人说似乎是去吊唁的时候冲撞了什么,让黄氏去大觉寺请个高僧回来诵诵经,或许能好。
黄氏忙忙地请了高僧回来,却还是不见效。眼看这孩子快要不行了,黄氏和这孩子的媳妇日夜在病床前啼哭,不得要领。
裴舒芬夜探宁远侯府的时候,听说二老爷楚华诚的嫡子也快不行了,心下了然,知道是柳梦寒又出手了。便悄悄寻到楚家二房所住的地方,在二夫人黄氏的梳妆台前留了个左手写的字条,说她儿子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又说柳太姨娘是用毒的大行家,让黄氏去求宁远侯府求柳太姨娘去。
黄氏也是病急乱投医,见了字条,顾不得分辨真假,立时当了救命稻草。来到宁远侯府,一膝盖跪在慈宁院里哭天喊地,求柳太姨娘高抬贵手,放过她儿子一马,替她儿子解毒。
柳梦寒在屋子里听了黄氏的哭诉,又惊又怒,忍不住低声呵斥道:“还不快将这疯子拖出去!——真是丢人现眼!我哪里懂什么毒?这不是欲加之罪么?!”
柳梦寒的婆子赶紧到院子里劝黄氏,说柳太姨娘并不懂什么毒,还让黄氏赶紧回去请大夫要紧。
黄氏只记得那字条上的话,口口声声说柳太姨娘有解药,却见死不救,在慈宁院的院子里给柳梦寒连连磕头,状若疯癫。
柳梦寒在里屋气得要疯了过去,却想不通到底是谁泄了密,将此事引到她头上。若是惹得缇骑介入,她的秘密可就不保了。
柳梦寒在屋里想了又想,不敢再次出手,只好偷偷命人出去乔装为大夫,假托是宁远侯楚华谨的名义,去二房住的地儿给黄氏的嫡子瞧病,偷偷将解药给他吃下。虽然吃得晚了些,到底也解了毒,只是那孩子的身子不复从前,从此变得虚弱多病,此是后话不提。
黄氏在慈宁院闹了一场,见柳梦寒始终不出来见她,又挂心家里的孩子,后来还是被人劝着,哭哭啼啼地回去了。
回到家里,黄氏的儿媳妇欣喜地上前回报,说侯爷帮着请了神医过来瞧了,相公刚刚吃了一贴药,似乎缓过劲来,已经睡过去了。
黄氏又惊又喜,又觉得惭愧,以为自己错怪了柳太姨娘,后来还备了厚礼去宁远侯府的慈宁院向柳梦寒道歉来着。
柳梦寒沉着脸没有多说,只问黄氏,到底是谁在她面前下的蛆,说她会用毒的?——明明是生病,后来还不是大夫给治好的?言里言外,指责黄氏无中生有,毁坏柳梦寒的名义。
黄氏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将那字条取了出来,推脱道:“柳太姨娘莫怪,不是我们的错。都是这些人有心挑拨。”指了那字条上的字给柳太姨娘细看。
柳梦寒接过字条看了看,问黄氏:“这字条给我行不行?我背了这个黑锅,可不能就这样算了,一定要查出来是谁写得才行。”
黄氏忙不迭地点头:“柳太姨娘尽管留着就是。”
告辞之后,黄氏想起宁远侯近年来丧事连连,越发觉得宁远侯府是个不祥之地,此后再也没有到过宁远侯府。
柳梦寒这边取了字条,让手下人去查验,看看能不能瞧出来是谁的字迹。却听人回报说,那字看上去反手写的,查不出来到底是谁,只能从笔力推断,应该是个女人。
柳梦寒心里一动,想到了在逃的裴舒芬。
难道是她?
现在缇骑四处寻她,柳梦寒也暗地里出了大价钱悬赏,托付给黑道上的搜寻裴舒芬。
裴舒芬虽然极度小心谨慎,可是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之下,还是好几次差点被人认出来。好在她有琅缳洞天,逃跑迅速,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人奈何得了她。
给柳梦寒添了堵,挡了她谋害别人的路,裴舒芬有几分高兴,只是惋惜不能亲自去黄氏那里看看她的嘴脸。这个妯娌,当初也是跟她下过不少袢子的.如今自己以德报怨,可惜却不能让对方知道真相,领了自己这个情面。
而楚华谨那边,裴舒芬冷眼看了这些天,见他丝毫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只是心心念念利用自己,要从自己那里弄到解药而已,便彻底冷了心,将自己做得解药都放回琅缳洞天里面,扔到了小楼四周的白雾里去了。
裴舒芬近来做得这些事,贺宁馨在须弥福地的镜子里,连蒙带猜,知道了八九不离十。
见她最近还做了件好事,贺宁馨虽然觉得奇怪,还是犹豫了一下,想着只要她不再作恶,就让她多活几天就是了,反正自己一时还想不出什么法子,要能既将裴舒芬绳之以法,又不暴露自己。便将此事暂时按下不提。只是隔天就去大觉寺求了方丈的佛偈回来,在镇国公府的大门,各个主子的屋子、厨房,和要紧的地方都贴了贴,以免裴舒芬想到自己跟她有关,到镇国公府里来兴风作浪。
又将这些写有佛偈的黄纸送到了裴家和贺家,说是为他们祈得福祗,让他们在屋里贴上七七四十九天。
贺宁馨还想多给自己一些日子,想出周全之策,
这边柳梦寒自从毒害楚家二老爷楚华诚的嫡子不成,就一直坐立不安,知道有人似乎窥知了她的心思,躲在暗处给她添堵挡路。
眼看楚华朱进宫这么久了,宏宣帝还没有召幸过她,柳梦寒终于忍不住了,动用了宫里的暗线,暗示楚华朱要主动一些,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楚华朱得到柳梦寒的消息,一时有些踌躇。她到宫里有一段日子了,可是对宏宣帝却所知不多。
宏宣帝从来不召幸她,也没有跟她说过话。她的位份前些日子已经进了一级,从答应晋为贵人,还是独居一个宫室。
后来进宫的几位秀女,虽然开始的时候位份和她一样,都是答应,可是人家都已经侍寝。侍寝之后,都晋为贵人。
楚华朱的贵人,还是皇贵妃闲闲地帮她在圣上面前说了句好话,说后进宫的都晋位了,这先进宫的还是答应,于宁远侯府的面子不好看。宏宣帝才看在皇贵妃的面子上,将楚华朱升为贵人。
楚华朱一想到自己居然承了皇贵妃的情,就十分不自在。
一直以来,楚华朱都是拿皇贵妃当对手的。可是如今看来,皇贵妃虽然芳华不再,可是依然盛宠,就这份本事,楚华朱自愧不如。
受了皇贵妃的恩惠,自然要去皇贵妃的凤栩宫谢恩去的。
这天楚华朱一大早起来,换上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头上戴了初进宫时,宏宣帝赐得几样首饰,过来给皇贵妃请安兼谢恩。
皇贵妃看见楚华朱跪在地上,粉嫩的小脸上笑意盈盈,抬头的时候,像足了当年千里迢迢,来到西南嫁给废太子的先皇后楚华丹,不由有些怔忡,看着楚华朱不言语。
楚华朱在地上跪了半天,有些腰酸腿软,忍不住笑着对皇贵妃道:“皇贵妃娘娘用了早膳没有?如果没有,臣妾可以服侍皇贵妃娘娘用膳。”
楚华朱若还是答应,服侍皇贵妃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她如今已经是贵人,虽然位份不高,可是同答应却是云泥之别。
皇贵妃回过神来,缓缓摇头,含笑道:“楚贵人请起。——看座,上茶。”
正说着话,宏宣帝大步走了进来,怒气冲冲地问皇贵妃:“小四去哪里了?——这个皮猴儿,今儿不教训他,朕就不去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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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贵妃诧异地起身,下意识往偏殿里面正伏在炕上的炕桌上彐拧早饭的四皇子瞧了瞧,对宏宣帝笑道:“小四正用早膳呢。陛下有什么急事吗?”
宏宣帝从袖袋里取出一张涂的乱七八糟的纸,递给皇贵妃,脸上颇有怒气,眼睛里却有一丝笑意,“你看看这个无法无天的,朕昨日给他留的功课,让他细读读前朝史书,写个条程给朕看看。——你看他都写得什么?”
皇贵妃低头一看,差点没呛出来,忍着笑,指了指旁边的偏殿,道:“哟,臣妾可看不懂这样深奥的东西。陛下还是亲自去问小四吧。”故意抬高了声音,让里面的四皇子有所准备。
宏宣帝大步走进偏殿,看见刚满了八岁的四皇子穿着一身大红蟠龙缂丝箭袖袍子,腰间系着一根白玉腰带,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脸上褪去了儿时胖胖的婴儿肥,已经显露出俊俏的小小少年的模样儿。
刚听见母妃的大声招呼,抬头便看见怒气冲冲的父皇大步往他这边走过来,四皇子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抬手举起手里的一盘香菇素馅儿小笼包,笑得眉眼弯弯,对宏宣帝道:“父皇,快尝尝御膳房刚做出来的小笼包,儿臣让他们参照京城里庆丰楼的包子做的,这起子御厨本事真不赖,做得和庆丰楼的滋味儿一模一样!”
四皇子抬起的笑脸呈现在宏宣帝面前。白皙的面庞,尖尖的下颌,斜飞入鬓的长眉,灵动如点漆的双眸,唇角弯起的愉悦弧度,让宏宣帝满心的怒气突然不翼而飞。
宏宣帝一声不响地坐在了四皇子身边的炕上,伸手从四皇子盘子里取了一个小笼包,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不错,有股子民间鲜活的味道,不像宫里御膳房以前备得那些温火膳,直让人吃了上顿,就不想再吃下顿。
等宏宣帝一个包子吃完,四皇子又赶着给宏宣帝盛了一碗杂粮粥.里面加了糯米,显得略微粘稠些,是四皇子爱吃的口味。
宏宣帝举起银汤匙尝了尝,没有说话,将一碗粥都吃尽了。
四皇子又将一个茯苓桂花饼放在宏宣帝面前,笑眯眯地道:“再吃个茯苓饼,补气养肾,父皇吃,再好不过。”
宏宣帝嘴里刚好含了最后一口粥,闻言差点把粥一口吐出来。他抬眼看看四皇子,心里不由慨叹一声:孩子们都长大了,这最小的儿子,也不再是当年圆滚滚的小胖小子样儿,而是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只是性子还是一样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