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桥 第43章

作者:画七 标签: 穿越重生

  此番两国使臣来觐,带了数不尽的奇珍异宝,特别是那袁远,当真是娶妻的阵仗,丝毫不顾忌些什么,任由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漫天飞。

  开席前纪焕说了几句客套的官方话,接下来轻纱曼舞,歌乐阵阵,有酒瘾大的已喝上了头,大多数却还是冷静而克制地挂着笑,分析着局面。

  纪婵双手掩在广袖之下,从头到尾,连口茶都没有抿,脸色冷得有如三九天里飘落的雪沫子。

  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与对面那霁月风光的男人对上,袁远挑了挑狭长的眉,朝她遥遥举杯。

  这人莫不是脑子有病?

  纪婵轻飘飘地挪开了目光,心中暗骂一声,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她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莫说做太子妃了,便是普通高门贵族的主母,怕人家也是极不情愿的。

  宫外请来的大夫均束手无策,只叫她安神静养,说不得时间一长,哪天便自己好了。

  左右她对婚姻情爱之事无甚兴趣,再不济手里也还捏着昌帝遗旨,便是到了佛山那等清苦之地,也不会过得多落魄,还没有世人的嘲笑讥讽,再好不过。

  只是可惜了鸾儿……

  纪婵看向坐在皇帝身边无端显得有些落寞的陈鸾,再想起这么些年她的追逐与付出,顿觉有些意兴阑珊。

  情之一字,当真这么伤人又没道理可讲。

  百般强求也未必能得到好结果。

  宴会行进至尾声,丝竹声渐去,纪婵突然敛了面上神色,站起身来朝着诸位上的男人福了福身,音色清亮足以叫这殿里所有人听清。

  “皇上,臣请旨即日起前往佛山,一为父皇母后潜心诵经,以显孝道,二也是因臣身子虚弱,太医说宜寻僻静之所安养,思虑再三,特请皇上恩准。”

  此话一出,当即引起殿中一片哗然。

  纪焕的目光停在纪婵那张妖冶的小脸上,两人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同流着皇室的血,眉目间皆是如出一辙的傲气冷然。

  念及自己对许皇后和昌帝的承诺,男人威严的目光稍缓,而后落在下首诸人身上,问:“诸卿以为如何?”

  左相司马南目光闪烁几下,皱眉的时候一张老脸上的细纹堆成了褶子。

  这事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可妙婵公主身为皇家唯一嫡女,先帝在世时当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提出这样的要求委实可行,百善孝为先,此举会给大燕的朝臣百姓一个表率。

  只是……

  晋国的皇太子都大张旗鼓的到了皇宫了,总不能又空手而归?

  这都第四回 了……

  袁远脸上的笑意慢慢的沉浸消失,他慢悠悠地放下了手里把玩的酒盏,目光落在那女人纤细的身子上,眼中的幽光几欲要将人吞噬。

  他已经没什么耐心了,她再不愿,那便只能强抢回晋国了。

  左右在她身上,自己面子已丢了十之八九,笑话也不知被人看了多少,她再不愿嫁给他,便也只能让她瞧瞧这副表皮之下叫嚣着快要压抑不住的掠夺念想了。

  真是不想吓她的。

  就在朝臣面面相觑,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离的时候,陈鸾伸手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露出手腕上光泽润透的羊脂玉手镯,她站起身来朝着纪焕福了福身,道:“孝行天下,为国之根本,佛山又是昔日太皇太后礼佛之地,地方清净,是潜心诵经的圣地。”

  她顿了顿,接着道:“臣妾愿陪公主前往,请陛下恩准。”

  这话一说出口,周遭空气都凝结成了冰。

  左相默默地咽回了那句到了嗓子眼的不妥,面皮一抖,倒也没敢在这时去触两个男人的霉头。

  小姑娘尚还半蹲着,纪焕仅仅只能看见她小半边侧脸,像是淬了冰一样,他狠狠皱眉,声音低沉,一字一句皆蕴着遮掩不住的不悦:“此时稍后再议。”

  陈鸾与纪婵对视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

  神仙殿晚宴结束后,晋国皇太子袁远以及北仓使臣皆去了养心殿与纪焕商议要事,陈鸾则与纪婵并肩回了明兰宫。

  夜色已深,宫女们打着灯行在前头,风里带上些寒意,纪婵掩在广袖下的双手仍在不自觉地抖,她难得皱眉,叹息声轻得揉进了风里。

  “烦心事真是一桩接一桩的来。”纪婵忍不住小声地抱怨,而后接着道:“只是方才我瞧着他那样儿,显然并不期望你远去佛山。”

  “若是有什么误会,还是说开的好些,毕竟如今你们身份不同往昔,又是好容易才修成正果。”

  陈鸾抿唇:“若是他的情绪能叫人一眼看透,便不是纪焕了。”

  “在他身上,我都数不出到底低了多少次头,只是婵儿,我这回当真是心寒了。”

  “这世上,真有怎么努力也捂不热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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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心殿,琉璃灯盏散发出炽热的光亮,偌大的书房之中,燃着袅袅的薄荷香,为这如水夜色更添三分苍凉。

  谈完了正事,袁远随意为自己寻了张凳子坐下,眼皮往上掀了掀,神色并不好看,声音却仍是七八分的漫不经心:“今夜这事是怎么回事?”

  “特意送给我的见面礼?”

  纪焕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而后皱眉,道:“朕答应过父皇母后,必不叫纪婵受委屈,更何况她手里有父皇的遗旨,她若想去佛山静养,朕不会阻拦。”

  袁远收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公子样儿,稍稍坐直了身子,目光隐含幽光:“昌帝临终前,是有意将她许给孤的。”

  枉他暗自乐了那么些天,一路风尘仆仆像那些情窦初开的愣头青一样扑到了大燕皇城。

  这才歇了一夜,没等来美人正儿八经看上几眼,倒是得了这么个消息?

  “那会母后说你为人还行,是个不错的归宿,父皇只说婚事由纪婵自己做主,任何人不得勉强,遗旨上写得明明白白,你可要一瞧?”纪焕揉了揉眉心,脑仁一阵发疼。

  从神仙殿出来时,小姑娘的脸色苍白,寒凉如水,对他疏离恭敬得不像话,别说一声声软糯的阿焕了,就连皇上这两个字都是夹带着寒气的。

  他现在一闭眼都是那个大雪纷飞的白日里,她嘴角染着血污,颤抖着倒在他的怀里,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完整就走了。

  那样的场景,光是想着就叫他觉着从头凉到尾。

  昨日对她发了那样大的火,她必然是被吓到了,转而变成那样一副态度,甚至请旨随同纪婵一起前往佛山。

  若真放她去了,还打算回来吗?什么时候回呢?十年或是二十年后?

  她是不是彻底对他失望了?

  男人身躯高大,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向黑暗伸出,而后缓缓闭了眸子,负在身后的手掌一紧再紧。

  放她离开自己身边,做梦!

  失去她的感觉,锥心刺骨也不为过,他那日骤然知晓前世的一切,心里燃起的滔天怒火,与其说是对她的,倒不如说是对自己的。

  怨自己自视过高,刚愎自用,自始至终都看着她付出,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也以为在自己的羽翼下无人可动她。

  是他没有保护好自个的小姑娘。

  她遍体鳞伤,重生回来后还是选择了相信他,小心翼翼朝他靠近,软软糯糯哄他开心,他昨日发火,小姑娘被吓得眼泪水不住的流,他却觉着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拂袖而去。

  简直不敢再深想下去。

  纪焕额角隐隐跳动,隐忍地克制着坐到了案桌前。

  袁远把玩着手里的佛珠串子,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一时之间,这偌大的养心殿寒流涌动,半晌无声。

  “你总不至于还想着前年的那件事,为了寻回场子,连自己的皇后都舍得流放吧?”袁远皱着眉头颇为一本正经地问。

  纪焕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根本不想同这等神经病说话。

  “你我之间交情不浅,也知纪婵是我心之所向,四次求娶而不得……”

  袁远白得有些吓人的食指拂过眼角,薄唇抿出一条透明的弧线,一字一句道:“你不会以为我和你一样,是个能忍的,甚至能忍到她与别人定亲吧?”

第50章 弃之如履

  深夜, 明兰宫大门紧闭,庭院两边守夜的宫女提着灯站着,夜风渐大, 正对着内殿的那棵枣树枝丫摆动,簇拥在一起的绿叶簌簌作响。

  分明该是最热的时候, 天却渐渐冷了下来, 特别是夜里,总要再加上一两件外衣御寒。

  陈鸾从神仙殿回来沐浴更衣, 这会早早的睡下了, 红烛摇曳,芙蓉色罗帐轻放,她睡得并不安稳,梦里都紧紧皱着眉。

  明兰宫内殿熏着安神助眠的檀香,倒是将连日来的素淡桃花香压制下来,纪焕进来的时候,脚步格外轻缓, 明黄色的软靴踩在地面上, 沉稳有力。

  红烛灯芯啪的一声清响, 火苗微闪烁几下,男人身子高大, 负手站在暖帐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蜷缩成一团睡下的小姑娘,眉间淬着的冰寒总算稍缓。

  明兰宫的大门无论何时总是敞着的,可今夜他来时, 却是紧紧地闭着,一丝缝隙也没留。

  她不希望他来。

  她不想再看见他。

  这般想法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纪焕眉宇间俱是疲惫,他伸手拂开那芙蓉软帐,骨节分明的食指缓缓落到陈鸾鬓角,而后一路向下,在那嫣红的唇瓣边流连。

  这抹温软,他念了足足两世。

  男人手指尖的温度有些低,饶是在梦中,陈鸾也蹙了眉,缩着身子往床里边挪了挪。

  纪焕在床沿边坐了整整一夜,在晨起第一缕光亮跃出黑暗时,胡元轻手轻脚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地提醒:“万岁爷,该更衣上早朝了。”

  有了前世记忆,纪焕对未来朝堂局势变幻了然于心,包括未来两三年会发生的大事……

  熬了一宿,男人的眼底布着深深浅浅的血丝,他不动声色颔首,稍稍俯了身子将帐子放下,随后大步流星出了明兰宫。

  “朕来过明兰宫的事,半个字也不准叫皇后知道。”纪焕一边走一边吩咐,声音沉稳寒冽,那种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意,竟比前些日子深浓许多。

  胡元迅速应下,心中叫苦不迭。

  他如今是越来越摸不透万岁爷的心思了。

  原想着是皇后做了什么触怒帝王底线的事,可这两日过下来,明兰宫一切照旧,别说皇后娘娘亲自前来求陛下恕罪了,就是头也半点不低,倒是主子爷自个跟自个怄气,膳也不用,寝也不安的,再健朗的身子也遭不住这样的糟蹋啊。

  这两位到底在闹些什么,不止他不知道,就连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也是满头雾水,一问三不知。

  今日早朝,自然又是一番争执不休。

  为着昨夜神仙殿妙婵公主请旨前往佛山一事。

  晋国皇太子为何而来,在场诸位心知肚明,听闻晋国天子年迈,整日沉迷声色,如今朝堂上的事皆是太子袁远一手抓。

  权势之大,直压得那些皇子光芒黯淡,生不出任何夺嫡之心。

  自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若是此回再不应下,待日后袁远继皇帝位,说不得会因为此事而对大燕心生嫌隙,得不偿失。

  只是这妙婵公主不比他人,手里头有着先帝遗旨,就连新帝也是多加袒护,她的意愿,谁也无法逼着更改。

  “皇上,臣有一计,可将公主与晋国皇太子的婚事定下,待一年后公主礼佛归来,即刻完婚。一来可全皇室孝义之名,二来也可对晋国有个交代。”

  天下三分,大燕占地最广,晋国却尽是山灵水秀之地,物产丰富,北仓则是三者中最弱的一国,三者隐隐呈对峙之势。

  “此言差矣,公主一去,谁能料到归期?若是此去三四载,难不成也叫皇太子等上这么久?”

  这边才说出自己的看法,立刻就有人站出来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