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甲申
又是奶酥糖。
珍珍盯着手里的糖一脸黑线,她上辈子就不爱吃糖,最爱的零食是蛋糕薯片和辣条,偏偏这三样在大清都属于绝迹产品。
可小萝莉就得有小萝莉的样子,珍珍露出她最招牌最招人疼的笑容,小小地咬了一口手里的糖甜甜地说:“谢谢伯伯。”
果然茶铺老板笑开了花转头对威武说:“大兄弟好福气哪生了这样乖巧的孩子。”
威武看着女儿露出一丝骄傲,“是啊,我就这双女儿都生的聪明伶俐招人疼,唉,只是如今一个进了宫了。”
茶铺老板拍了拍他的肩道:“大兄弟你放心,要是伺候的是那位进宫的格格,那你家姑娘是有福气的。至于刚刚那几个嘛……”
老板露出玩味的笑容,“罢了罢了,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不说这些贵人家的事。”
珍珍的胃口被吊到了顶峰,她撑着脑袋问:“可刚刚进去的另一个少爷似乎和那个小国公爷关系不好呢。”
威武赶紧捂住她的嘴,“小孩子,可别瞎说。”
老板放低了声音说:“小丫头聪明,这国公家孩子多,乱着呢。”
他伸手往前一指,“就街口纸店那边有个老头和男孩,瞧见没?”
珍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的手在一家纸铺店门口买东西。
“我说了你可别惊讶,那男孩是他们国公府的七少爷。”
第16章
别说威武了,就连假装在舔糖的珍珍都吓一跳。先前那两匹高头大马的少年公子是锦衣玉冠,而这七少爷虽说也穿着织锦缎,可衣料褪色样式老旧,更不要说他周身没有一件像样的配饰。
想想刚刚那两个穿金戴银的公子哥,珍珍再看那男孩瘦弱的背影,心口莫名地一揪。
茶铺老板一见父女俩那惊讶的表情心中顿时是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心:“那小少爷是老国公爷最后娶的三继福晋所生,如今宫里那位娘娘连带你们刚才看见的那两个少爷都是一位得宠的侧福晋生的。那侧福晋跟老国公爷日子最久,娘家也颇有些能力,她生的三少爷年纪最大又同宫里的那位娘娘是一母同胞,爵位最后就落到了他的头上。等老国公爷一闭眼,这坏脾气的侧福晋仗着儿女鸠占鹊巢就差没把小七爷和他额娘赶出门了。可怜哦,明明是嫡子,爵位爵位没有,家产估计也要被那几个黑心人给贪完了。”
茶铺老板说话间那家仆买好了东西牵着男孩的手往国公府走,珍珍眼瞧着那家仆缩着肩膀牵着那小七爷从国公府的侧门入内,刚刚对着那几位主子谄媚无比的奴才靠在墙边连个正眼都没给小主子,唯独那个小七爷挺着腰板俨然是个小大人模样。
威武叹着气连连摇头:“世风日下,遏大人去世后不想国公府竟变成这样。”
茶铺老板兴致盎然地问:“大兄弟,你当差不?这宽街前后都在传她们府里出身的娘娘要当皇后了,可是真的?”
威武脸一僵正色道:“大哥,莫议国事当心祸从口出。”说完,他摸出两个铜板放在桌上抱着珍珍往回走。
两人一路无话,但珍珍觉得威武应当同她一样心里都在想着宽街那横行霸世的一家人。走到什刹海边的时候威武突然说:“珍珍,今儿的事千万不要同你阿奶或是额娘提一个字。”
珍珍当然点头,塞和里氏心软最多叨叨几句,可李氏却不好惹,若被知道她和阿玛出去乱看乱说那必定是好一通教训。
索性她是演技派,他阿玛是闷葫芦,而李氏和塞和里氏两人一个忙着教规矩,一个忙着操持家务,谁也没发现一丝端倪。
珍珍也没闲着,她穿过来半年,对吴雅家的情况心中隐约有了底,她趁家里长辈们不注意趴在炕上用简体字把各家的关系在纸上梳理了一遍。
如今吴雅家官途最好的就是大房的傅达礼和三房的萨穆哈,傅达礼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兼礼部侍郎,这官职比不上那些勋贵,但他日日出入御前来日绝对有希望更进一步。萨穆哈新得了太仆寺卿的虚职,又在刑部做着郎中,他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早晚也能坐上六部侍郎或是尚书的位置。
这两人是吴雅氏一族里两颗冉冉上昇的政治新秀,其中傅达礼性情温和要他主动钻营不太可能,珍珍这么想着在傅达礼的名字上画了个X。
至于萨穆哈,他能力有野心有,但坏就坏在娶了那个王佳氏,她那个小心眼娇滴滴的脾气不来蹭你的便宜就不错了,要想请他家提携帮忙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算了算了,靠不住。珍珍又提起笔在萨穆哈的名字上划了个X。
看完这两个再看纸上其他人,珍珍托着下巴忍不住叹气。
人才凋零啊……
除了傅达礼和萨姆哈外,唯一还能看的就是身上有个世袭佐领职位的多毕了。剩下的不是她阿玛威武这样的低阶侍卫,就是内务府的笔帖士。最烂最烂的二房连关都没入,至今还在老家种地。
在古代一家子要繁荣靠一个人的能力是不行的,那必须得整个家族都出人才,她也是听额森说故事的时候才明白这个道理。
就说那趾高气昂还顺带窝里斗的钮扣家吧,最老的大家长额宜都生了十六个儿子,除了夭折无嗣的外,各个都在大清的功勋簿上画下了道道。最小的儿子遏必隆更是顺治皇帝留下的四位顾命大臣之一,虽说英年早逝曾经那也是权倾朝野的大人物。
额森说这段故事时珍珍总算想了起来,难怪遏必隆这名字耳熟,原来是《康熙王朝》里那个党附鳌拜的倒霉蛋。
“珍珍,你可别忘了今儿是你大堂兄去学堂讲学的日子。”
她正在想入非非时,塞和里氏在屋外提醒了她一句,她火速穿好鞋捧上笔墨纸砚准备出门。
这时,额森笑呵呵地往房里探进他那颗圆滚滚的秃脑袋,“阿爷领你过去可好?”
学堂就在她家出门右转不到十米的地方,但珍珍到底是个孩子,从前都是姐姐牵着她的手去的,如今姐姐不在了这些日子不是塞和里氏送就是额森送。
珍珍最喜欢阿爷送她,她阿爷有一肚子的故事,随便一张口就是“想当年你阿爷我跟着太宗皇帝的时候”,珍珍尤其喜欢听额森说他打朝鲜棒子的故事,虽然她不知道她阿爷吹的牛逼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但他说来绘声绘色别提多解气!
吴雅家本来就女孩稀少,珍珍的姐姐进了宫,秀芳忙着学规矩,秀雅忙着赌气,如今整个学堂里就剩了珍珍一个女娃,族里的男孩们对她可说是宠上了天。
今天这个哥哥给她带家里的点心,明天那个哥哥送她一本新书,珍珍长得可爱嘴巴甜又爱笑,收到礼物的时候只要甜甜地说一声“谢谢哥哥”,就能把一屋子的堂兄们哄得心花怒放。
傅达礼对这个最小的堂妹也是疼爱有加,这日放学后他把珍珍领到他自己家,在炕上算账的那拉氏一见珍珍脸上自然而然地漾开了笑容。“珍珍来了啊,一会儿留在我们家吃饭吧。”
那拉氏是个温婉的女子,她笑望自己夫婿,傅达礼朝她点点头说:“你去将我那支紫毫笔取来。”
接着傅达礼领珍珍进了他的书房,珍珍一进屋就被书架上那一摞摞的书给震住了,到底是翰林院的学究,学富五车这四个字放他身上再贴切不过。
那拉氏取了一个精致的黄花梨木盒来,傅达礼示意她交给珍珍。
珍珍抽出盖子,木盒里原来装着一杆毛笔,笔杆通体呈黑色笔尖若蹙,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她赶忙推辞:“大哥哥,这个看着太贵重了,珍珍不敢收。”
那拉氏在一旁温柔地笑握珍珍的小手,替她合上盖子,道:“你拿着吧,这笔杆太细你大堂兄用不了,给你正好。”
傅达礼也说:“这不是我花钱买的,是几年前皇上赏的,只是当时库房里没别的紫毫笔了,又不能给我打欠条就把这支小毫给了我。”
珍珍捧着手里的盒子心里突然激动起来。这难道就是康熙爷摸过的御笔?!要搁现代怎么也能卖个大几十万吧。
不对。
珍珍转念一想情绪又陡地沉到了谷底。要卖钱她总得先回去啊,照现在这状况她99.9%是得在清朝过下半辈子了。
哎,算了,这事不重要,眼前还有另一桩要紧的事。
那拉氏去打理晚膳后,书房里就傅达礼和她两个人,珍珍抱着盒子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大哥哥,咱们家能不能也置几亩学田?”
傅达礼向来知道这个小堂妹聪明伶俐,他并未把她的话当做孩童的戏言反倒是认真地问:“置学田做什么?”
珍珍说:“置学田后每年卖粮有了银钱就能办学堂请来夫子教哥哥们读书。”
傅达礼又问:“为什么要请夫子,我现在休沐日不都来教你们读书么?”
珍珍摇摇头,“大哥哥你从前每十日来一次,如今一个月才能来两回。”
傅达礼不曾想珍珍竟然观察细微至此,他领了皇帝的日讲官一职后比从前更忙,能来教孩子们读书的日子越来越少。
“是我的不是,我疏忽了。”
珍珍说:“大哥哥,这一日迟早都要来的,如今你在京里当差,要是有一日皇上把你外放出京那谁还能来给咱们上课?”
傅达礼道:“彼时我会请秀芳的阿玛来教你们的。”
小爷爷?珍珍心里一叹气,她这个大堂兄真是个老实人。
第17章
于是珍珍蹩起自己那家传的秀眉,眼神清澈语气困惑地说:“可小爷爷平日里比大堂兄还要忙呢,除了为秀芳姑姑的事,我都没有见过他几回。”
傅达礼虽然不是八面玲珑善于争斗的人,但毕竟是聪慧过于常人要不也做不到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能当皇帝的老师。珍珍轻轻巧巧两句话,傅达礼就眼明心亮地明白了过来。
请萨穆哈来家学教课,大约就是等着他满口答应然后一年出现两回,到最后这家学形同虚设,吴雅氏这一群孩子才有苗头的学业统统荒废。
想到这里,对吴雅氏一族未来充满了责任心的傅达礼不禁一头冷汗,再看看豆丁大的小珍珍仰望自己眼神里的那份信任,更是十分汗颜。
学田?傅达礼仔细咀嚼珍珍的童言戏语后深感有礼,而聪明如他已经想出了比珍珍所说的学田更细的事情。
他俯下身摸摸珍珍扎着小辫的脑勺问:“珍珍,学田的事你是哪里听说的?”
珍珍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早有预备傅达礼有这一问,“是姐姐,姐姐走之前同我说了许多的话,让我将来一定要告诉大堂兄。”
傅达礼先是了然,接着是一叹,想到已经入宫的另一个冰雪聪明的堂妹,再瞧瞧眼前这个玲珑剔透的丫头,他那份家族责任感又一次填满心房。
珍珍见傅达礼还在沉思没下决心,赶紧趁热打铁说道:“姐姐说我吴雅一族能有如今这副光景全赖大堂兄的学识和小爷爷的成就,但一个家族要兴旺靠一辈人是不够的,姐姐是想办了学堂后让族里有慧根的哥哥弟弟们也去考功名,能中举是锦上添花,不能的学会了汉文可去考笔帖式、翻译。”
珍珍这再添把火的话让傅达礼露出了由衷的赞赏,他频频点头,心中不由想到了说出这番话的另一位堂妹,大堂妹如此聪慧在宫中必定也能有个好前程。
不过傅达礼在朝为官,眼界见识不是珍珍可比,他在听完珍珍的话后还告诉了她一些不为人知的道理。
“你小爷爷中的是仅有的两科满洲进士,那是顺治爷的恩典,彼时旗人去考的卷子比那汉人要简单许多。如今可不一样了,旗人科举要和汉人一起考,一科旗人最多中个七八人,大多是三甲靠后的名次,二甲进士目下只有一人中过。”
珍珍本来见傅达礼频频点头还以为他同意了,可这话听到现在怎么像是不同意?她不由紧张起来,可接着傅达礼的话却让她安心下来。
“科举路窄,但其他路多,如今八旗官学日渐兴盛,为的就是取旗人好学实干者入仕途。小妹妹所说堂兄都记下了,此事一定尽快办。”
万岁!珍珍心中欢呼,给傅达礼点了十二个赞,不愧是天子近臣一点就透。
不过她还惦记着一事,那个唯一的满洲二甲进士是谁?谁家能培养出这样的人才?她预备回头好好出去打听打听,看看这等楷模的家族如何立家。
傅达礼听她一问,笑说:“此人就住什刹海,乃是明珠大人的长子纳兰容若。”
珍珍表情一僵,她就是清史盲也听过纳兰容若,当年寝室妹纸失恋可没少念叨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能名留文坛的果然是学霸,珍珍默默记上了一笔,想着哪天在什刹海“偶遇”容若大师必须请他签个名。
……
傅达礼此人性情和顺但办事干练,不出一个月,他就拉上族中家底稍后的人家凑出了一份五十亩的族田。
其中他出了三分之一的大头,身为佐领的多毕主动给了二十两银子,萨穆哈那里不知傅达礼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掏了三十两。剩下的李氏让额森带去了十两,家里有在内务府任职的族人又几两几两的凑了些。
傅达礼选地也格外讲究,他趁休沐日绕着京城跑了一圈,选定了北顶娘娘庙附近的一块地(珍珍掰着手指一算惊讶发现那不是未来的鸟巢所在嘛!)。买下后将地一分为三:一为祭田供祭拜祖先用,二为义田供接济族中贫者用,三为学田供家庙设私塾用。
而原本设在吴雅氏家庙里的学堂也被傅达礼重新布置,一分为二,一为蒙学请了一位内务府“荣休”的笔帖式教八岁以下孩子三百千启蒙,二为经学,请了一位屡试不中但学识扎实的汉人老秀才教年长的孩子儒家经典。
吴雅氏的学堂还吸引了什刹海边不少亲近人家送孩子来读,秉着友善待人的心傅达礼看过孩子资质后便一一同意。
重新上学的第一日,珍珍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同时她现在也笃定一件事:学问好心肠善办事利索的傅达礼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后来,白发苍苍的珍珍看着飞黄腾达的吴雅氏,觉得自己没给历代穿越女的金手指传统丢人。
当然这都是后话,吴雅氏的热闹还在后头。
康熙十六年,这厢吴雅氏的学堂办得如火如荼,那厢宫中皇帝终于下旨立翊坤宫妃为新皇后。
新后册封后的那个中秋,南官府胡同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因为这天一条巷子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内务府曹家的一品夫人孙氏带着儿子曹荃来萨穆哈家小坐,虽说是小坐,可由江宁上京的孙氏带了两大箱绫罗绸缎赠与未来亲家,轰动了街坊四邻。
二是威武家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坤宁宫掌事太监赵福,他送来的是皇后主子赐给贴身宫女家人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