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甲申
等人声远去,少女才站起来,她张望了下拍拍胸口说:“呼,总算跑出来了,你怎么样?刚刚吓到了没有?”
珍珍摇头,她带着疑惑看着眼前人,问:“您是大格格?”
“姐姐叫我的闺名攸宁吧,不知姐姐叫什么?”
“我叫珍珍,内务府正黄旗吴雅氏。”珍珍有些担心地听着宫人的动静,“您这样跑出来不要紧吗?”
攸宁挥挥手,又拉着珍珍弓着腰沿着宫墙往更西边跑,到了一处假山后她抓着山石就往上爬。
珍珍皱眉看着这小祖宗三步并作两步爬到了高处,然后并没有拒绝她邀请“上山”的手。
两人并肩坐在假山上,这也是珍珍穿到清朝以来第一次体会“调皮”的时候。
假山不高,但足够远望宁寿宫一路的情形,攸宁看了一会儿后松了口气,“啊呀,我们躲一会儿,太吓人了!”
攸宁长长地喘了口气才转过身对跟着她的珍珍说:“你别怕,太后不会怪你,一切有我呢!”
单看太后对身边这位大格格的宠爱,珍珍就断定她有尊贵的身份。她问:“大格格,您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躲人啊!”攸宁抓着珍珍说,“太后说要帮我找伴读,伴读没找到,斗鸡找到好几对!那佟家的四格格和赫舍里家的三格格见面就斗嘴,从衣服斗到首饰,现在正在慈宁宫花园里斗家里有几个仆人呢。可把我吵得脑袋都大了。”
珍珍心下嘲弄,要说金银首饰宫中数不胜数,奴才下人宫中何止百千,心有多大才能到宫里斗这些,不怕人笑话吗?
攸宁晃着腿继续说:“这也就完了,太后竟然还想给我相亲事!”
“您不想议亲吗?”珍珍问。
“当然不想啊,我还想过几年跟着皇上和太后去草原上多走走看看呢!”
“那您不妨让您的阿玛额娘同太后说一说,晚几年给您议亲呗。”
大格格眼神一暗。
“我额娘是柔嘉公主,她去的早,我阿玛是耿家人,唉。”
眼前少女竟有如此尊贵出身,珍珍惊讶之余又同情她,母亲早亡,父亲若是姓耿,那就是三藩的人,也不知道是否是造反的叛臣。珍珍看她郁郁的神色,猜想三藩和她阿玛脱不了干系。
攸宁又问:“你是吴贵人的妹妹?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阿玛额娘阿爷阿奶,还有一个弟弟。”珍珍老实回答,她安慰攸宁说,“太后很疼你,别难过。”
攸宁爽朗一笑说:“我当然知道啊!太后在宫里最疼我!”
珍珍被她的笑意感染,又劝道:“太后给你相亲事也是疼爱你,我阿奶近日都开始给我攒嫁妆了呢!”
攸宁一听立马打断了珍珍嚷嚷道:“相谁都行,怎么也不能相钮祜禄家的小七啊,那个阿灵阿是出了名的小霸王,进了镶黄旗官学日日打架,四书五经学不好天天钻研什么经商的歪门邪道,听说还跑到那些西洋人那里学了一口洋文。”
珍珍撇撇嘴想,她每日在家也就琢磨怎么攒钱发家致富当个清朝大地主,搁这些古人眼里也都是“歪门邪道”。不过那个什么202的,作为一个古代贵族能有这想法倒是罕见。
珍珍起了八卦之心,不禁好奇地问:“那这阿灵阿是什么来历?怎么如此蛮横不羁?”
“他是先头那位皇后娘娘最小的弟弟,故辅政大臣遏必隆的小儿子。钮祜禄氏家门是好,可是家大业大烦心事也多啊!再说那个阿灵阿也太纨绔了,我派人去打听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
珍珍眨眨眼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攸宁插着腰气哼哼说:“他们说阿灵阿就没有打不赢的架!你说他那么凶横,万一成婚以后揍我怎么办?”
“噗……”珍珍差点喷笑出来,这攸宁想得很全面啊,连家庭暴力都提前想到了。若不是看她虽说话行事大胆有趣,但眼神还是透着属于少女的天真烂漫,她真要以为这位大格格也是个穿越来的了。
遏必隆,钮祜禄氏,珍珍灵光一闪回忆起了宽街那个瘦弱的身影。
“不对呀,我在宽街见过,蛮横的明明是钮祜禄氏家的一位老太太和少爷,这位小少爷不是说很可怜吗?”
攸宁唉声叹气,“这就是我说的他家的烦心事。小公爷兄弟几个同那阿灵阿感情不睦,听说从前没少欺负他。后来这位七少爷大病一场,他额娘老福晋寻了一位好郎中治好了他。他身子骨结实后几乎是性情大变,逮谁作弄谁,现在他那群哥哥没一个敢惹他。再说了,要是选了小七爷为夫婿那岂不是就要同赫舍里家的大马脸做妯娌,我才不要。”
珍珍是不知道“赫舍里家的大马脸”是谁,也不知道大格格为什么那么讨厌她,但她想起了那日在宽街的所见所闻,如此想来这钮祜禄家倒还真不是一门特别好的亲事。
“太后娘娘怎么突然想起要给你两议亲呢?”
大格格愤愤地说:“太后娘娘哪里知道这些,她最是心软的一个人。老福晋进宫往她老人家跟前一哭又把自个儿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她就说让我瞧一眼,看看是不是瞧得中。”
就在这时有个大嗓门在假山下响起:“大格格,你把人阿灵阿晾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下来!”
珍珍被这大嗓门吓了一跳,皇宫里她这一路过来遇到的女人们说话都是细声细语,就怕声音高个半分能把蹲墙角打盹的大黄猫给惊着,唯有大格格攸宁年岁小又得太后宠爱直率些。
攸宁往地下一看哼了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我六姨。”
第28章
六姨?
珍珍目瞪口呆。
又不是狗皇帝有个三宫六院,这大格格的外公也忒能生了,竟然有这么多女儿。要是再生几个儿子,那孩子数岂不是上两位数了?
珍珍往假山下看,那儿站着一位吊着凤眼的红衣女子,身量颇高看着二十上下,似是已经出嫁,一身贵妇打扮。她叉着腰仰头对两人喊:“你快下来行不?你把人钮祜禄家的小七晾在那儿做什么?”
攸宁也叉着腰吼回去:“我就不去!”
“再不去我可叫太后罚你跪佛堂了!”红衣女威胁地指着攸宁,“赶紧下来!”
红衣女虽是大格格的小姨,但两人生得到并不怎么相像。大格格娇小俏丽,她这位小姨则人高马大英姿勃勃,绷起脸教训人的时候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活像母夜叉,连珍珍这个旁观者都被吓得腿软,她率先一步跳下了假山,然后收获了红衣女一顿白眼。
“你哪家的?谁让你带着大格格乱跑的!”
攸宁跟着跳下来拦在她跟前说:“我带的,你别吼人家。我跟你去就是了!”
说着她就先走了出去,红衣女冷哼一声跟了上去。
攸宁走出十步以后回头朝珍珍喊:“我回头再招你进宫玩!”
红衣女在她身后不耐催促说:“玩什么玩,快走了!”
珍珍等他们走远了,才悄悄摸回宁寿宫门口,姐姐已经候在那里。她看见珍珍把她拉到身边问:“去哪了?怎么找不见你?”
珍珍把刚刚的事儿告诉姐姐,姐姐拉着她先上宫轿,在一步一颤的宫轿里与她解释:“我生小阿哥的时候是太后照料我的,太后于我有恩。大格格年幼孱弱,太后一直想给她找几个伴读,可惜蒙古来的格格们只会说蒙语与大格格说不上话,挑的满洲贵戚里佟家格格近日许婚快要出嫁,赫舍里家的格格和大格格日日打架,纳兰家那位格格体弱多病,太后是病急乱投医知道我有个妹妹就非要叫你来看一看。”
珍珍弯眉一笑真心说:“大格格性子爽利是个好人。”
“嘘。”吴贵人拿手指比在她嘴上,“别来宫里掺和事儿,我托了惠嫔给你相看婚事,你好好在家中读书写字,别管这些。”
珍珍一头黑线,才说大格格的八卦呢这会儿竟然轮到了她。可她如今才不到十岁,她的好姐姐这就已经把她的婚姻大事摆上日程了?
吴贵人见她的呆愣样,揉了揉她额头,“傻瓜,这样的事当然早定早好。”
下了宫轿,惠嫔的宫轿也跟着停在了永和宫门口。惠嫔下了轿子拉住吴贵人说:“我刚刚瞧着阿灵阿倒想起来了,我家揆叙不也没许亲嘛,和你家妹子正好相配。”
吴贵人瞪圆了眼睛推了惠嫔一把,“姐姐又瞎说,那是明相家,我家什么人家?不行不行。”
“怎么不行了?我去说,谁敢说不行!”
惠嫔满面红光十拿九稳的样子,吴贵人却没什么信心,她正心里琢磨着怎么推拒,就在这时宫道里响起了禁鞭的声音。惠嫔脸色突变,扔下一句“回头再说”,钻进了自己轿子飞一般地走了。
珍珍还没反应过来,一顶八人抬的凉轿停在了永和宫的宫道前。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姐姐拉着跪下。
“朕从老太太那里过来,听说皇额娘那里今日很热闹?”
一双大手经过珍珍眼前扶起了她的姐姐,姐姐低声细语地回道:“太后招了安王家、佟家、赫舍里家的格格还有钮祜禄家的小少爷,还把臣妾的妹妹也叫了去。”
珍珍明白过来,这就是她日常痛骂的“狗皇帝”了。
她微微掀起眼皮偷偷打量。这位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康熙皇帝远不是想象中霸气侧漏的邪魅总裁款,他长相就算不比陈道明差个大海,那至少也得差一个人民广场。
皇帝皮肤甚白,可算中人之姿,身材高大健硕甚至能归为微胖,仔细看能瞧见脸上有几点极淡的麻子,倒是应和了他得过天花的说法。
哼,什么嘛,就是个脸上长麻子的狗皇帝!
康熙爷并不知道他在珍珍心里从狗皇帝升格成带“长麻子的”这么个定语的狗皇帝。他正无奈朝吴贵人叹气说:“皇额娘怎么还不放弃,唉,舅舅家的老四和噶布赖那个三格格不睦的事朕都知道了,两个大姑娘家的跟斗鸡似的没点姑娘样,这样的人弄给攸宁做伴读朕都嫌弃。”
吴贵人含笑没接皇帝的话。
康熙也没留意看了跪在地上的珍珍一眼,随口说,“都起来吧。”
珍珍爬起来后康熙才想起旁边有爱妃的妹妹,于是乎转身亲切问:“和大格格相处的可好?”
吴贵人立马抢在珍珍前面回道:“妹妹同大格格没说上几句话,大格格就被安王家的和硕格格喊走了,太后还是紧着七少爷和大格格的事。”
康熙点点头不置可否。他本就是见着珍珍随口一问,于这事也没多挂心。
吴贵人见状顺水推舟说:“皇上,天色不早了,臣妾担心额娘在家中记挂妹妹,这就让秋华送妹妹回去了,好不好?”
珍珍听着姐姐前面替她挡话,可到最后一句已经含着撒娇的感觉。果然康熙很吃这一套,牵过吴贵人的手说:“她身上挂的是不是你送的十八子?今日这么破费?”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当着妹妹的面,吴贵人由皇帝牵着手低下头含羞带怯地说:“臣妾就这么一个妹妹……”
皇帝大笑说:“好好好,顾问行再去取一对镯子、一枚金锁、两串碧玺主珠子给贵人妹妹带回去。”
说完康熙都不等珍珍谢恩就带着她姐姐踏入了永和宫。
于是乎,上回来家赐赏的顾太监又当了一回散财童子,坐在轿子里捧着满满一箱赏赐的珍珍感叹着:狗皇帝真大方。
进宫一趟亲眼见着姐姐她的心终于是稳稳当当地落了地。自家姐姐如今应该就是宫斗文里的“宠妃”了吧?
有圣宠在身又有了儿子,姐姐在宫里算是站稳脚跟。
如今家里有钱有官还有北京二环里的大宅子,生活可以说是完美无缺,珍珍觉得她都不需要嫁人,她其实暗暗在心里祈祷姐姐别给她介绍对象。
等落轿踏进家门,珍珍猛拍脑袋惊觉一件要事:等等!忘记问了!姐姐生的是几皇子!到底取了什么名字啊!
第29章
威武家的新宅同萨穆哈家墙贴着墙,珍珍同塞和里氏前脚坐上轿子进宫,王佳氏后脚就知道了。
她一打听见下人禀报就坐在炕上没再吱声,攥着手里的帕子心中被三个字塞得满满当当的。
意,难,平。
王佳氏没有亲生儿子,她所有的主意就是指望两个女儿嫁得好,将来有女婿给她撑腰。
当初萨穆哈不让秀芳进宫最后求来了曹家这门亲事,可如今王佳氏怎么想都觉得丈夫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区区一个曹家算什么,不过也就仗着替皇上管着织造手里有几个钱罢了,哪里能同天子比。
看看人威武家,珍珍她姐进宫后不过几年就生下皇子,连带家中升官发财得赏赐,转眼连宅子院子都比她家大。
这天下,论富贵谁能比得上皇帝?整个大清朝那不都是皇帝一个人的。
再看她那“好”女婿曹荃,除了窝在家读书画画写字,这几年又干了什么?
说好的走科举路考功名,如今连个举人都没考上,金榜题名那得是什么时候的事?
还有那亲家孙氏对秀芳百般挑剔,动不动就让她在自己跟前立规矩,成亲这么些年都没让儿子进过秀芳房几次。不是说国丧热孝要避讳,就是说要让曹荃安心读书考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