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甲申
珍珍心想:他还真的缺。
随后又是甜蜜一笑。
过了正月十五,德妃派人来请待嫁的珍珍入宫说话。
这是她最后一次以待嫁之女的身份入宫,所以郑重穿戴后满怀欣喜去见姐姐。
可往日热闹非凡,总有童声笑语的永和宫却是难得的寂静,寂静到珍珍觉得心底发慌。
她入德妃内室前悄悄拽着姐姐最信赖的姑姑秋华问:“秋姑姑,这宫里是怎么了?”
秋华眉间都是愁云惨雾,她又来不及与珍珍细说,只叮嘱她:“您等下见了娘娘,多哄哄她吧。”
德妃正坐在寝殿最里的暖阁里绣着一块红盖头,她素来怕热,在这京城最严寒的冬日,也只生了一个暖炕够用就好。身上也只着了一件素纱外袍,发间只挽了一枚最简单的金钗,其他再无妆点。
珍珍记忆里,自从姐姐为嫔妃后很少见到这样的她,每次来姐姐虽然没有穿戴得腐化奢靡,但总是鲜妍明亮勃勃生机。今日的素净和她手中正在一针一线缝制的那块红盖头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来了?”德妃抬起头招呼珍珍坐在她身边,又快速缝了几针后收了线,“来,我缝了一个过年了,你看看好不好?”
珍珍上手一摸,是上好的红罗缎,姐姐又精心绣了龙凤呈祥在一前一后,每针每线都含着她的心血和心意。
“多谢姐姐。”珍珍结过这红盖头看了又看,笑问,“姐姐的针线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我在家里都荒废了呢。”
珍珍记得姐姐当年还在家也会绣一些小玩意儿,但远没这红盖头精致,而她自己本来就笨手笨脚,后来家中发达有了下人就更懒得自己做针线了。
“宫中无事,自然多练了。”
德妃短短一句话,落在珍珍耳中觉出了不一般的味道。她刚想问怎么了,却听外间通报:“娘娘,皇上来了。”
德妃本来翻看红盖头的手停滞在流苏间,她露出一个淡漠又生疏的笑容对珍珍说:“你先去西间避一避,皇上等会儿走了我们再说话。”
珍珍依言退了出去,她躲在西间的槅扇后看见裹得一如既往像个座山雕一样的康熙入了内寝,里面时不时传来他的大笑。
这情状,并不像是和德妃有什么间隙,可刚刚姐姐的样子让珍珍十分疑惑。
她趁机抓着秋华问:“秋姑姑,你快快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秋华望了望东间,里面康熙的欢笑还在时不时传出,她叹了口气说:“二姑娘还记得娘娘入宫前邻家住的那个音秀吗?”
“记得,她和姐姐同年入宫,在家中就是好友呢。”
秋华紧皱眉头道;“就是好友才伤人,音秀年前偷了娘娘的衣服镯子,趁着皇上酒醉……唉,娘娘是真的伤了心了,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音秀。”
珍珍眼角一跳,瞬间是怒火中烧,一是气世上怎有如此不要脸的女人,二是气姐姐被“闺蜜”抢了男人。
她问:“那皇上呢?皇上看着没心结啊?”
这康熙狗皇帝的笑声还在东间不断传出,和姐姐刚才的落寞与素净对比鲜明。
“皇上把音秀赶去了景山,可娘娘是在和自己怄气,又为那个音秀不值得。”秋华心疼得摇摇头说,“二姑娘不知道,娘娘嘴上不和您说,可她这些年在宫里过得也难,宫里的女人都是熬着过的。”
姐姐从没说过,珍珍隐约能感受到姐姐的不易,可她只要想问都会被姐姐挡回去。就是佟三格格欺负她的那次,她问及皇贵妃和姐姐的关系,姐姐都直接避而不提。
“二姑娘,娘娘能争的都帮您争了,就是现在如此伤心也生生忍了,每次皇上来该笑该迎合是半分不差,您嫁去后和七少爷可要好好的啊,别辜负娘娘一番苦心。”
珍珍透过槅扇一直看着对面,过了一会儿康熙从那里离开,她猛地推开槅扇冲回了姐姐的内寝。
德妃还是坐在那个暖阁里,她没有换地方,但头上盖着刚刚的那块红盖头。
珍珍走到她身边缓缓蹲下,握着她轻颤的双手唤道:“姐姐,姐姐。”
德妃没有动,只有还在不停颤抖的手暴露她的心迹。珍珍慢慢伸出手,揭下了这盖头,盖头下德妃没有哭也没有笑,她失神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珍珍连唤她四五声,一声比一声焦急,终于是把德妃唤醒了过来。
她重新笑了出来,拉起珍珍说:“算了算了,我绣的不好,我还是找全福的绣娘给你绣,嫁人可不能随便了。”
恰好这时四阿哥和六阿哥下学来请安,冲淡了这一室的寂寥,孩子们插科打诨,尤其是胤禛围着珍珍转个不停让人暂且忘了刚刚的一切。
十日后,一块宫中针线房新绣的红盖头伴着德妃的其他赏赐送至威武府中,这盖头富丽堂皇,金线闪耀还有米珠钉在其上。
珍珍看了又看,最终将它放在一边取出了她趁姐姐不注意拿走的那块。
德妃自然发现了红盖头不见了,她派秋华来问珍珍,珍珍回道:“全福与否,不如长姐之心。”
其余的时间,珍珍在吴雅家中的日子可谓平淡,但阿灵阿就不是了,他要最后一次独自面对国公府的暴风骤雨。
但也要第一次,让那些欺凌他的人付出代价。
第60章
国公爷法喀近日的怒气已经达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他又一次狠狠拍了拍身边的圆几。
他的四弟颜珠轻轻咳了下,“三哥,莫生气。”
“莫生气你个头!”
法喀毫不犹豫地就怼了回去,他本就是个暴脾气,而颜珠则是个慢性子,他两岁数最相近,法喀从小就不像个正经兄长,几乎是日日都要吼颜珠两回。
颜珠被吼了十几年,已经被吼出了经验,知道他这三哥越是和他顶嘴越来劲,于是他缩了缩脖子没作声。
可堂下的颜珠福晋也就是原来的佟三格格哪里是受得了气的人,她给颜珠顺了顺后背说:“三哥也不知道体恤下弟弟,咱们四爷昨儿就有些伤风了呢。”
她还没往下说,太福晋舒舒觉罗氏就横了她一眼,“伤风?伤什么风?伤风了就听不得兄长的话了?”
颜珠福晋胸口起伏了一下,明显是掐着掌心的肉才让自己忍了下来。
法喀和颜珠这对兄弟,一个爆一个软,最后演变成三句话都说不上的不合,和舒舒觉罗氏的偏心眼有莫大的关系。法喀是舒舒觉罗氏的第一个儿子,生完法喀遏必隆亲自给她抬了侧福晋,故而她多少年了都抹不去对法喀独独的那份偏爱。
即使如今年过五十,舒舒觉罗氏的眉眼依然残留着当年的美貌,但多年在国公府的骄横,已经让风韵犹存的脸庞添上了许多戾气。
“叫你们来也是把事儿好好议一议,你们都还是亲兄弟,后院那个闹得难堪,咱们也总得想个办法。”舒舒觉罗氏说着眼风往颜珠福晋佟佳氏身上一扫,“平日里闹归闹,可这时候咱们还得一条心齐了。”
佟佳氏真是想冲这位老娘一句:“这时候知道是亲兄弟了?明日里偏心的时候怎么不记得了?”
但她看看福保和尹德两个兄弟都还在旁,顾着最后一丝颜面没有说出来。
不过在她看来,不讥讽法喀和舒舒觉罗氏可以,但想要她出头,连门都没有。
她没看向舒舒觉罗氏,而是枭枭袅袅替颜珠倒了一杯水,“爷,喝了吧,咳得让妾心疼了呢。”
颜珠握着水杯连连点头,享受着自家福晋的关爱,再想想老娘和哥哥,岂是心寒两个字能概括。
法喀的脸更黑了三分,他歪了一眼身边的自家福晋赫舍里氏,仿佛是在说着颜珠夫妇不听话都是赫舍里氏的不是。
这时候有一个柔柔弱弱、宛若游丝的声音在厅堂角落里响起:“咱们额亦都的后人,入关以后都还聚在一块儿,咱们家家大业大分家也分过好几回了。但分了这么多回,到如今几十年了所有后人还是离府不离巷,这回七弟弟闹着要分府,还要把院子置办到南城去,实在丢我家的人了。”
“就是!”自从这声音响起,法喀的脸就融化了三分,听到兴处一拍大腿还附和了起来。
这声音的主人乃是福保福晋瓜尔佳氏,福保入秋时便出京办差,今日舒舒觉罗氏找除阿灵阿外的各房来商谈,她便只能孤身一人前来。
法喀看了她一眼一眼又一眼,最后说:“五弟妹从来都讲理。”
舒舒觉罗氏瞄了一眼坐在身边的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她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角说:“理我们都知道,这就是今日来说个法子。”
“法子?额娘,我说就不能给他脸。去宫里要赐婚问过咱们了吗?跑南城买宅子问过咱们了吗?我没扇他几个巴掌够对得起他了,我难不成还得给他当迎亲老爷,给他骑个马帮他把那宫里的裙带娶回来?”
法喀脾气一上来就忍不住说粗话,他最小的弟弟尹德尚未婚配,如今被阿灵阿抢了先心中也不是个滋味。
可他看看自己莽撞的三哥,又忍不住了叹了口气,“三哥,婚事是太后出面的,那日宁寿宫崔公公来已经够不好看的了,您可检点些吧。”
“你让我检点?”法喀呲溜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来暴跳如雷。
“爷,爷!”法喀福晋拉着他连唤好几声。
福保福晋躲在角落里也喊了一声:“三哥,别气了。”
法喀甩了自己福晋的手说:“这事儿没完,今儿叫你们来是问问,这正堂里要不要给那个死小子摆亲事行大礼。”
按着法喀自己的心意,那是说什么都不能让阿灵阿在国公府正堂里行大礼的,一是他觉得阿灵阿不配,二是他不愿意给阿灵阿任何好脸色。
但阿灵阿的婚事有宫里撑腰,他法喀再骄横也有些害怕,所以这就想拉上其他几房的兄弟做个垫背,最好大伙儿一个都不同意,那回头皇上怪罪起来也不能只怪他。
颜珠是还没琢磨过来,可佟佳氏心思活络,立马就嗅出法喀的不对劲。她讪笑两下说:“哟,三哥这话问我们问的不对啊,这不是长辈们该定的事情吗?额娘还没发话呢,再说这正堂咱们成亲的时候都拜了,这七弟的婚事要不在这儿……”
舒舒觉罗氏倒抽一口冷气,这颜珠福晋竟把祸水往她身上引,真是后悔死她给自个儿儿子讨了这么个事儿精。
尹德见自家额娘那一跳一跳的眉毛已闻出火药味,他赶紧做了个和事佬,“这样吧,这事也得问问七弟弟自己的意思。咱们怎么也是一家人,七弟弟好事将近,一家人还没聚在一块儿吃过饭呢。五嫂子那儿的饭菜最好,要不五嫂做东请家里人聚一顿?”
“也好。”福保福晋接了这话茬,幽幽朝法喀一叹,“三哥,咱们是兄长,就让着点吧。”
法喀再度看了她一眼一眼又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来人,去后头请七少爷来。”
隔了一会儿下人前来回话说:“回禀太福晋、各位老爷福晋,七少爷一早出门去了。老福晋太太派人回话说七少爷的婚事都有皇上做主,不劳国公爷费心了。”
一室人面面相觑,最后法喀怒拍了下桌子吼道:“给脸不要脸,不给办,说什么都不给他在正堂办!”
…
阿灵阿出门其实是去了南苑。康熙今日带了大阿哥在南苑行猎,他有心找了几个世家的出息子弟想试试他们的功夫。
容若一直在康熙身边做侍卫自然在其中,还有便是简王雅布、宗室讷尔福、鄂伦岱以及阿灵阿。
阿灵阿一支快箭抢在了康熙前面射下了那只野兔,康熙大笑说:“行啊,阿灵阿,忙着娶福晋手上功夫倒没生疏。”
“多谢万岁爷夸奖。”
康熙策着马缓缓靠近阿灵阿问:“婚事都妥了吗?”
阿灵阿转了转眼珠子,他看向康熙,发现他脸上闪着若有若无的狡黠。
阿灵阿一哂,“万岁爷什么都清楚,这是对奴才明知故问。”
康熙勒紧了缰绳,朝阿灵阿一挥手示意他过来。
阿灵阿策马至康熙身边后,康熙问:“你和朕说实话,婚事想不想在国公府办?”
“想,也不想。”
“你就和没说一样。”
鄂伦岱在旁听了说:“皇上,阿灵阿说的是实话啊,这谁不想在自家的正院里风风光光把婚事办了?可阿灵阿在正院里办还得看人脸色,亲事越办越不高兴自然就不想了。”
阿灵阿感激地看了一眼鄂伦岱,然后对康熙说:“奴才想说的,鄂伦岱都说了。奴才知道额亦都的后人离府不离巷,可奴才一无爵位二无佐领,刚考完举人吏部也还没授官,满城里的院子都是按官阶爵位分的,奴才想要独门立户只能去南城买。”
康熙举了马鞭敲敲阿灵阿的暖帽说:“你这个小七爷,明里暗里问朕要官做呢?”
鄂伦岱在一旁偷笑,容若这时上前说:“万岁爷,小七爷是恪僖公嫡子,按道理满人幼子守灶,于情于理恪僖公的家业都该留给他。如今就算国公爵位已经另授他人,但给他一份荫恩也不算过,再说小七爷这不是争气么。”
“你瞧瞧,容若都替你说话了。”
阿灵阿揉揉鼻子说:“那是容若大哥看我惨,请期都过了,在哪儿拜堂还没个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