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甲申
“你惨?你惨到现在不也不愿意去和法喀低个头?”
阿灵阿挺直了腰杆说:“我那三哥在宫中传旨太监去的时候可把难听的话都说尽了,我和他低头不等同他那时说的话都对吗?那可不行。”
阿灵阿深知自己和法喀不合多年,法喀又素来小肚鸡肠无容人之量,放下身段为婚事去求一时和好弄不好只换回一身羞辱。
其实是否在国公府办婚事于他和珍珍来说并无所谓,但这一回的交锋乃是为了长远。国公府连娶几位少爷福晋都是高门出身,珍珍虽有德妃撑腰到底差了点,珍珍进门前他先软一轮,那以后珍珍在妯娌之间便也先弱了一轮。
当然,他们也可以逃离妯娌之争,只需他带着珍珍另立门户,但他们现在身在清朝,身在满洲这些贵戚之中,另立门户也要有另立门户的脸面——他们得是有官职而分出,决不能不明不白地分出去,回头让人污蔑是被恪僖公府赶出去的。
以上这些阿灵阿花了好几日才想明白,他孤身一人时候无所谓别人污蔑,但是带着珍珍他便要心爱之人与他一起堂堂正正做人。
他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子,珍珍是他唯一的夫人,这样的身份必须在国公府正堂风光拜堂。
阿灵阿知道现在哭惨用处不大,他只需要轻轻点拨几句,让康熙想起法喀历来的骄纵和目无尊上即可。
康熙自然记得太监回宫后的回话,他皱紧了眉头,按住了想要外露的不满。
“行了,早点给你授个官,你出去历练几年吧?”
鄂伦岱一听直嚷嚷:“皇上,您是要把他外放啊?”
“怎么,不舍得你兄弟?”
阿灵阿比鄂伦岱还着急,“皇上,奴才能不能请您开个恩,奴才还想看着揆叙考会试呢,他可等着金榜题名去宁寿宫求亲呢。”
“他和大格格的事轮不着你操心。”康熙白了他一眼,“你娶揆叙还是娶珍格格啊?你两整日混在一起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怪不得那年京城里传的那么难听。”
康熙说完,本来置身事外的简王雅布和宗室讷尔福都笑了起来,一群少壮骑在马上一派生机勃勃。
“行了,都和朕再跑两圈,阿灵阿,今儿你打多少猎物,朕就给你多少封赏,这可都看你自己了!”
两个时辰后,康熙看着三只袍子二十来只兔子以及正累得甩手的阿灵阿,惊讶地问:“阿灵阿,你在家中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第61章
阿灵阿吸了吸鼻子,眼睛瞪大了迎着北风一眨不眨,直到确认眼睛发酸,眼眶里蓄起泪水,才开口:“主子,奴才年幼时苦啊,那会儿逢冬时一日用黑炭才五斤,热水足用便好,家里有啥就吃啥。”
“呼”得一声,北风吹过了所有在马上之人的头顶,康熙被激得一身鸡皮疙瘩。
他回头一瞪那眼睛红得和小兔子似的家伙:“阿灵阿,你省省吧,八岁以后你就恶名满京城了,谁还敢饿着你冷着你。”
嫌弃完康熙自己又忍不住乐了,他少年登基大多数时候在朝堂都压着性子和一群老臣玩深沉,但只要在马上在行猎就还是爱和这些少壮们一起肆意挥洒。
阿灵阿和鄂伦岱都不是那种毕恭毕敬的老实人,但都不是纨绔也不自大,性格里自有烂漫积极可取之处。
就像阿灵阿明明这会儿一脸惨兮兮的,但你就忍不住想拿腿招呼他的屁股,他就能哭得让你觉得好气又好笑,让你既知他过往的不易又感叹他没有生歪的爽朗性子。
“好了好了好了。”康熙状似不耐烦地说,“朕回去就招人来议一下。”
“还得议啊……”
阿灵阿嘀咕了一句,被康熙正好抓着,他马鞭子一挥狠狠甩在了阿灵阿骑的马身上。
“你可别给朕得寸进尺了!”
鄂伦岱他们看着阿灵阿抱着突然受惊飞奔的马惊慌失措哄堂大笑,而康熙则在这北风里想着:明明是德妃多了个妹夫,怎么到倒像自个儿多养了个儿子。
…
第二日的乾清宫,明珠佟国维勒德洪等一干满臣中的心腹在东暖阁齐聚一堂。康熙揣着个暖手炉窝在明窗下的暖炕上打着喷嚏。
明珠见状关怀道:“万岁爷冬日里要注意身体。”
他心里却清楚,皇帝那是昨日在南苑和一群侍卫打兔子又打疯了着凉的,听自家长子容若回府后的交代,这南苑的兔子昨日也就又死了两百多只。
怪不得每年过年宫里都赏大伙兔毛皮子啊……
原来是万岁爷物尽其用不浪费呢……
“今儿叫你们来也没什么别的,阿嚏!”康熙拿了帕子揉揉鼻子,装作是说了件特别小的事情,“前儿宗人府上折子问和顺公主之子成年该如何赏赐分封,朕恰好想起个人来——太祖四公主的外孙。”
康熙装模作样地像是为了忍个喷嚏,皱着眉停了一下。
一群大学士六部尚书们疯狂地在心底开始翻皇家姻亲小本本,这tnd的太祖的四公主的外孙又是哪个?
气氛一时尴尬了下来,皇帝瞧自个儿爱卿们的眼神渐渐就不对了,仿佛在说:你们连这都不知道?
明珠但笑不语,不动声色地给礼部尚书伊桑阿比了个手势,伊桑阿一下回过神来,道:“皇上说的就是今年顺天府乡试中举的那位满员吧,镶黄旗满洲钮祜禄氏的阿灵阿,故恪僖公第七子。”
“对对对。”
佟国维剜了伊桑阿一眼,仿佛在说:老狐狸,谁让你插嘴的。
伊桑阿抖了抖肩膀装没瞧见佟国维这一眼,他主管吏部,皇帝都开始夸人阿灵阿争气了,他自然得把话茬接上,这是当官的本分。
“说来这小七啊,也该归宗人府管。”
佟国维和勒德洪差点齐齐被自个儿的口水噎着,宗人府是管理姓爱新觉罗的黄带子和姓觉罗氏的红带子们的,啥时候还得管嫁出去的女儿们生的孩子了?他两抬头瞧了一眼窝在炕上一副病得要生要死的皇帝,见他脸上完全不是开玩笑的神情,着实吃了一惊。
明珠一拱手回禀道:“万岁爷说的是,阿灵阿乃是和硕公主之孙,自然也是皇家血脉了。”
佟国维白了明珠这个老狐狸一眼,心里大骂明老贼无耻:皇帝瞎说话你明珠瞎接话,什么公主之孙归宗人府管,且不说都是积年的老黄历了,遏必隆那个老娘生前可是被革了公主名号还和图尔格和离的。
“如今小七也算争气,今儿你们也议一议吧,否从遏必隆留下的爵位里给阿灵阿一份。”
康熙说得再随意,也足够震撼这杵在殿内的所有人。还是佟国维反应最快,他问:“此事是否该请国公爷法喀来?”
“他是兄长,倒也该关心下,就是他年纪小人莽撞,阿嚏!回头再招他问吧,朕今儿头晕,先和你们说说,你们回头议议,拿个主意出来。”
康熙拿病体做搪塞,佟国维就算是皇帝亲舅舅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暗自在心里盘算,难道是法喀最近又惹出什么祸了?他又仔细想想了,法喀最近倒没犯什么能让万岁爷气得夺他爵位的事,要有,他闺女早就同他说了。
勒德洪先开口:“按旧例,恪僖公的爵位本该有嫡子承袭,只是当初遏公党从鳌拜时阿灵阿尚未出生,皇上仁慈不忍夺图尔格旧爵赐给了法喀,这才让阿灵阿与爵位擦肩而过。”
“嗯……”康熙不置可否,只做倾听之态。
佟国维一听,忙说:“这都是旧事了,勒大人说的不错,可总不能夺了法喀的去吧?”
佟国维的话也有道理,勒德洪把往事说完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他朝明珠抛了个眼色,明珠看着地活动了下下巴,接着就开始滔滔不绝:“回禀皇上,遏必隆当年继承的乃是图尔格的三等公,他的一等公里面还有遏公当年随顺承郡王追捕闯王李自成时所得一等轻车都尉,顺治爷当年二合一赐遏公一等公爵位世袭,所以这爵位内本就是两份。”
“两份?朕怎么记得……”
“是,这遏必隆当年曾因罪削为二等公,后来皇上加恩复为一等公。”
明珠说了一长串,略有些口干舌燥,他咽了咽口水一鼓作气下去:“皇上刚说公主之子皆有恩荫,遏必隆本也如此,额亦都公去世后遏必隆以公主子授位一等子,然我太宗对子侄严厉,稍有过失便以夺爵论处,遏必隆也是如此,后又杀回战场才挣回爵位。”
康熙感叹了句:“这额亦都一门对我大清是有功啊。阿嚏!”
“万岁爷千万保重龙体。”明珠将所有台阶都为康熙铺了个明,“额亦都乃太祖所封、我朝开国五大臣之一,赫赫功勋岂止一二,太宗夺爵之意乃是希望宗室子侄不忘根本。而遏必隆后在战场铮铮铁骨,不适额亦都家门风范,这一等子如今赏还也不过。”
一等子。
佟国维的眉头跳了下,他望了望东暖阁内,索额图不在场的今天,勒德洪装傻伊桑阿装聋,对明珠的提议一屋子的人竟然没一个有异议的,。
怪谁?怪那个倒霉的索额图几个月前没管好索家那群败家子,被皇帝迁怒后赶回家里思过,现在好了,有人要动他们索家女婿的爵位,他索家连个在御前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佟国维想到这突然就不说话了,他把三女儿嫁给遏必隆的四子颜珠,就是看准法喀不成器迟早出事,回头他女婿能立马顶上。原本他还有些担心遏必隆的小儿子阿灵阿会来抢这个一等公的爵位,如今明珠生生给遏必隆家又造了个爵位倒是成全了他。
“唉……”
康熙抖了抖,紧紧捂着自己的暖手炉,装出一副明珠说的甚有道理的表情:“一等子,嗯……这阿灵阿还小,不着急。阿嚏!太宗的教诲还是有道理的,就是要子侄不要过小之时就仗着爵位不可一世,要踏实要不忘祖先开国之艰难。”
“是,皇上明鉴。”
“这样吧,宫中尚有遏必隆当年南征所用之刀,与遏必隆南征所获一等轻车都尉一起一并赐给阿灵阿,要他不忘祖先根本,不负家门荣光。”
明珠抬高了声音跪在地上山呼万岁:“万岁爷圣明,此乃对阿灵阿寄予厚望,万岁爷圣明啊。”
佟国维的一口老血噎在了胸口,深为明珠的无耻震惊,可这边勒德洪和伊桑阿已经跟上,他只好在旁也跪了下去。
刚刚跪下,康熙突然说:“这恩赏也不可太过,法喀的一等公还是削去朕之加恩吧,仍为二等公。”
“阿嚏!”康熙裹紧了自己的外衣挥挥手说,“你们去拟旨便是,朕先歇一歇。”
众臣各个又轮番关心了康熙一遍才携手退出,一出乾清宫佟国维的脸便拉了下来。
“明相好谋算。”
明珠捻着胡须一副瞧不见佟国维的姿态。
“今儿阿灵阿没把公爵都拿走,还得谢谢明相手下留情。”
明珠依旧捻着胡须不说话。
佟国维一看这老狐狸又端起架子了,他可不准备在这儿陪他搭台唱戏,他转身准备离去,此时明珠倒开了口:“这法喀能不能做公爵我管不着、你管不着、阿灵阿也管不着,甚至皇上都没法彻底说了算。”
佟国维站住,回身看着明珠,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明珠今日心情颇佳,也不吝啬多教佟国维一句,“他这爵位能留到哪一天,得看他闹到哪一天。”
…
一夜之间,恪僖公府多了个一等子少了个一等公。
法喀的手指捏着圣旨几乎就要将圣旨捏碎,他咬着牙说:“我不服,我要进宫,我要问问皇上。”
“你闭嘴吧你。”
舒舒觉罗氏吼了他一句,然后抚着他背脊说:“你别想了,他本来就是嫡子,皇上总要安慰一下。”
“是啊。”法喀福晋赫舍里氏也劝道,“再说阿灵阿中举这么难得,皇上也是一时高兴。”
“高兴?高兴就来动爷的东西?”法喀指着赫舍里氏骂道,“爷娶你做什么的?你索家人在御前都死光拉!这时候连个替爷说话的人都没有!”
赫舍里氏脸青一阵白一阵极为尴尬,她娘家人就是去年刚闹出的事,爵位革了一个,最争气的索额图也被罚了思过。若不是如此,这回皇帝动府中爵位他们也不会一无所知又无人相助。
就在法喀气得恨不得踢死赫舍里氏的时候,门外响起了阿灵阿身边管家的声音。
“三爷,七少爷让我来问一问,他的一等轻车都尉府要过三个月才能好,这婚事就在十余日后了,可否先办在府里啊?”
法喀捏着圣旨,舒舒觉罗氏捏着他的肩,最后是咬牙切齿地说:“办,办,必得办!”
…
那厢阿灵阿他们住的院子里,苏日娜反反复复读着这道新封圣旨。
“哥哥,你可真行。”
“妹妹,你也可真行。”
苏日娜璀然一笑问:“我怎么了?不过就是额娘出去采办,哥哥去南苑面圣,国公爷来请我如常回个话呗。”
“你是回话吗?你生怕气不死法喀气不死舒老太婆,还替哥哥浇一勺油。”阿灵阿敲敲妹妹的脑袋,啧啧感叹,“七少爷的婚事都有皇上做主,不劳国公爷费心。你这句话可点了法喀的那个炸药桶。”
“他自个儿没长脑子,他但凡有点脑子,稍微多问一句你出门去了哪,或是派下人盯着你点,自会发现你是去了南苑陪皇上狩猎。这事就是天要亡他们,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