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宝玉
宁兰回了弘安侯府,连忙要来霍起这几日写给她的信。
第一封报平安,让她勿念。
第二封说案卷很多,查盐税好辛苦啊。
第三封终于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不给自己回信,是不是真的“勿念”没有想他。
第四封质问她是不是遇到其他好看的男人,把他抛在脑后了。他已经派出沈厉来洛阳,让她要本分些。
第五封听说她病了,一面关心安抚她,一面说理解她为什么不能给自己写信了,原来是病了。
第六封出了她四叔的事,和她说疑点颇多。他会认真查,让她不要担心,病好了休息几日,休息好了还是要给他回信的。
看到男人一天要她回信,一天又说算了,宁兰几乎笑出来。难以想象这么清贵轩朗的人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
她坐在桌前认真给他写信。说了两年前的误会,她看到了他当初的信,也要回了他送给她的东西。中间困难掠过不提,只说他送的东西她都很喜欢。
写到这里,恰好宁莲下了女官的值,听说她在宴会上受了伤,来云兰阁看她。
宁莲生得与她有三分相像,但是下值就来,还没换下女官的衣服,倒是显出一种自律的美感。
宁兰:“姐姐真好看。”
宁莲一戳她脑袋,低声道:“今日沈厉从江都来找太子谈事,临走前和我说了两句。”
宁兰:“?”
宁莲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他说世子在江都查盐税案,每晚应酬很多,常常很晚回府衙。不过据他观察,世子并没有乱来。”
宁兰“噢”了一声,有点不高兴,但是想着他是公干,应该理解他。
不料宁莲下一句道:“烦就烦在太守、知府、知州不知怎么生了那么多女儿出来,天天往世子居住的府衙送吃的喝的用的。还有一个名头响亮的什么‘江南第一才女’薛韫,听说世子棋艺高明,非要抱着珍珑和他对弈比试。”
宁兰听到前面还好,听到后面几句,脸色沉了下来。
她问:“那世子和她比了吗?”
“比了呀。”宁莲插着腰,学着沈厉的语气:“也不知道这才女怎么那么能下,子时更都敲了也不走,还在炯炯有神地对弈。我们这些下人都不能睡陪着,困也要困死啦!”
宁兰咚地一声站了起来。
她将折好的信纸又摊开,在下面添了几行字。
宁莲瞥了一眼,一句没有提他在江都的事情,只在信的最后突然问,我想要去江都见你,能让沈厉带我一起去吗?
第42章
第二日霍起的回信还没收到,朝堂上传来一件大事。
元国公的侄子在嵩阳逼|奸穷秀才的妻子,女人不堪受辱上吊自尽,秀才痴情,击鼓鸣冤。嵩阳的地方官恰是元国公夫人的亲属,打定主意替元家遮了羞,将这秀才痛打一顿几乎断气。
说来也是命大,精通医术的乡里将他救了过来,秀才一路上洛阳滚钉板告御状,声泪俱下。元国公府倚强凌弱,逼|奸人|妻还要杀人灭口,一时朝野轰动。
元国公府传承百年,往外竖的招牌便是礼教立家。现下元国公自己刚找回私生子,嫡女又偷东西,侄子还强|奸人|妻。这是怎样的礼教世家?
皇帝有心回护,谁知不少平时明明是不同派系的朝臣就像看不懂他的意思一样,纷纷直言上书,让皇帝也无从判断是不是有哪股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还是这件事实在是太天怒人怨。最后只得杀了元国公的侄子,杖责、罢黜了元露的表哥,又降了元国公夫人兄长的职,才稍息民意。
一贯喜爱举办贵女宴会的元露颜面尽失,取消了接下来所有外出,据说大病一场,气到呕血,伤了心脉。
宁兰觉得这事太巧了,但是霍起的来信只是问她头撞得还痛么,让青药来给她看了看,并没有提别的。所以她也没有问,万一不是霍起做的,他会不会以为自己认为他不尽心呀。
又过了一日,霍起写了一封信给她,同意了她去江都。但是担心沈厉武艺不够,他会派一位武艺卓绝的人来接她,两人已经说好,让她做好准备,可以开始整行李了。
*
宁兰原本以为霍起会派一个武艺高强的人偷偷把她带走。所以墨染来喊她去前厅说见亲戚时,她还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挽着个家常发髻披了大袖就过去了。
只是一进去她就觉得气氛不太对。
弘安侯看向她,女儿随她娘,生得美貌,不用过度妆饰也不会失了弘安侯府的尊重。
但是今日,他却向对面的人道:“小女倦怠惯了,不喜梳妆,却是失礼了。”
他对面坐着一个面如冠玉,姿容矫矫的男子,手里正握着茶杯,茶叶的香气从他修长的指尖袅袅而出。闻言他挺直的腰身一顿,微微侧过身子放下茶杯,走了一步,目光注视着地面,从始至终没有看宁兰的脸。
他习惯性地像军人一样抱了一拳,但姿势优美,毫不鲁夫,道:“在下西海令霍宁,见过侯女。”
这无疑是个面容俊美的男子,脸上没有一丝战争的阴霾,如一块毫无瑕疵的美玉。他的家人几乎全部战死祁连山,但他挺拔的腰身看不出命运的摧折。
宁兰直觉看不懂他,亦乖巧回了一礼:“见过大人。”
弘安侯道:“你四叔那里正是艰难时。四婶的女儿又嫁的远,一个人伤心。本来想叫你同宁莲一起去安慰安慰她,只是宁莲又领了公职走不开。”
他道:“阿宁的父亲和哥哥在祁连山重伤,弥留之际卸刀留粮于我。他们的为人我信得过,这次去江都陪你婶婶,便有劳他带你一程。”
宁兰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就是霍起信中说的那个“武艺卓绝”的人。
这么简单就让她去江都了?
弘安侯下一句立刻击碎了她的幻想:“这种时候去江都陪她婶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那里还有一个人,天天纠缠我们曼曼,世侄帮我留心些,不要让他靠近。”
他道:“说起来你们同族,又都在凉州生活过,彼此应该认识。那人姓霍,名起,不是什么好人。”
霍宁应道:“的确认识。我会留意的,请侯爷放心。”
*
洛阳到江都将近八百公里,即使选了良种马,每日赶路六个时辰,也要堪堪五日才能到。
十二卫围着宁兰的马车,另跟了弘安侯府的侍卫侍从和霍宁的扈从,将近一百人的队伍,速度愈发慢了。
宁兰隔着帷帘对车夫道:“劳烦让马车再快一些吧,我不怕颠簸。”
若不是和霍宁不熟,宁兰其实更倾向于自己骑马去江都。但是父亲似乎和霍宁的父亲哥哥感情很好,走之前特意嘱咐自己在他面前不得失礼,要像个女孩子的样子,不要动不动就纵马狂奔。
所幸霍宁是个很有礼貌的人,对她一路急着赶路的行为也没有提出过任何异议。
事实上,认真想来,除非必要,这人基本和她不怎么说话。
到了休憩的地方,人马整顿,十二骑谨慎地在他们二人边将各个方向围着。霍宁将宁兰的鹿皮小水袋递给她,自己喝了点酒暖身子。
秋气几乎散尽了,山里面草木都冷,骑在马上腿和脸都挨冻。宁兰急着赶路,大家一天大半时间都在马上,一到休息时纷纷喝酒取暖。
宁兰坐马车也够颠簸,要是寻常贵女早被折腾散架了。她倒是咬着牙,一句也没说苦,其他男人自然也不能让人看扁。
宁兰握着水囊拧开了盖子,乖乖低头在水袋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想着快要见到霍起了,又是快乐又是担忧。
哎,她好想他,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在江都顺不顺利。那个大名鼎鼎的薛韫才女好看吗?他喜欢同她下棋吗?会不会越过喜欢看她?她棋术差,武将的姑娘,就喜欢骑马。但是武术想来也平平,她觉得好挫败。
霍宁看她喝完水,接过水囊掂了掂,道:“我去给你加点水。你在这里不要动。”
宁兰点头道谢。
霍宁走了一会,宁兰还在想霍起。十二骑忽然开始交换位置,男人们胯|下的马匹躁动了起来。地面升腾起白色的雾气,太阳被遮蔽在雾后。
有人忽然喊了一声:“是瘴气!快遮住口鼻!”
与瘴气同时开始弥漫的是漫天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箭羽。十二骑久已不上战场,处理洛阳那些不长眼的无赖绰绰有余,对于这种瞬息万变的暗杀明显有些力不从心。幸好有霍宁带来的侍卫。
从越来越浓的瘴气外忽然飞射进一枝漏网的箭矢,宁兰折腰一避,抽出薄如蝉翼的腰剑,将箭身分为两段。
然后瘴气越来越浓,她呼吸有些不畅,箭也愈来愈多。她的腰剑又软,挥开箭羽时极其费力,手背被箭头擦伤也来不及处理。
行竹护着她要往马车上去,不料正招架艰难间,不知哪里又架起了弩,十二骑中有两人接连哀叫栽下马去。马车此时在瘴气里成了唯一判断的标识,响箭、弓弩一簇簇往马车上射,若不是她起先在外面,现下已被射成刺猬。
马车的马中了箭,拖着车辕哀鸣着往外撞,她亦被乱窜的马车带得连连后退。不多时车裂成两半,马披着车绳发足狂奔,原先被马车挡住的那一面箭矢得了空隙,瞬间携风雷之势密密飞来。
宁兰连忙按倒行竹,回身就地一滚,回手振剑,本能间使出了一招那日在明质阁霍起早上起来教她的剑法。
可是弩|箭的力道实在太猛,她刚借力打出第一支,第二支又横空飞来,如此两次,腰剑根本来不及折回,东面和西面配合良好,同时射出两箭。一箭直取行竹,一箭正对她,而她的腰剑还在前一枝弩|箭上缠着!
怎么办?
恐怕父兄和霍起要伤心了……
这一只锐利的弩|箭射到她面前时,仿佛死亡前的回放,那丝死亡与熟铁的冰凉刺在她的面上,四肢五骸都在极端紧张中缩紧。
她的剑还在身后缠住,只能身受一弩之力。
一瞬间,一枝轻巧的羽箭横破寒空,熟悉地使着巧劲,将她和行竹面前的弩|箭一字串开,钉在了树干上,入木三分!箭羽犹在发颤。
宁兰只感觉腰间一轻,面前景象旋转,下一刻已经被男人放到马背上。
她轻唤了一声:“行竹……”
“会有人带她赶上。”男人手中剑光闪动,手腕一紧,力如水流,将射向他们的厚重弩箭尽数格回,空中不住传来“铮铮”声。
接着剑花一挽,从背弓拉弦,指尖轻拈,三箭齐发。每一箭处,尽是远处人头仰倒,弩|箭四散。
这等四两拨千斤的力道与准头!宁兰蓦然想起了霍起。
男人剑与箭都用得十分熟练,切换游刃有余,是武学高手。
他高头阔马,面不改色在这血腥修罗场中穿梭。他带来的西海队伍在他的指挥下亦重拾秩序,开始将战场往外推,蓄机反攻。
*
宁兰没了马车,亦没了马,虽然吸入瘴气脑子发疼,浑身也没有力气,但在陌生男人的马背上,还是强撑着打起精神。
霍宁低头看了她兀自苦撑的样子一眼,没有说话。
宁兰捂着胸口,皱眉寻回些精神,艰难道:“谢谢你……若不是你……”
霍宁无谓道:“无妨,我只是受阿起之托。”
夜里修整的队伍还没有赶上来。霍宁的武艺宁兰刚刚见过,倒不担心安全有问题,只是……
霍宁虽然一路表现得对她毫无兴趣,但是毕竟孤男寡女,她现在又没有马车,夜里怎么休憩?
霍宁道:“我去抓只兔子给你吃。吃完了就休息,我睡在洞口。”
宁兰垂着眼睛,因为瘴气的原因,头疼,也打不起精神说话,只是皱着眉头慢慢道:“不吃也行。我实在是头……”话未说完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霍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倒在地上,注视了片刻,走过去蹲下身子。
她额头很烫,估计是中了瘴毒。此地林树蓊翳,气滞难通,按理应该将她衣服剥了,找个通风的地方施针。
霍宁看着她宛如瓷器一般细致嫩白的脸,小巧的鼻梁,嫩红有些干燥的嘴唇,脸颊因为瘴毒发热带来的红晕。
一副祸国妖姬样,治什么治,死了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发现这一章都是元国公的侄子口口了口口,一道口口射来,霍宁口口了口口。
这还能看个啥,赶紧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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