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宝玉
宁兰喝着热茶,由着她一径跪一径哭,自己挑了本游记看,寻摸着成婚后和霍起去哪里游玩。
两人对峙着,一个紧绷,一个闲适、过了许久,忽然听尹双儿哭道:“你骗我。才不是因为你武艺好,就是因为你比我们长得都漂亮。呜呜……世子没瞎,我丑呜呜呜呜……”
宁兰:“……”好叭,这样说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宁兰示意行竹热了块巾子来,起身给双儿捂在眼上:“你自然是不丑的。只是罗敷有夫,使君有妇,你的颜色再好,他心里有人,也只能辜负了。你别恨恼他,说句实话,我觉得你对世子也当不上什么真喜欢,不过是色授魂与,见色起意。若能救你出薛知州火坑的另有一位俊朗贵公子,你不会变心?”
尹双儿诗文精湛,一向有些心高气傲,听她这么说反驳不出,便质问道:“若有一位比世子更俊朗高贵的,难道你不会变心吗?”
“首先,没有这样的人。”宁兰说罢,尹双儿也不由泄气,点了点头。
“其次,纵然有。”宁兰压着书页,认真道:“我也不会变心。你刚才说的有一点对,他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喜欢与我对剑。同样的,我也是因为喜欢他,才喜欢他的出身姿容。你肯定不服气,因为你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宁兰低声道:“其实我有一个人想介绍给你。他肯定比世子待你好,但你心眼太多,我担心他被你欺负。”
尹双儿茫然。
宁兰道:“若是有缘,你们自然会知道如何相处。我给你们牵一条相见的线。”
尹双儿道:“你不用笼络我,我不会替你写诗的。我再也不想做这种骗人的事了。”
宁兰无言:“替我写诗?谁告诉你我需要这种花里胡哨的名头替自己传播声名了?”宁兰宁做武将家的文盲,也不要枪手。
转了一转念头,宁兰侧头道:“唔,你倒是看出了我的出身,是个聪明孩子,我对你的希望不在这上头。”
尹双儿道:“你也不用介绍贵族男子给我认识,我已经看明白了,以后不会再纠缠世子。只要你不卖我去那种地方,我愿意一辈子不嫁,伺候你书墨。”
宁兰笑了:“你愿意了,可是我不愿意一辈子写诗呀,我最讨厌舞文弄墨了。”
尹双儿气结。
*
尹双儿说到做到,第二天开始倒是认认真真服侍宁兰,再也不骚扰世子了。
霍起揽住小娇花奉承:“我们曼曼真厉害,也不知道谁有这个福气,娶回去主持中馈。”
宁兰道:“我也不知道。”
霍起低头看她神色,也不像生气,低声问:“我做了什么让曼曼不开心了?”
宁兰问:“写了赋为什么不给我看?觉得我没文化赏析不了?”
霍起愣了愣,想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小心地避开敏感字眼:“想你一贯对这些歌赋不感兴趣,不想巴巴送上去招你烦。”
“本来隔得就远,你再烦我,就不理我了。”
宁兰要了一份《洛都赋》的誊抄本,街头巷尾都在热传,倒是不难找。看完才明白,他这是“所思在远道”,不由得脸红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首诗,虽然不知道他思念的是谁。
吃饭的时候,霍起给宁兰舀好汤,陪她用了一会,出去看传信。
尹双儿现在明白引得洛阳纸贵的《洛都赋》是写给谁的了,忍了忍,还是担心她吃亏,向宁兰道:“我听江都的官员说,世子的出身,应该是要尚公主的。他这样高调偏爱你,不担心公主为难你吗?”
宁兰撑着下巴:“他应该是不担心。但是我现在有点担心了。”
*
回到弘安侯府,还未安排妥帖家事,墨染来传,午后太后得空,元家、魏家、虞家、林家的贵女都去请安,让宁兰若休息好了也去见一见。
宁兰收起疲惫,这就是客套话,再累她敢不去吗?
快到年节,洛阳城里处处开始贴红绣幡,打糕蒸馍,富贵点的人家门口还雕桃木。
宫里排场更大,明窗开笔、年节如意的器皿要拿出来清洗晾干,仪仗乐器更早早开始排练,树木上各宫宫女已经开始比试着挂了不同原型花卉的红色绦带绒花,栩栩如生。
宁兰被宫女引进寿安宫时,正见太监们在比万寿灯的灯联,汉白玉石座上的戗木已经量好了,足有六七个人高。往年她只在正月拜见太后时随其他贵女一起见过成品,腊月里太后这里忙,允她进来还是头一回。
她进去的时候,元露、元馥、魏瑛、魏妙妙、林燕渺已经到了,见到她都目露微笑。
其他人便罢了,元露那笑容也是看不出一点不快,因她来晚了,还和太后道:“宁兰妹妹远道而来,一回京都第一件事就是拜见太后,足见对您的诚心。”
太后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宁兰抬头望去,自己年后及笄,几人都到了年纪,这两年这样的聚会多了。燕渺最小,原先并不参与。自己去了一趟江都回来,她却突然出现在这里,多半有用意。
虞安安来得最晚,她已经议定了亲,和元扈关系又不好,索性连面子都不愿意做。太后也淡淡看了她一眼,因着她父家的缘故,吩咐令秋也赏给了她一碗茶,虞安安叩谢了。
宁兰刚按照规矩将太后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无声敬重地放在桌上,便听厅外太监报:“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一身五龙圆领玄衣,发上九旒冕还未来得及摘下,应是从正式仪典中来。
他走进来,脚步不顿,眼神却是忍不住先看了一眼宁兰。她远途去江都,恐怕吃了苦,面颊却不见消瘦,眼波里有种明艳的幸福。看来在江都过得很好。
太子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向皇祖母躬身行礼。
太后让令秋给太子收拾了团垫,坐在自己右首下,接着手一招,却是向林尚书的女儿林燕渺:“燕渺刚过生辰,又长了一岁,过来给哀家好好瞧瞧。”
林燕渺父亲是规规矩矩的科举出身,得蒙皇恩官授正三品,居一部之首,全家都很感念皇室。
太后一说,她便垂头恭恭敬敬小步走来,正要跪在太后面前给她相看。
太后一抬手,令秋将右面团垫也放好,太后微笑着道:“坐近些,哀家年纪大了,太远可看不清。”
原来定的是她。
虞安安自是不服,但她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也不可能肖想皇太子妃的位置,何况她对太子原也无意,看了一眼便转头取茶。
元露的心里就不那么美妙了。在座的所有人里,原先她是最有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的!
若不是宁兰在百花宴上大吵大嚷她偷东西……
元露压抑着恨意,尽量温柔不失妥帖地望向宁兰,想从她的眼里看到和自己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失落。
却不料太子在众人之前先开了口:“听闻弘安侯女为叔父之事奔走,前一段日子去了江都。”他没有说这样好,也没有说不好,只等着宁兰自己解围。
宁兰慢慢抬头看他一眼,头上的珠钗流苏簌簌划过她的发丝,瓷白的肌肤没有一点瑕疵,目色淡淡地望着他。
贺兰玺心里一紧,他不想为难曼曼的……他只是嫉恨她爱上了别的男人,想让她的眼神再在自己身上流连。
太后却沉稳道:“曼曼一向最有孝心,哀家很喜欢。年后就要到曼曼的及笄礼了?”
令秋报出了日子,宁兰亦起身答是。
太后颔首:“是个好日子。你们也不要恼哀家偏心,实在是这小人太可人心疼,为了家人不辞辛劳。作为对你孝道的奖励,明年曼曼的及笄礼,就由哀家主办。”
刚刚还羡慕林燕渺的贵女们,一听这话都惊呆了。
这是几位公主也没有的待遇啊,宁兰这是走什么运了!
宁兰亦是一怔,但是转而心里明白过来,又是担忧,又是甜蜜,又是害羞。
因为预先敲定了太子妃的人选,此举便没有什么歧义。其他人现在不明白,往后也会渐渐解过意来。
太后是凉州霍家人,这是霍家要在成婚前,给她办成人礼了。
第55章
宁兰自然是记得以前太后看她时一脸“以色侍人”的不情愿,又因为宠孙子不得不给她脸面,不会一下子天真地以为太后真的是因为感动于她的“孝道”而对她另眼相看。
肯定是霍起在太后面前为自己说话了。奇怪的是,太子对太后说喜爱自己,太后看她的眼神是对过于美貌女子的淡淡不喜的。
世子对太后表明了心意,太后看她的眼神则认真多了,仿佛在努力发掘她有什么自己之前忽略了的闪光点。
宁兰哭笑不得。
虽说太后主办及笄礼,但是没有人会真的让太后事无巨细处理,事情都是交代给忍冬姑姑牵头,让令秋姑姑帮手,事项单子每日呈给太后看一看过目。帝国最高贵女主人每日分出片刻来关心,这便是对宁兰的无上爱护了。
有太后的金口玉言在,各司办起事来也格外细致小心,礼服的腰围三天已经量了七次,宁兰都没法出门了。
孔嬷嬷给她用茶花油按了腰腹,晌午睡起,难得的冬日暖阳。宁兰让尹双儿收拾好,和行竹一起陪她去大哥的院子里。
说来宁兰也并没有格外抬举双儿的意思,不过是怜她诗书通达,做个舞姬、侍女都有些可惜,明珠暗投。想来贵族子弟身边都有个琴棋书画皆通的一等侍女,偏偏她家里父亲、两个弟弟都习武,这方面倒选得不严格,哥哥院里他惯用的至今只有小厮。于是想着举荐双儿给她伺墨,合得来自然好,以后有造化也未尝不可。若是合不来,她再带回自己院子就是了,都好过在薛知州身边被淫|辱。
她哥哥的秉性她知道,虽则尹双儿貌美,他是断断做不出侮辱侍婢的混账事的,因此也不至于让双儿吃亏。
尹双儿万没想到,宁兰口里要将她引荐认识的贵公子,是宁兰的亲哥哥,弘安侯的长子。
她不嫌弃自己出身低微,不鄙夷自己么?
宁彦听说妹妹来,连忙放下书册,起身唤人将地龙烧旺,吩咐小厨房上了热花茶。
尹双儿跟着宁兰进来,一打眼就见宁彦翩翩公子,稳重妥帖,脸先有些红,低下头去随着行竹行礼。
她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从江都来,不懂京城的规矩,行了一个礼,倒看了行竹的动作三次。
行竹侧头瞥她,目带质疑,她连忙挪开目光,慌乱间正撞见大少爷打量她的眼神。
没有薛知州那种□□裸的欲望,公子只是澄澈一眼,还带了点探究。
宁兰道:“双儿身世可怜,被薛忠君收养,为他的女儿当枪手写诗,坐实薛韫江南第一才女之名,自己却寂寂无闻。其实她心思灵透,书文皆有造诣,我想可以给哥哥……”
“这怎么使得!”宁彦连忙摆手:“我仕途还得攀登,又没有娶妻,不能这么早娶侧室。”
“……做个一等侍女。”
兄妹俩话音落,俱是一脸茫然看向对方。
宁彦率先回过神来,咳嗽一声:“哦,侍女啊,妹妹有心了。咳……你去墨书那里领月例,他会发一等侍女的用品给你。”
双儿一脸尴尬,连忙行礼退下去领东西。行竹服侍宁兰久了,最会揣摩她的心意,连忙找了个借口也出去,将屋子留给兄妹俩。
宁兰狐疑地看着哥哥:“你真喜欢这一款?”
宁彦斥道:“没大没小,怎么和你哥哥说话呢!”
“哦,真喜欢啊。”宁兰道:“那我就放心了。实不相瞒,双儿本来是薛知州要献给凉州世子的义女,世子拒绝了。我看薛忠君没安好心,求世子帮我要双儿过来的,还担心白做功夫呢。”
宁兰道:“既然喜欢,出力的可是世子,哥哥记得要谢谢他啊。”
宁彦梗了半晌,嘟囔了一句:“算这小子总算做了一件人事。”
*
因着宁莲的缘故,宁兰与有荣焉,也能进东宫了。
宁莲刚当了中午的值,准备去小睡,晚膳时再起来,没料想堂妹来了。
宁莲道:“可从江都回来了?是不是都称心如意?”
宁兰发觉宁莲在东宫当值不过一个多月,进步飞快,从人脸上读心事的能力尤其进益。
宁兰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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