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甄栗子
“王爷不必多礼。”碧桃瞟了眼四周,倒配合他回了句。
“你怎么在这?”皇帝语气微沉,虽是问话,他掠向小公主的视线表明他已清楚事情的始末。
寿王想翻白眼,却又觉得不够优雅,甚是不符合他的身份。正犹豫间,被笑嘻嘻的小公主抢了话头:“他陪我……哎呀你别瞪我,好啦,是我陪他来玩儿的。”
“你就是……呃,薛姐姐吧!”她眼睛毒,且见过碧桃的面儿,一眼就瞧了出来。欢喜的拉上她的手道,“我常听说你的事哩。”
“唔,公主……”碧桃不惯和人打交道,尤其是热情过头的小姑娘。不过她看的出这个小公主本性如此。
小公主歪了歪头,顶上那一根银玉玲珑榴簪挂下的串珠随之晃了晃:“叫我阿笙就好啦。”她俏丽的脸蛋儿上盛开出笑花,迎着月辉灯火,分外灿烂。
“薛姐姐不要见外。”
☆、灯会(下)
寿王看不下去了,他将小公主的胳膊一拽,银饰相撞的叮当铃音中响起他不耐烦的声音:“不跟你见外跟谁见外,别和谁都自来熟。”
小公主神色有些委屈,扁着嘴嘟囔了几句,眉宇间怏怏的。但没过一会儿她又欢喜起来,晶莹的大眼睛偷偷溜了寿王一眼,抿嘴悄悄的笑。
这还是他第一次拉她的手呢。往常她扑过去想牵他或者挽他,都教他避开了。
此时,被皇帝抱在怀里的小承景已然转过了小身子,好奇的打量起他的皇叔。他看看皇帝,又看看寿王,童声稚气的说:“一模一样。”
他虽没有指名,但他们都晓得他说的是谁,一时四个大人都笑了。
“哪里一样,”寿王指指自己下巴上的馋痣,“我比你爹多一点。”
小承景似模似样的端详片刻,诚挚道:“这一点,不要也罢。”
“人小鬼大。”寿王被他逗乐了,再看他遗传自父母的五官,因为没长开,脸蛋儿还是肉乎乎粉嫩嫩的,像小包子一样。看着就很有手感。
他自来熟地长开怀抱:“来给皇叔抱抱。”
碧桃安抚的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他犹豫了一下,倾身的片刻就被寿王抱在了怀里。
寿王是谁,那可是皮的连宫廷密道都能给他翻出来的主儿,就是抱个小孩子的花招都要比皇帝多些,更何况他也不用维持皇帝那所谓的严父威仪。他将小家伙一抱一托,坐到了左肩膀上,语气轻快。
“走,皇叔带你去看跳舞。”
小家伙晃了一下,咯咯笑起来。视野的开阔让他觉得周围的东西都很新鲜,好奇地张望着,一时把父母都忘了。
寿王抱了人就走,小公主拦他不及,“哎”了一声见他头也不回,跺跺脚就要跟着他去,边是唤他:“等等我——”
皇帝眉峰蹙起,一副不怎么放心地样子:“这个子归!”他熟稔地摆开数落的架势。
“好啦,”碧桃侧了脸冲他眨眼,“韩兄,咱们也跟上去瞧瞧?”
皇帝的眉头拧的更紧了,他毫无顾忌的将眼前女扮男装的人揽在身边,眉梢一挑:“叫我什么?”
“男男授受不亲。”碧桃笑着抵开他,折扇一开,摆出十足风流的架势,声音却还是娇脆如常,“走啦。”听的皇帝直发笑。
“学也学不像。”
沿途是各色以禽鱼虫花卉为图案的灯笼,染色纸缀以各色华丽细条制成,鲜艳夺目。除了模仿上元节用灯来渲染气氛,还有春夏交季开的滴露鲜花儿,以及花瓣儿干制的香囊诱人前行。
诗经云: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男女表达情感之物,经久弥留的香囊是最不可或缺的。
这让碧桃想起她初入宫时送他的那一枚香囊。她为此神情恍了一恍,笑戳戳身边人:“我送你的生辰礼,还在不在?”
小承景被寿王抱走,一家三口的出游如今看来倒像是二人世界,除了后头或近或远的护卫。很有几分情人相约的气氛,她浸染在这气氛中,不免就起了小女人的心思。
皇帝干脆将她没一刻安分的手捉到身边,兴致盎然的看着身边交辉的灯影。信口问:“哪一个?”微服私访他不是第一次,不过这类专供情人享乐的节庆他是不会去的。
现在看来,虽比不上元宵佳节精致华丽,也别有一番乡野民间的趣味。
“你说呢?”碧桃晃了晃他的手,引来他的注意时看向那边的香包摊子,她下颔轻抬,眼儿斜斜一睨,波光流转间透出妩媚风流之色。
真是长大了,皇帝感叹。
顺着视线看到摊位上摆放的那一溜串香囊的刹那,他了然。复定定看了她一眼,轻笑着逗她:“不在。”
不在?碧桃狐疑地看他一眼,不信。
他带着她的视线往腰间一转,漆黑的瞳仁里笑意流淌:“没骗你,确实不在。”
碧桃微恼:“不在就不在。”话说的娇嗔,眼里分明还是不信,不过是恼他逗自己玩儿罢了。
见骗不着她,皇帝这才笑着道:“街上人挤人,我怕给挤掉了,没戴出来。”
“我就知道。”碧桃得意俏皮的一笑,昂着首,像打了胜仗的小将军,“我送你的东西你敢丢了?哼哼。”
她平日也是大胆的,对着他也是亲昵的,却从未像此刻这样说过话。就好像他们不过是民间寻常的一对小情人,更甚至是他先欢喜上的她,因而追着捧着,她提的要求,没一样不应;她送的东西,都妥妥帖帖的揣在怀里。
原来纵然是大胆,皇宫里的气氛还是将她的天性压住了。
他不知是庆幸此刻能见到她这样一面,还是失落于回宫之后恐怕就难以见到了。
技能点数上跳的提示音响起在碧桃耳畔,她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大约是花灯焰火点燃的气氛太美好,让他砰然了吧。直到她感觉到鼻子被勾了一下,方气呼呼地回了神,瞪他。
这男人!刚多喜欢她多一点,就迫不及待的欺负她了。
“不是要跟去看灯舞?发什么呆。”他取笑。
话里话外也有难得的随意。
被他一激,碧桃拽住他就疾走。走了一小段儿,她回头得意的冲他挤挤鼻子:“是谁慢呀!”小模样儿再不复她俊俏少年郎的翩翩风度,端的是小女儿家的甜美可人。
不远处万盏彩灯垒成灯山,灯焰跃跃,金碧相射,灯山前搭了一座露天儿戏台,台下美人儿执灯迎人,台上舞姬捧灯欢歌,翩翩起舞。
底下人头攒攒,如山如海,乌压压一片儿,比起现代的明星演唱会也是不差的。
眼瞅着就要到了,碧桃被皇帝一扯,带到边上去。她不禁问:“怎么了?”
皇帝把她拉到一个卖手串玉镯的摊子前,上面陈列的东西卖相尚佳,但与皇宫里□鲜有精美的贡品一比就相去甚远了。
那老板一见来人穿着打扮俱是佳,品貌气质更是高一人等,忙是哈腰谄笑招呼着:“两位随意看,随意看,小的这摊上可都是好东西。不过您二人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要有入了眼啊,就和我说。保证都是没瑕疵的好货。”
他又夸自家的东西好,又夸他二人,好像“见过大世面的人”都会买他家的“好货”似得。
皇帝充耳不闻,顾自捡起一串儿红珊瑚手串,上头一圈拢共十四颗,颗颗红艳欲滴,色泽喜人。他将手串儿往碧桃的细腕上一套,光滑莹润的肌肤同珊瑚红色相呼应,美的浑然天成。
那老板是个眼毒的,一看碧桃的长相做派,立马就笑:“哎呀,这手串给夫人一戴,连带着它身价儿都蹭蹭地涨了。可不就是天生来衬夫人的。”
碧桃还没过完男装瘾呢,闻言瞪他:“什么夫人,谁是夫人。”
“拙荆顽皮。”皇帝却觉得这称呼合心意,立即坐实了,还一副“你别戳穿她”的纵容样子。
碧桃炸毛,就要把手串往下褪。
那老板忙赔笑:“是小的说错了,小的说错了。”他复又道,“这红珊瑚可是瑞宝,轻易别往外推。况且,十四也是个顶好的数目,佛家说,可使芸芸众生,欲求女者即得生女,欲求男者即得生男……”
他这话是对着皇帝说的,可不是,谁付账谁是爷。
皇帝听了眼睛一亮,叫后头远远跟着的赵忠信来付了钱,拉着犹自不平的小东西走了,他边走边低声轻哄:“你不是说想要生女儿。”
儿女双全,也是他的心愿。
碧桃撇撇嘴:“你难得送我样东西……差遣奴才送来的赏赐不算!路上个小摊就对付过去了,谁知道这东西是不是次品。”就差没说他待她不心诚,随意打发了。
皇帝笑着拨了拨她腕上那一串红珠,让她再看:“是不是——状如红豆?”要不然,他也看不上这些路边手串的材质。
不过是人好景好气氛好,顺从心意表个情罢了。
碧桃的脸腾一下红了,倒比那红珠还更像红豆的色泽些。红豆说相思,这样的情,谁来表都不让人意外。但是一个皇帝——
他们都是只会赐予宠,不会寄托思念的。
“那我就勉为其难戴着了。”她还撅着嘴,只是眼中已是全然的欢喜,夹杂着一丝心动与感动。
“薛姐姐——快来快来!我们在这儿!”小公主踮脚冲他们招手,声音明快。因他们也不在人海里挤着,离碧桃二人倒不远。
碧桃正兀自欢喜,与皇帝一道儿快步走过去时,脸色也不如方才那样对突如其来的热情尴尬无措,而是笑盈盈地唤她:“阿笙。”
“嗳,”小公主的笑容愈加明亮,她咯咯笑着,语气可爱道,“他们在玩儿套圈呢,你们要不要玩?我还是来了京城才知道有这个哩,这里果然热闹有趣。”
碧桃一眼望去,果然看见寿王正把着小承景的手,教他怎么样投的更准。
空地上摆放着套圈使的物品,有方才瞧见过的手串、香囊之类的小物件儿,还有圆灯、关刀灯、骰子灯等庆典必备的灯笼。只是诸如走马灯这般大件且贵重的不曾有,想也是,否则可要血本无归的。
寿王弯着腰,全神贯注的教着小家伙,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走近。
没多一会儿,小承景成功圈住了一盏小灯笼,兴奋的扑去抱住娘亲,他脸蛋儿红扑扑的,把灯举的高高的:“给娘!”
那小灯笼很是特别,竹篾编的普通圆形,外面胶沾的白绢亦是如常,但里头星星点点的萤绿色映在灯壁上,竟是一盏萤火灯笼。
此刻,寿王也已直起身来。挺拔的身姿,懒散的笑容,还有华贵的衣着,边上路过的少女皆被勾的心头小鹿乱跳,红着脸悄然打量他。
碧桃接过灯夸了小家伙几句,见这情景不免想笑。无差别释放荷尔蒙攻击啊这是。
“皇兄,”寿王瞥了正笑的促狭地碧桃一眼,又懒洋洋地改了口,“哥,玩不玩?”他抬抬手里环套环的七八个木圈,随意问道。
☆、套环
皇帝先是被叫的一愣,天家之人对这种带有亲昵意味的称呼大抵是陌生的。等回神了解他的意思,眉目疏朗,一派淡然道:“你留着玩吧。”
即使旁人不知道,他总归还是皇帝。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成何体统。
小公主听了,一把抢下寿王手里小半的木圈儿,笑嘻嘻地道:“我陪你玩呀。”
寿王的视线依旧是放在皇帝身上,他嘴角上翘,道:“哥,你不会是怕输给我吧?”这称呼倒是叫的越来越顺溜了。
碧桃看看皇帝,又看看寿王,不知怎么笑了一下。她摸摸自家儿子的脑袋,悄悄和他说了几句话。
小家伙扑闪着晶亮的双眼儿,脸上的线条却还是板的正正儿的,看上去颇有些一本正经的模样。果真是人小鬼大,碧桃松开了他。
“爹。”小家伙迈着小短腿儿跑到皇帝跟前,揪住衣袍的一角试图引起他父皇的注意力,唤声也是奶气十足地。
碧桃在一旁赞许的点头,声音表情都很到位,不愧是她家宝宝。
皇帝收回视线,低头看他:“怎么了?”语气缓和了许多。
“团团想要那个……木块。”小家伙指了场中一样木条榫接的物什,眼巴巴地看着皇帝道。
皇帝顺势看过去,是寻常妇人儿童玩的八卦锁。因旁边搁了两盏稍大些的灯笼,且灯笼肚子圆鼓,它似是钻进了窄窄地巷子里,左右套不到它头上。
不等他沉吟,寿王就把余下的三个木圈丢到他手里,抱胸看好戏般的笑:“我侄子都说了,您还不露一手?”
看看小女人在一边儿抿嘴儿笑的欢,再看儿子那一副期盼的模样,皇帝笑揉了揉他的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