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麋鹿
“我不去了。”顾阿纤停下脚步转身往回走。
“就快到了,”婢女伸手欲拽,“那位污了衣裳的女郎着急等呢。”
顾阿纤侧身躲开,奇道,“你干吗拉人?我瞧她没你心急。贵府就这个规矩吗?一会儿寻个管事问问。”她随口唬道。
婢女手一抖没敢再拉,“求小娘子了,恭房就在那边。”接着伸手遥遥一指。
顾阿纤随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皱起眉头,“你不是说在北边的水榭吗?”这分明是南边。
“不是水榭......”婢女吞吞吐吐。
“罢了,你去吧。”一个头戴漆纱笼冠的郎君从假山旁走了出来。
婢女如同大赦,连忙扭头跑没影了。
顾阿纤知道挨了骗。她后退一步睫毛慌乱地蓊动,手心冒出湿冷的汗。
卫鸿是卫大将军的独子。虽是庶子,却早已认在嫡母的名下。东府里人人当他是未来的府君。卫大将军愁到不行,府里的女人都快塞不下了,也没有一个能生出男娃。他只好认命准备为卫鸿请封世子。
卫鸿志得意满,自觉已经走在了金光大道上。正在人生春风得意之时,有人跑到他这里走门路。看到那人是熟人领来的,他勉强点头,答应看一眼,若没相中就领回去。
他自上而下地盯着顾阿纤,只把对方看得瑟瑟发抖。
纤腰婀娜,脖颈洁白细腻。真想好好摩挲一把。后院就缺一朵清新的小花。“今日你就留下吧。你阿父的事,我会替他办妥的。”
顾阿纤微微睁大眼,立刻知道了这是谁的安排,眼眸中水光涌现。
卫鸿耻笑,“哭什么?难道你还不愿意?与其将来嫁给普通士族,不如乖乖跟了我。再过不久我就是世子了。你哪里还用抛头露面。只需乖乖待在房里......”
顾阿纤又气又怕,身子直抖,“我不愿意,就是阿父也别想把我送出去。”
卫鸿见多了这种事情,一点也不介意地笑道,“你将来就不会这么说了。只会埋怨怎么不早点把你送过来。”
“我新得了一个琥珀钏,价值万金。你皮肤白细,戴在臂上一定好看。”卫鸿轻佻地打量少女红润的嘴唇、楚楚可怜的小模样。他喝了不少酒,浑身燥热,恨不得立刻就把人搂在怀里。
“有多好看啊?让我也瞧瞧。”卫宴从阴影中走出来冷冷道。想着出来散散酒意,却冷不丁听见一个少女在哭,一个年轻男子在说荤话。他觉得少女的声音有些熟悉,结果发现是顾阿纤。本来不想搭理。既然她不是小白兔,那就跟他毫无关系。但是这些污言秽语实在听不下去。
“真是相鼠有齿,人而无止。”卫宴嘴角扬起嘲讽。
卫鸿知他在骂他不知耻,连鼠都不如,心下恼火,“阿宴,你知我是你的兄长吗?”
卫宴唇角一勾,嗓音愈加得冷,“兄长?认在嫡母名下,就忘了皮肉里塞的是庶子的骨了?”
“卫宴,你不要太狂妄。”卫鸿满面阴鸷,双手紧握。他平生最恨就是庶子两个字。眼下他马上就要成为世子了,怎么西府还瞧不起他?
卫宴嗤笑一声不再理他,瞥了旁边人一眼,“还不走,留着与人做妾吗?”
顾阿纤愣了一下,抹掉眼角的泪,小跑着跟上他。
身后卫鸿暗恨不已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直到走出很远,卫宴才停下脚步,“你怎会到这儿来?”
顾阿纤揉了揉眼把父母联手把她送来做妾的事告诉他。
卫宴凝视她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既是你父母的主意,躲了这次还会有下次。”
顾阿纤低下头不语,已经消失的泪花重新又浮了上来。
“带帕子了吗?”
头顶突然响起不那么冷淡的嗓音。
“带了。”顾阿纤忙拿出一条雪白的帕子,托着给卫宴看。
“给我做什么?”卫宴笑了一下,“让我帮你擦啊?”
顾阿纤这才知道,他是让自己把眼泪擦干。
她用帕角轻轻按着眼角。
卫宴见她将脸匀净了,朝左一指,“你自己往那边走吧,走到头就是。”
顾阿纤点点头,正准备走突然想起还未道谢。顿了顿,她微不可闻地说,“谢谢。”
换来卫宴疏懒的一声嗯。
顾阿纤回到女宾厅中,发现莲女和燕女已经回来了。身上的衣服就是早晨那套并没有脏污。
莲女瞥了她一眼,“阿母说你去找我,你找哪去了?该不是找借口去偷偷溜到男宾那里吧?”
顾阿纤一怔,刚刚受了惊吓,现在后背都是湿凉一片,腿也有些发软。她坐下来稳住嗓音道,“那个婢女指错了方向,等我找到地方,发现没有人只好回来。”
曹素娥一脸古怪地瞧着她,眼里露出不解的疑惑。
顾阿纤心中冷笑,果然是他们的主意。把她逛过去,若是卫鸿瞧中了正好留下。没瞧中也不会让她发觉,从而伤了亲情。但是他们没想到卫宴暂时搅黄了这件事。
宴席结束后,依然是三女一辆车,顾氏夫妇一辆车。
顾胡图自上了车就不停叹气。“你不知道,李郎中狠狠将我骂了一顿。”
“这是何故?我见阿纤去了一趟又回来,卫家郎君没有相中她吗?”曹素娥一脸疑惑,“不能啊。阿纤这幅面貌就是进宫都能做个妃子。”
“我也不知,李郎中只说卫鸿告他,一女不二送。”顾胡图揪着胡子,“不就送了他一个人吗,还送了谁?”
曹素娥想了一回想不通,“夫君,反正阿纤回来时一副不知道的模样。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再找下一条。高门那么多。阿纤貌美,怎么可能送不出去?我听闻夫君的上官酷爱纳妾?”
“不妥。”顾胡图摇头,“胡子一大把了还喜欢折腾小姑娘。卫郎好歹年轻俊美。我怎能把阿纤推进那种火坑?”
曹素娥不吭气,眼角泄出一丝算计。
第7章
回到家,曹素娥发现阿兄曹武青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一问才知,原来母亲想念几个外孙女,正巧曹武青来建康办事,顺道接她们过去住两天。
顾阿纤知道这位舅父少时脚有病,成年后不能出仕。为了养家只好当垆卖酒。
这个时期的商人地位低下,做买卖时额头系一个白贴,写着贩卖的东西和自己的姓名。且一只脚穿白鞋,一只脚穿黑鞋。用双足异履来表明他们低人一等。
“既如此,明早再走。”曹素娥转身看着三女,“你们收拾好衣物,别走的时候东忙西忙。”
顾阿纤没想到还有自己。其实她并不愿去。那边对她就是个面子情。但是想起白天的事,又觉得舅父来的时间真妙,她恨不得马上离开建康出去躲两天。
次日,吃过朝食,曹武青便驾着犊车带着三女离开建康,驶向石头城。
曹家人口简单,只有曹武青一家并一个老母。曹武青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儿曹月牙和一个五岁的儿子曹阿虎。
曹武青的妻子刘氏看到顾阿纤,眉头一皱,不大愿意起来。本来填了人口就多费粮食,她那小姑真是会算计。
“阿纤也来啦,月牙再去淘碗米。可着人数做的。真是,夫君也不提前说一声。”刘氏嗔道。
顾阿纤知道刘氏在想什么,笑眯眯道,“舅母不必费事。既然这顿没做我的,我不吃也没什么。下顿再做的时候数清楚就可以了。”
刘氏的笑容僵了僵,正欲回嘴,曹氏走了出来。
“既没数清楚,就再数一遍。”她瞪了刘氏一眼,这个儿媳最是小气。也不想想姑爷好歹是个官,慢待他的亲女,他知道了能乐意吗?
“快来,让外祖母瞧瞧,”她笑逐颜开地把顾阿纤抱在怀里,“越来越漂亮啦,将来定能说门好亲。”
顾阿纤暗笑,除了曹素娥以外,没人知道她不是顾家亲女。若要是知道了,保准会换副面孔。
“外祖母,你也不瞧瞧我和妹妹,我们才是你的亲外孙女。”莲女不乐意了。
曹氏一手把着一个,“都成大姑娘了。”她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家中热闹,只不过儿媳怕费口粮,总不愿意去接这几个外甥女。
刘氏到底也没去淘米,她那话是故意的,一般蒸饭都会留出余地,哪里会不够吃。
饭后,曹月牙拉着她们来到自己房中。“你们瞧,这个月牙簪子是阿父特特买给我的。还有这对耳铛,这个珠子圆不圆?”
莲女心中发酸,小声对顾阿纤说,“这个耳铛我记得去年就见过,现在还拿出来显摆。”
顾阿纤早就认出来,闻言笑了笑。
曹月牙立刻面颊红透,把匣子一盖,“说起来,你们三个怎么回回头上光秃秃的就来了?”
莲女自中午吃饭时就不太痛快,因为舅父掏出一对蝴蝶金钗让舅母收起来。知道阿母又开始贴补,她就死劲吃肉,吃的刘氏直咧嘴。
“那也没办法呀,谁让我家的东西都长腿跑到你家来了。”
曹月牙知道她定是因为那对蝴蝶钗不满,眼珠一转拉住莲女的手,“好阿姊,我家中困难,姑母也是怜惜我们。这样吧,明日是盼春节,我们出去玩。你在我的首饰里挑一样戴好不好?”
“是借还是给我了?”莲女立刻忘记心中不满,睁大眼睛问道。
“当然是给阿姊了。”曹月牙一脸真诚地拉住莲女的手,“我与阿姊要好,什么都愿意给阿姊。”
“拿我若要你这只新钗呢?”莲女拿起月牙钗问道。
曹月牙的目光闪了闪,脸上显出挣扎的意味。
顾阿纤带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她们两个上演姐妹情深。觉得曹月牙不过说说而已,不见得舍得把最好的首饰让出来。
曹月牙瞥见之后,咬咬后槽牙更加深情地说,“阿姊,明日盼春节你就带这只月牙钗,保准没人比你好看。”
莲女正一脸欣喜地在头上比划,听到这句话有些沮丧,“我就不去了,也没有郎君帮我系彩条。”
顾阿纤心下了然,盼春节的风俗是女郎们相约在树下,给枯枝上系祈愿彩条,祈求莺飞草长之时愿望能够实现。如果有郎君愿意帮你系,那么这个愿望多半是能实现了。其实实不实现无所谓。关键是如果没有郎君帮你系就会很丢人,会被嘲笑是无盐女。
“那怎么办?”曹月牙皱着眉,“我倒是有郎君约好明日帮我系了。”
“哪个郎君?”莲女忙问。她觉得曹月牙的脸像个月牙,比她还不如。怎会有郎君约她。
曹月牙有些羞怯,“隔壁的陈小郎君。”
“他?”莲女眼中露出一丝原来如此。忍着笑,“真让人羡慕啊。”
顾阿纤也抿嘴笑,脑海中冒出一张青春美丽疙瘩豆的脸。
曹月牙不敢挤兑莲女,只能把气冲着顾阿纤去,略怜悯的对她说,“你是不会有郎君帮忙系带子了,不过不打紧,还有许多像你一样的女郎没人搭理。你们站在一堆也不寂寞。”
莲女听到这话不乐意了,她也没有郎君帮,是不是也要跟人站在一堆了?
“阿姊你莫要担心,”发现莲女脸色不好,曹月牙忙道,“我现在就去问问陈小郎君,看他的朋友得不得空。”
莲女最爱面子,也实在担心明日落单难堪,听到这里推脱两下就答应了下来。
顾阿纤只觉得好笑,她一点都不在乎有没有郎君帮她系带子。她现在只担心阿父为了明年的晋升,还会想办法把她往出送。
夜晚,她又梦到到熟悉的地方。金黄色的花朵丛中,黑兔子歪着头在看她。
“咦?我不在建康也能做这个梦吗?”她疑惑的看着周围。
“我现在在石头城哎。”
黑兔子听到这话眼睛眯了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