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酒杯里装狗血
贺琳琳挖一勺西瓜吃,感觉吹到脸上的风一下子就变凉了,她挖完半个西瓜,午饭也不用再吃了,冰箱里还有半个,她下午也许还会挖两勺,她不吃独食,打算去外头再买一个西瓜回来。离家不远就有个菜场,走五分钟就到,想到要抱西瓜回来,贺琳琳也不准备带伞,这么一会儿,她以为尚还可以忍忍。
结果下了楼,站在楼里朝外头一看,贺琳琳就踌躇了,正午头的太阳光跟电一样,让人不敢伸手,遑论走进去,她迟迟不能迈开步子,焦急地到处看,看到个人朝她这栋楼走来,影子落在后头分明,脚步也不疾不徐,他总像走在哪个早晨里。
“卢昭哥,你考完了!”贺琳琳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些什么。
卢昭走进楼栋里,站在她身边,他像是越晒越白,但这白并不好。
他说:“上午的考完了,你要出去?”他看一眼外面,又回头看着她。
贺琳琳不觉得他像从早晨走来的了,她闻得到他身上阳光留下的烈酒般的冲热,她不自觉往后退了小步,说:“我去买个西瓜。”
卢昭说:“你去吧。”他往楼梯走去。
贺琳琳看着他背影,喉咙发痒,一个疏忽,全都蹦出来了:“高考加油!”她茫然失措。
卢昭回过头,释然似地笑起来,说:“谢谢你。”
贺琳琳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走到高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一句加油,也许是原来没说过,这次既然碰到了就应该要说,也许是因为坐了卢昭两回车,她忍不住不说。
虽然她一早就知道结果。
卢昭考完第二天,卢家就搬家了。卢桂平自己有车,又找了一辆小货车来,动静大又风光,他搬家也办酒,请楼里的人去,贺长峰让罗丽芳送礼,但是人不用去,罗丽芳不肯:“送了礼总要吃点回来吧。”贺长峰就骂:“你就是没吃够!”罗丽芳回敬他脑袋有问题,自己没本事,还要她给他充面子,一骂起来,就也忘了要去喝酒了,礼也不送了,要寒酸就索性寒酸到底。
贺琳琳收了假上学去了,没有赶上这场架,也没赶上和卢昭道个别。罗丽芳情绪不好,贺琳琳也不敢和她再提补课的事,然而期末考试快来了,她数学依然没多大起色,地理也让人犯难,她不承认这两门课或多或少的说明了她的智力局限,也不想把自己拿去证明“女孩儿就是学不好理科”这个论点,她被逼得寝食难安,动力有了,但一点成效也没见着。贺琳琳还从未为成绩焦虑过,头一回,居然觉得滋味儿有点满足,光是这么焦虑着,也好像有点用。
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学校也把红幅挂了上去,从五楼扯到一楼。高一有十二个班,从一楼到二楼分布得都是,他们还比较闲。一下课就有老师去楼下监督,看谁去祸害横幅,抓住就写检讨,扣班分。高三狂欢似的热闹还没完全消散,地上的卷子书屑,还要高一的去扫,个个都有些怨言,所以横幅很快就被画满了王八壳,还有一坨坨圆珠笔拉出来的线团,胆大的在上面写歌词,背面很快就不能看了,正面也渐渐有了,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得,天天都有人在那儿站着,愣是一个没抓住。
幸好卢昭的名字在最顶上,五楼已经空了,他得以保持原貌。
到了月末时,天气已经热的不可转圜,教室里的电扇时时在头顶上搅,带起一阵湿热的气流,都不能算是风,使人觉得自己身处在丛林里,落笔的沙沙声,像蟒蛇在吐信子,贺琳琳胡思乱想着,神经质一般时不时抬头查看旁边的到底是人是蛇。午休时,她趴在桌上睡觉,醒来汗淌了一小滩,手臂从桌上扯下来,像黏着看不见的丝,摸上去是腻润的,覆着一层薄膜似的。
贺琳琳摸了又摸,越摸越凉,最后站起来,去了老师办公室,她跟班主任请假,说肚子痛,痛得不能忍受,眼泪说着说着就下来了,班主任冷眼看着,他不好多说,只能让她回去。
贺琳琳回教室把书包一背就走了,王可儿看着她欲言又止。
出了校门,她就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地址,又让司机快一点,车玻璃被晒得烫,她手贴上去却觉得安定了一些。
到了地方,贺琳琳下车,循着罗丽芳说过的,坐电梯到了十三层。
十三层,恰恰好就是这一层。
一层就两户,门对着门,贺琳琳先敲了右手那边的门,没人应,她“卢昭,卢昭哥”的叫了几声,身后的那扇门开了,卢昭站在门里头,看见她有些惊讶。
贺琳琳不等他说话就冲进去了,把门一关,她人就堵在门口。
卢昭刚刚换好鞋,手里还拿着钥匙,正要出门,今天办谢师宴,他是主角。
贺琳琳挡在他面前。
卢昭眼里是困惑或是怜悯,她都分不清。
贺琳琳一早知道结局。
学校的横幅最后取了下来,卢家搬进新家没多久就又搬走了,她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卢昭,全都是因为今天。卢昭骑车去谢师宴的路上遇到一起本与他无关的车祸,两辆车齐头并进都想超过对方,一辆车甩尾,把旁边卢昭的自行车一下别飞,卢昭人滚进车流里,不知道被几辆车子碾了几回,从一个人变成粘在地上的一滩东西,最后每辆车都赔了钱,甩尾的车主也只是出得多一些。
卢昭的人生会在今天戛然而止。
贺琳琳贴着门,看着卢昭哭了起来,她第一回没有为他哭,这回就要加倍的痛哭,眼泪汹汹落下,她怪自己后头忘了他,时间往前走,留在后头的就全都被她忘了。
“别去。”她哭着说。
第7章
卢昭看着面前哭得伤心可怜的女孩儿,不知所措。
他听过贺琳琳哭,哭声夹在她父母的争吵声中,卢桂平听得笑:“他们家人嗓门儿真不一般。”
贺琳琳后来哭得时候少了,贺长峰和罗丽芳依然争吵,她却几乎没有声音,好像从那个小小的家里消失了。
贺琳琳在楼里总是瑟缩的,碰见人不打招呼,他妈方春英有一回就玩笑似地说了一句,“琳琳怎么这么文静。”罗丽芳为着这话又把贺琳琳骂了一回。但贺琳琳碰见他会喊一声卢昭哥,叫完就又把头一低,他有时候也忍不住低头跟着去看,看是不是地上有钱。
他们做了很多年邻居,又在一个学校,可并没有成为一对玩伴,十岁之前,贺琳琳倒是喜欢追在他身后,那时候她还不害羞,也并不觉得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十岁之后,她一夕之间也不知道明白了什么,自觉和他疏远了,后来也再不试图接近。
卢昭没明白她的行为,但也没觉得多可惜,只是偶尔会想起来他们小时候有几回在一起玩得情景。是在后来听到贺家的争吵声时,他才有些厌烦,他只有等楼下安静下来才能开始做自己的事儿。他一周里偶尔能在学校里碰到她一两回,早上上学的时候很少能见着她,他有时候怀疑她天天都在迟到,他就是怪她这一点,所以一有机会了就忍不住要说出来。那天早上贺琳琳叫他带她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松了口气,心想,这回她肯定迟不了到了,他把她想得太坏,像是她故意要迟到一样。
贺琳琳还在哭着,他往前走了一步,她就两手伸出来把门一拦,哭得更凄切了,只说他不能去。
卢昭就问:“为什么不能去?”他说完回身去给她拿纸巾,示意她先把眼泪擦了。
贺琳琳接过来随便抹了抹,说:“反正就是不能去。”
卢昭皱起眉。
贺琳琳立刻又想哭,这回是真觉得委屈,她的眼泪随叫随来,滴滴沉沉地往地上坠。
她哭着嚷嚷道:“都说了你不能去,你怎么不相信人!我还能害你啊!你非要去干嘛!”
她抽噎着,埋怨又期待地看着他。
卢昭却迟迟不松口跟她说一句“不去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手里的钥匙还没放下。
贺琳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也是没办法了,一咬牙冲上去抱住了他,双手绕成个圈儿把他箍住了。
卢昭起先反射性地挣了一下,贺琳琳两手在他背上握得更紧了。
他一低头就看见她的脑袋,头发压在他衣服上,挤得翘起来一片。
“你干什么···”他说了一半儿想起来她好像从来没有留过长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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