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喜桃
那厢,裴勍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最关键的线索,往往隐藏在最简单的地方,却被所有人都忽视了。
他们都以为王兴车往来神秘,默认了他不会以真容示人,陷入了思维僵局中,没想到如今的突然一问,竟是问出了意外的收获。
画师立于桌前,运笔如风,丹青落纸,笔下渐渐显现出一张俊朗的面容——眼尾微微上挑,眉心一颗红痣,三分风流染在眉梢。
裴勍望着这张画像,一惯不动声色的俊脸浮上些许讶然。
那厢,徐颢惊得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这、这王兴车的长相,怎么会和新科状元、吏部主事汪应连一模一样!”
第66章 欺负
今日休沐, 薛亭晚和薛桥辰皆不用去国子监中读书,自然是睡到日晒三竿自然醒, 然后在各自园子里分别用膳。
惠景侯府,厨房。
王婆子立于案板前,拿菜刀片着一条鲫鱼,一边儿扭头笑道,“昨个儿大小姐无意间提了一嘴, 说想喝口鲫鱼汤,主母今个儿一早便吩咐了下来,叫厨房早早便把汤炖上!要我说, 咱们大小姐打小生的花容月貌,又得了双亲处处娇养,恐怕比那禁廷的公主还要金贵上三分!”
“可不是嘛!”
李婆子掀了蒸锅, 从锅里拿出一盘子热气腾腾的蒸栗子泥来,擦了手道,“前两天大小姐还说想吃牛乳栗粉糕, 这春末的光景,哪是吃栗子的时节!奈何侯爷宠女儿, 硬是不知从哪里的深山上摘回来了一筐栗子来!”
沈婆子叹道,“哎, 我听说,浮翠坞里的三小姐不知犯了什么错儿, 从年前便惹了主母和侯爷不快, 如今还被禁足在屋中, 就连国子监女学都不去了呢!啧!咱们侯府的两位小姐,可真是同人不同命!”
沈婆子的话音儿刚落,自厨房外头探进来一个人影儿,定睛一看,原来是薛楼月的贴身婆子田妈妈。
一厨房的婆子见二小姐身旁的田妈妈突然出现,皆是立刻闭嘴不言。
厨房里一时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锅中清水沸腾的咕噜声。
如今,浮翠坞二小姐薛楼月不得惠景候和宛氏宠爱,就连厨房中的下人也学会了看人下菜碟,这些日子,每每到了用膳时分,热饭热菜总是先往繁香坞和漱石坞送,最后才送往浮翠坞。
如今春天还没过完,天气算不上温暖,饭菜一出锅,很快便凉了下来。昨儿个晚膳,厨房给浮翠坞送过去的吃食,几乎都是半温不热的。
薛楼月平日里受着宛老太太的压制,心中万般怨怼憋屈不能言,如今,见厨房里一群粗使的下人也胆敢如此慢待自己,自然又是一阵怒火滔天,在浮翠坞中乱砸了一地的陶瓷器物,才算解气。
田妈妈脸上也带着些许尴尬局促,赔着笑道,“二小姐近来染了咳疾,日日要用进补汤药,我来看看那川贝雪梨汤熬好了没有!”
厨房的管事儿赵婆子见了,心中虽然对田妈妈不屑,面上也不好表现的太过冷淡,忙擦了手作势要上前帮忙,“我瞧着是好了!二小姐的吩咐我们一向上心得很,这不,我正准备叫丫头把川贝雪梨汤端到二小姐园子里去呢!不料,说话的功夫,田妈妈竟是特意跑来了!真是劳烦妈妈跑一趟!”
田妈妈暗啐了一口,又听赵婆子满面带笑道,“这川贝雪梨汤还在火上煨着,妈妈别烫着了手!还是我来把汤药端下来吧!”
田妈妈闻言,脸色一变,竟是如猫儿被踩到了尾巴一般,忙拔高声音道,“不用!不用了!怎敢使唤赵妈妈!”
赵婆子听了这高声拒绝,步子一顿,又听田妈妈讪笑着解释道,“这川贝雪梨汤药里还需加一味椴树蜂蜜,我这就把蜂蜜加进去,一会子叫小丫头端下去便是!”
那赵婆子乃是侯府厨房的大管事儿,方才说想要帮忙,本就是说说场面话而已。这会儿听了田妈妈的话,笑着点点头,也乐得不掺和这端汤送药的粗活儿。
那田妈妈出了一身冷汗,见赵婆子不起疑心,这才转过身去,缓缓走到炖汤的炉灶前。
只见那炉灶上放着两把紫陶小汤锅,左边的锅里炖着的是四物养颜汤——乃是薛亭晚每日都要按时喝的养颜滋补之物,右边的锅里炖着的是薛楼月的川贝雪梨汤。
田妈妈拿起勺子,从罐子里舀了一勺椴树蜂蜜放入川贝雪梨汤中,轻轻搅拌了两下。搅拌完,又环顾左右,往四周瞟了两眼,趁厨房中众人不曾注意这边的动静,田妈妈飞快地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白玉小瓶,拔开瓶塞,往旁边紫陶汤锅中的养颜四物汤中轻轻撒了几下,
只见田妈妈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做完这一切,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白玉药瓶收回袖中,召小丫头上前捧了那盏川贝雪梨汤,施施然出了厨房。
田妈妈前脚刚走,厨房中的众人便又立刻“嗡嗡”议论了起来。
只见赵妈妈插着腰,指着沈婆子道,“你怕不是活腻歪了!主子的事儿,下人一向是提都不准提的!如今你们竟也有胆子议论起二小姐来了!若是这话传到琼园宛老太太耳朵里,你们就等这被扫地出门,发派到庄子上罢!”
王婆子接了话茬道,“咱们主母一惯御下仁慈,可我听说,这位宛老太太治家却是一等一的威严!”
几个婆子闻言,又议论了几句早年宛老太太的治家威名传遍余杭的奇闻异事,讲到宛老太太对付府中几个妾侍的高明手段时,一厨房的婆子皆是惊叹连连。
那厢,大丫鬟入画匆匆而来,刚行到门口,便听见厨房里头众人有说有笑,热闹的好似过年的模样,眉眼一挑,气急败坏道,“敢情儿你们这群人在厨房不是干活的!侯府里好吃好喝,原来是养着你们谈天说话、议论主子的!眼见着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大小姐要用的四物养颜汤竟是还没炖好!怕不是要炖到明年去!若是耽误了大小姐一会子出门,我一定去主母和老太太跟前告你们一状,叫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入画乃是薛亭晚身旁的大丫鬟,是惠景侯府的家生子,在主母宛氏面前也十分得脸,侯府中的下人们皆是捧高踩低的,处处对几位得脸的大丫鬟礼让三分。
厨房里的仆妇婆子们听了这一通呵斥,立刻便噤了声,皆是心虚的不敢抬头。
管事儿的赵婆子忙赔着笑道,“还望入画姑娘消消气!是厨房办事不力,回头我定亲自去主母跟前儿领罚,就不劳烦姑娘跑一趟了!一会子四物汤炖好了,我定亲自端到大小姐屋子里!”
入画听着这话,心里头的气消了些,只道,“尽快些!姑娘的早膳都用完了!眼看着一会子要出门,难不成要端着这四物汤叫姑娘在路上喝不成!?”
赵婆子连声应道,“快得很!快得很”
繁香坞。
薛亭晚伸着双臂,任侍书给自己套上一件烟罗纱外衫,然后转了一个圈,扶着鬓边的碧玺珠花,桃腮微红道,“如何?我今日的打扮好看吗?”
昨日,裴勍突然回京,差了侍卫十九趁夜色到惠景候府中和薛亭晚悄悄报备。
裴勍提前一个月回京,对于薛亭晚而言,可谓是一个大大的惊喜。薛亭晚和情郎阔别一个多月,心中满是想念,约裴勍今日一见。
昨晚,薛亭晚一想到今天要见到裴勍,就激动地睡不着,大半夜硬是拉着入画和侍书挑选好了今天要穿的衣裳,今晨草草用了早膳,便开始梳妆打扮了。
侍书忍着笑道,“小姐不管怎么打扮,都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薛亭晚听了,略嗔了她一眼,转身行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里头的美人儿左右端详了一番,才满意地点点头。
她今日穿了件玫瑰粉的立领长衫,下头配了条深茜色的十八幅的湘裙,裙摆上绣着金鱼数尾,栩栩如生。发髻也用了些心思,特地将三千鸦发绾了个堕马髻,斜斜簪着支碧玺珠花,并一对儿银铃发簪,行走之间,银铃响动,珠花微晃,说不出的风流袅娜,妩媚撩人。
那厢,入画挑帘子入内,鼓着双颊,气道,“都是些办事不利干吃白饭的闲人!一盏四物汤炖了两个时辰!不催她们,就装鹌鹑,催她们两句,就连声应好!真真好似一拳头砸在棉花上!叫人怒也怒不得!”
薛亭晚一听,便知道入画方才去厨房定是生了不快,当即吩咐小丫头给入画倒了杯温水,柔声劝道,“都说了叫你别去!白白的和那些人生些闲气!罢,既然四物养颜汤还没炖好,那便等我回来再喝吧。”
入画一听,登时来了精神,“小姐可是收拾停当了?等婢子换上外衫,咱们便立刻出去吧!”
侍书闻言,忙挽上薛亭晚的臂弯,瞪圆了眼睛道,“不对不对!前几回都是你跟着姑娘出去的,这回该轮到我去了才是!今儿个入画妹妹你且在家里歇一歇罢!也得叫我去看一回将来的新姑爷不是!”
薛亭晚闻言,面上红晕更盛,看着入画和侍书两人像是抢糖吃的小孩子一般争闹,简直是哭笑不得,
因着上回,裴勍和薛亭晚两人在丁香巷里被薛桥辰撞了个正着。这回,薛亭晚可谓是吃一堑长一智,一早便叫十九告知裴勍,将马车停在丁香巷子里,不必下车相候,两人就在马车里说话。
裴勍做了二十来年光明磊落的谦谦君子,如今在薛亭晚那里,却成了见不得人的存在,无奈苦笑过后,也只能只能顺着未来媳妇儿的意思,不敢有一丝的违抗。
只见一主一仆从惠景侯府后门儿偷溜出来,薛亭晚一手提着裙摆,迈着款款莲步,行到丁香巷子里。
一辆马车正静静停在这儿,仿佛在无声地等候着佳人的到来。
侍书掀开车帘,扶着薛亭晚上了马车,嘱咐道,“姑娘,婢子就在旁边守着,小姐若是有事,高声唤婢子便是!”
薛亭晚点了头,转身钻入车厢里,不料脚下竟是踩到了自己裙摆,身形一个不稳,便往车厢里头扑了过去,然后,意料之中地,落入了一个宽阔有力的的怀抱中。
裴勍抱着怀中温香软玉的美人儿,清隽俊面上忍着笑道,“看来这一别数日,阿晚思念我至极——竟是终于舍得对我投怀送抱了。”
“——你!”
薛亭晚羞的满面通红,咬着樱唇,粉拳锤上了男人的胸膛,“一见面你就欺负我!”
他眼睫很长,双眸幽幽,此时心中含情脉脉,俊美无俦的五官没表情的时候,也好像拢着一层柔光,太容易叫人深陷进去。
裴勍勾了薄唇,一惯清冷疏离的俊面上展露出夺目笑容,声线清润低沉,“我疼阿晚还来不及,怎会欺负阿晚,嗯?”
“阿晚,这一个多月,我没有一天不想你。”
第67章 杀心
薛亭晚玉面含情, 眸光似水,“我也想你呀。”
一个多月没见面,薛亭晚有一肚子的话想和裴勍说。只见美人儿攀着男人的臂膀, 絮絮叨叨地说了男人不在的时候, 身边发生的许多趣事儿。
“那日, 我和德平一块儿接了李姐姐出教坊司, 到了松墨巷子里, 李姐姐望着宅子里熟悉的布局摆设,当即就红了眼, 我和德平也忍不住落了泪——能看着李姐姐和苏易简苦尽甘来,真是叫人涕零不已!”
裴勍闻言, 不禁挑眉, “所以,你是为了成全李婳妍和苏易简, 当时才和他谋划了一出御前假意求亲的事儿?”
当时, 薛亭晚为了避免李婳妍和苏易简上一世的悲剧重演,不惜曲线救国,叫苏易简御前假意求娶她, 终是逼着献庆帝让步, 救李婳妍出了教坊司。
这事儿发生的时候, 裴勍还没有和她表明心意, 按理说, 应该是不知道其中内情的。
薛亭晚心里十分诧异, “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始末?”
裴勍抬了眼皮, 气定神闲道,“阿晚,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此事谋划不成,该怎么办?你真的打算嫁给苏易简吗?”
当时,薛亭晚满心都是替苏易简和李婳妍逆天改命的急切,从未静下心来考虑过倘若事败会有什么后果,此时听了这番话微微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当初的举动是多么鲁莽冒失。
看着薛亭晚为了成全别人的感情奋不顾身,裴勍这是在担心她,心疼她,外加……一点点吃醋。
薛亭晚心头一热,望着男人问责的神情,软着嗓子,忙不迭地讨好道,“淳郎,我再也不如此贸贸然行事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可好?”
裴勍轻哼了一声,大掌将美人儿的柔夷握住,在那如水葱般的手指上轻轻捏了捏,轻启薄唇,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往后,有他在侧,再也放任她做这种叫人胆战心惊的事了。
男人的大掌温和又干燥,指尖传来一阵酥麻,薛亭晚缩了缩身子,眼角眉梢皆是羞赧,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道,“对、对了!那日我们送李姐姐到府中,竟是得知了一见叫人唏嘘的事儿。”
说罢,薛亭晚将那日在李婳妍府上遇见柳红玉母女二人的事情缓缓道来,又将柳红玉寻夫的坎坷一字不差的转述给裴勍听。
薛亭晚的嗓音柔婉,口齿清楚,叙述起故事来颇为动人,裴勍略略一听,便明白了柳红玉携女寻夫的来龙去脉。
只是,听到“王兴车”三个字的时候,裴勍心中略有震动,浓眉也渐拧起。
薛亭晚远山眉微皱,小脸儿上满是不解,“德平说要帮着探寻王兴车的下落,不料派人去探查多日,皆是一无所获。淳郎,你说那柳红玉的夫君,不会真的早已死于非命了吧?”
裴勍沉吟片刻,觉得没有瞒着薛亭晚的必要,当即将王兴车的身份据实相告,“德平公主无法找到柳红玉的夫君的下落,乃是因为她的夫君王兴车曾改过名,换过姓。如今,王兴车早已金榜题名,位极人臣,不仅在朝中吏部任职做官,还迎娶了高门之女。”
薛亭晚闻言,红唇微张,着实吃了一惊,顿了半晌,才愤愤张口道,“可怜柳红玉情深义重,不仅散尽千金,助汪应车进京赶考,还为他洗净风尘,生儿育女……柳红玉对王兴车满腹深情,为王兴车做了那么多事情,到头来却被这无耻的负心之徒抛到了脑后!那王兴车瞒天过海,隐匿至深,竟是忘恩负义到如此地步!”
薛亭晚满怀怅然,叹道,“不知柳红玉的丈夫如今唤做什么?莫非,我也曾听闻过她丈夫的名讳吗?”
那厢,裴勍执起茶壶,悠悠斟了一杯茶水,答道,“王兴车,如今唤做‘汪应连’。”
薛亭晚听了这话,如遭晴天霹雳,半晌没反应过来。
一时间,前世今生的种种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她几欲被汹涌回忆吞噬。眼前一片影影绰绰,她以手扶额,头痛欲裂,甚至喘不过气来。
裴勍见状,忙把人揽入怀中,急急问道,“阿晚,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薛亭晚秀眉深皱,摇头不答,靠在男人胸膛缓了好一会儿,混乱的脑海才恢复了晴明。
——竟然是汪应连!
那柳红玉口中的夫君“王兴车”,竟然是她前世的夫君汪应连!
薛亭晚倚靠在男人肩头,一双娇媚杏眸中情绪不定,眸光明明灭灭。
汪应连此人心狠手辣,人面兽心,心中无情无爱,只有名利当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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