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喜桃
崔广益听了,急于自证,一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几位督办道,“大人若是不信,便问他们,他们也见过那位吏部特派的官员!”
诸位督办见状,忙伏地叩首,“司监大人所言句句属实!还望两位大人明鉴!”
裴勍略一深思,问道,“那吏部特派官员姓甚名谁?”
崔广益忙道,“名叫王兴车!王大人!”
裴勍闻言,心中疑窦丛生,只摆手道,“今日便议事到此,你们都退下吧。”
等众人退下,屋门合上,徐颢方狐疑道,“裴大人,若是我没记错,吏部官员中并没有王兴车这个名讳!”
裴勍点点头,“想来,这‘王兴车’只是混淆视听的假名而已。”
徐颢略一深想,面上惊怒交加,“胆敢在钱监之中偷天换日,以假乱真,真真是胆大包天!只是,这王兴车是何方神圣,那些督办如此听令于他,就连崔司监也三缄其口,只怕那王兴车大有来头!”
裴勍顿了顿,骨节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从京城不远千里来到恩州,铸造假银,以身试法,想来是有详尽周密的筹谋,更有高人里应外合,瞒天过海。”
他接着道,“此番假银之案,你我皆以为是恩州之乱,不料,如今看来,祸根却起于京城吏部老巢——竟是一场‘灯下黑’。”
“即刻打道回京,我倒要看看,这王兴车的后台,是哪位重臣显贵坐镇!”
御书房。
“勇毅王爷怀朴、骠骑大将军苏承彦、龙禁尉统领苏易简率军抵达边疆,翌日,于坎儿山击败高兰大军,再日,乘胜追击,将高兰大军击退出大齐国界。”
“三月初八,高兰再次挑衅,勇毅小王爷怀敬下令追击,带兵直入高兰,高兰于当日向大齐宣战,时至今日,已血战两日之久。”
大太监李忠德立于御案一旁,读完了奏折,不动声色地瞟了眼献庆帝。
献庆帝果然已经盛怒,伸手便拂落了桌上的镇纸文书,“放肆!未得朕之令,便草率挑起两国战事!他勇毅王府意欲何为!”
御案下首,惠景候正品着一盏上好的君山银针,见状吓了一跳,忙劝道,“皇兄息怒!”
“叫朕如何息怒!他勇毅王府本是庶人出身!朕感念其功勋,封其王爵功勋,封其女儿为怀敏郡主,如此恩宠傍身!他们却得寸进尺!如今怀敬不曾禀报,便擅自挑起两国战事,朕的三军将士怕是只识勇毅王爷,不识九五之尊了!”
惠景候笑道,“皇兄!此言差矣,俗话说得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许是当时战况紧急,勇毅小王爷来不及修书一封禀告皇上,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献庆帝龙颜大怒,压根儿听不下去此番劝慰之言,怒目道,“骠骑大将军苏承彦、龙禁尉统领苏易呢?!他们为何不阻拦勇毅小王爷!”
大太监李忠德闻言,躬身拿了另一封奏折,尖着嗓子念到,“骠骑大将军苏承彦、龙禁尉统领苏易欲劝阻勇毅小王爷,奈何勇毅小王爷一意孤行,趁夜色夺虎符而去,号令三军,如今战事正酣,三军大半已被勇毅小王爷归于麾下,大有大权在握之势。”
“他姓怀的一家子是想握谁的权!?”
献庆帝几欲暴跳如雷,“叫礼官来拟旨!即刻召勇毅王爷,小王爷止战归京!”
惠景候一惊,“皇兄三思!”
大太监李忠德俯跪道,“皇上三思啊!”
惠景侯放下茶盏,一脸凝重道,“临阵换帅,必将折损三军士气,既然如今战事已开,只能将错就错下去——那高兰嚣张至极,不如趁此机会,灭一灭敌军的威风,涨一涨我大齐之志气,也是极好的。”
“再者,若是皇上忌惮勇毅王府居功自傲,不如借此战事试探一番其忠心。若是勇毅侯的确生出了忤逆之心,等战事结束,班师回朝,皇上再和他们算账也不迟。”
献庆帝闻言,心下衡量了其中利弊,也觉的惠景候所言颇有道理。
他这个表兄,虽是个闲散侯爷,平时遛鸟下棋,纨绔成性,倒也乐的自在。可关键时刻,却总能拨开迷雾,直指要害,叫他满心宽慰。
献庆帝大手一挥,“来人,拟旨——暗中派人八百里加急,赐苏易简父子尚方宝剑,另赐其阵前斩将之权,以保战事万无一失。”
说罢,献庆帝又道,“再去热一壶上好的瑞酿来,朕要与皇兄小酌一二。”
大太监李忠德闻言,忙笑着应了是,转身行出了殿外。
御书房外,德平公主带着宫婢悠悠而至。
她一边迈着步子,一边若有所思。
前几日在松墨巷子的李府里,听了柳红玉母女的哭诉,她答应薛亭晚和李婳妍要帮忙查出其夫君王兴车的下落,不料这一查却傻了眼——国子监儒生之中、满朝文武百官之中,压根就没有叫王兴车的人。
德平公主满心的难以置信,好生生的一个大活人,进了国子监却成了查无此人?难不成是撞了邪了!
德平公主今日来御书房里,便是想将此事询问献庆帝一二,不料走到御书房跟前,守在门口的大太监李忠德回禀道,“请公主留步,皇上正在里头和惠景候爷小酌。”
德平公主点了头,正欲转身离去,想起来大太监李忠德乃是这禁廷里一等一的精明人物,当即张口问道,“李公公,本宫有一事不解——你说,若是一个儒生数年前进了国子监太学,如今无论怎么探查,都找不到他的消息,如此平白消失,莫非是被歹人杀害了?李公公可能猜测到其中缘由?”
李忠德听了,忙“嘘”了一声,捏着嗓子道,“咱们大齐天子脚下,民风良好,路不拾遗,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若是有人敢对国子监的监生做下杀人灭口之事,怕不是要被龙禁尉大卸八块!要我说,指不定是那儒生入太学之前,便改换过名姓!”
“嗨,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十几年前,有个新科进士本名叫贾朱卷,他嫌弃自己的名字和“猪圈”谐音,总是被同窗取笑,金榜题名的第二日,便拿着户籍文书去了户部,给自己改了个好听雅致的名字……”
德平公主心头一跳,打断道,“若是儒生进太学之前便更改过名姓,那又该如何查出他的本名呢?”
李忠德想了想道,“大齐疆域广阔,全国共设有十八行路,下头更有百州郡有成,乡里上千,若是儒生进国子监之前,便在自己家乡更改了户籍文书上的名讳,只怕要亲自去其家乡的户部查验,才能得知其原名。”
“本宫明白了!”
德平公主了然一笑,冲李忠德道,“多谢公公解惑。”
李忠德忙摆了摆手,一甩拂尘道,“公主严重了!老奴不敢当!不过,公主问这改名换姓的事儿做什么?莫非是哪个监生惹了公主不快?公主要找他的麻烦?”
“非也非也,”
德平公主笑道,“乃是永嘉县主为本公主出了一个难解的谜题,如今听了公公这番话,本宫受益匪浅,这谜题已经有些头绪了!”
第65章 筹谋
夜色浓稠, 新月高悬, 群星隐匿于层云之后。
许府,书房。
汪应连神色郁郁,冲上首的许父拱手道, “岳父, 皇上令裴国公、徐国公两人前往恩州彻查假银一案,已经有一个半月之久, 大有不查个水落石出不罢休之势啊!”
许青振正不紧不慢地喝着一盏大红袍,闻言微微一笑, “那你可听说他们查出什么来了?”
汪应连一窒, 只得讪讪笑道, “恩州至今还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来。”
许青振将茶盏拍于桌案上, 斥道, “别人还没查到你的身上,你便如此自乱阵脚, 惊慌失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汪应连听着这毫无遮拦的呵斥, 面色一白, 脸上挂着的恭维讨好的笑意也褪下去了大半。
汪应连和许飞琼成婚之后,许青振虽然对他这个女婿照顾有加,甚至还提拔了他的官职, 然而心里却是顶顶瞧不起汪应连的, 诸多维持面子之举, 不过是念在汪应连有几分可以利用的价值罢了。
许青振本欲把女儿许飞琼嫁入高门, 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自家女儿竟是被汪应连这个低贱的庶人占了身子!许青振纵然百般不愿,奈何木已成舟,也只能松口接纳这个女婿。
许青振本就瞧不起汪应连的出身,四下无人,翁婿密谈之时,更是对汪应连疾言厉色,说尽了令他难堪之言。
那汪应连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被许青振如此对待,早已经怨怼在心。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眼下汪应连还需要岳父许青振的提拔,自然要曲意逢迎,任嘲任骂。
只见汪应连面上白了白,旋即恢复了如常的神色,笑道,“岳父教训的是,小婿出身贫寒,如今身在官场,人情世故往来上多有不懂之处,还要劳烦岳父多多提携一二。”
许青振冷哼一声,抚了抚胡须,叮嘱道,“那裴勍年纪虽轻,却是个心思深沉的老狐狸,至于徐颢,乃是个性子比石头还硬的愣头青。两人初到恩州,光是京东东路的官员来往,就够他俩忙一阵的了!至于钱监假银一事,他们暂时还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说罢,许青振又撇了汪应连一眼,“这几次你亲去恩州钱监办事,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吧?”
汪应连闻言,心中一阵发虚,忙打包票道,“小婿皆是按岳父的吩咐行事,每次前去都以面纱遮面,且和钱监司监会晤皆是用的假名讳,绝不会露出马脚。”
许青振点点头,“不过是个假名讳而已,他们知道了也不会有影响!你记住,只要你身上不出纰漏,就算来日东窗事发,也查不到咱们翁婿二人的身上来!哼!老夫筹谋详尽,凉他裴勍掘地三尺,也寻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出来!”
汪应连闻言,又赔着笑脸恭维了许青振几句,这才告辞,从书房里走出来。
望着漫天深沉月色,汪应连脸上的笑意渐渐褪了个干净。
许青振这老贼狗胆包天,身为吏部侍郎竟敢监守自盗,他筹谋了恩州假银一事不说,还指使汪应屡次去恩州行事,逼迫着他一起狼狈为奸。
当日,汪应连一时迷了心窍,牵扯到了许青振一手谋划的假银案之中,如今事态愈演愈烈,汪应连和许青振休戚相关,无法抽身,只能和这位黑心黑肝的老丈人一同进退了。
只见汪应连面色青白一片,眸中满是化不开的阴狠,眉间一点红痣更显诡异。
前去恩州的时候,他一时得意忘形,随手拈来的假名讳,乃是他的曾用名……不过,那个名字承载的过往不堪回首,他早已更名换姓,恐怕不会有人查出那名字之后的端倪。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
要紧的是,刚才许青振的陡然发问,让汪应连恍然记起来,他曾在恩州钱监面前阴差阳错地露过真容,也就是说,那恩州钱监崔广益,曾见过他的长相。
思及此,汪应连抬手召了心腹属下上前,冷声道,“即刻派杀手前去恩州,取钱监司监崔广益的项上人头。”
“另,派人前去荆湖北路的辰州,想办法将辰州户部四年前的户籍文书备案毁之一炬。”
同夜,裴国公府。
松风万壑阁中深夜秉烛,人影绰绰。
从恩州到京城,车马一路奔波。
今天下午一到京城,裴勍便换了官袍直入禁廷,在御书房和献庆帝汇报了恩州钱监假银一案的大致情状。
只是,因手头证据不足,并不能指认吏部官员监守自盗,故而,裴勍特意关于吏部官员‘王兴车’一事掩下,并未直接告知献庆帝。
徐颢正在书房来回地踱着步子,“裴大人,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出那位三番两次到恩州钱监作怪的‘王兴车’王大人是何方神圣,只要‘王兴车’的身份告破,此案便迎刃而解了!”
“不错,‘王兴车’的真实身份,乃是此案的关键”
裴勍思忖道,“但眼下,你我二人手里幷无确凿证据,如此贸贸然地怀疑朝廷命官监守自盗、犯下造假银之罪,无论如何都是说不通的。况且,敌在暗,我在明,咱们只有掌握了如山的铁证,才能将歹人彻底定罪,不给奸猾之人留下一丝一毫苟延残喘的机会。”
徐颢闻言,颔首道,“裴大人说的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只有一出手便将罪人扳倒,才能永绝后患。”
两人正密谈之际,一阵敲门声响起,传来侍卫十九的声音,“秉国公爷,崔司监求见。”
裴勍闻言,颇有些无奈,动了动薄唇,“让他进来。”
徐颢摸了摸鼻子,“这崔广益遇上咱们,也算是福大命大了。”
说话的功夫,崔广益已经进了书房,望着屋中两位尊贵的上峰,迎头便行了大礼,“恩州钱监崔广益,拜谢裴国公、徐国公的救命之恩!若非两位国公爷护送我一家老小进京,只怕我们早晚会被杀人灭口,沦为奸人的刀下亡魂!国公爷大恩大德,崔某感激不尽!来生一定做牛做马,结草衔环……”
“行了,行了!”
徐颢打断道,“崔大人只要安安生生地呆在裴国公府上,不要到处乱跑,届时到了御前,将你所知道之事据实告知皇上,便是对我等最大的回报了!”
那崔广益连连应道,“卑职谨遵吩咐!”
徐颢笑道,“崔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便先行退下罢。我与裴国公还有要事相商。”
那厢,裴勍思前想后,总觉得漏掉了此案最为关键的一点。
自打方才崔广益进门,裴勍便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此时望着崔广益起身而去,电光石火之间,竟是忽然想起来,一直以来,他们都漏掉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崔广益刚行到书房门口,却被裴勍朗声叫住,“慢着,”
“崔司监,你可曾亲眼见过——那王兴车的长相?”
崔广益回过神来,也是一脸后知后觉,略想了想道,“那位王大人往来神秘,次都由我一人接待,并不面见其他官员。他每次来,都带着一顶黑色锥帽,且以面纱遮挡面容。”
徐颢闻言,不禁面露失望,不料,崔广益又接着道,“可巧!三个月前王大人来恩州的时候,天下大雨,王大人的衣袍锥帽被大雨打湿,只得在钱监房舍中更衣,下官前去奉上换洗的衣袍,无意间曾见过王大人的真容!”
徐颢这才回过味儿来,面上又惊又喜,连声道,“快来人!召画师!召画师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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