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喜桃
正房里,宛氏怜爱地抚着自家女儿的鬓发,问“近来食欲可好”、“夜间是否安眠”、“腹中孩子可闹腾”等,薛亭晚笑着一一答了,又问宛老太太的伤势如何了。
当日入画身中数刀,宛老太太伸手去拉她,也被史清婉划在手臂上,好在伤口并不深,抹了几日药膏子便结痂痊愈。
宛老太太本欲启程回余杭,不料恰逢战事,一再耽搁,薛亭晚的舅舅从余杭修书一封,信中说他不日便要入京述职,到时候带着宛老太太一同回余杭去。
宛氏说完此事,又提及一些家长里短,说到自家儿子,脸上带了三分无奈。
新帝登基,急需安定民心,休养生息,弘仁帝不孚众望,即位后广行恩政,免去三年赋税徭役,特开恩科,天下学子皆喜不自胜,奔走相告。
薛桥辰如今已经是千机丞一丞之长,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非要以官身参加科举考试,这几日头悬梁锥刺股,捧着书本学的废寝忘食,
宛氏摇摇头,“以前叫他读书考试,简直如同要他的命!如今没人催促他读书了,反而巴巴地去参加科举,真真是不叫人安生!”
薛亭晚笑道,“母亲,阿辰身无功名,却得先帝和今上重用,乃是有违祖制,于理不合。如今阿辰身辖千机丞,要行事周全,才能御下,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再者,他知道未通过科举始终是母亲的心结,此举是想要母亲安心罢了。”
宛氏叹口气,想起这两年自家儿子确实懂事不少,隐隐有能够支撑门户之态,心中不禁感到慰藉。
宛氏饮了口金山时雨,又道,“入画的后事你打算怎么处理?可要叫她的家人来把人领回去?”
薛亭晚摇摇头,“入画三岁被父母卖给人牙子,所得银钱都拿去供其弟弟读书,可见这一家子是不把女儿当人看的。入画后半辈子若呆在这样一家子的祖坟中,想必是不得安宁的。女儿想叫她安心的走,打算为她另寻一块墓地安葬。”
宛氏叹口气,想到前些日子苏父送葬苏易简,金龙寺的主持为其做的那一场声势浩大的法事。
当日薛亭晚和裴勍也在场,李婳妍请求以遗孀身份为苏易简守灵,入苏氏族谱,却被苏父婉拒了。
苏父对她说,“易简虽然去了,可你还年轻,还有大半辈子要好好的过。倘若易简在天有灵,定不愿看你为此一蹶不振,对着灵位终日以泪洗面,更不愿耽误你的后半生。”
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乃是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
宛氏叹道,“阿晚,你和婳妍自小是玩伴,你要好好劝劝她。”
话至此处,薛亭晚眼中有泪光,“母亲,劝不动的。昨日我和德平公主上门探望李姐姐,她执意要去天龙寺带发清修,终身为苏易简供养长明灯。”
深爱的人一朝离去,要经过多少岁月的冲刷,才能将彻骨之痛埋藏心底,消弭无形?
宛氏闻之,也忍不住叹一句“痴男怨女,情债难尝”。
送走了宛氏,薛亭晚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上一世,献庆帝赏下三尺白绫将李婳妍赐死。苏易简抱着她的尸身悲痛不已,亦自刎而去。
这一世,她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重蹈覆辙,拼尽全力助李婳妍从教坊司脱身,本以为两人此生可以长相厮守,奈何上天偏妒有情人,生离死别竟是来的如此快。
她记得无比清楚,那日如意湖畔,苏易简说,“此生此世,我只认定她一个人是我的嫡妻。”
他还说,“我们若活着,便白头偕老,我们中若是有一个死了,也要再续来世因缘。”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他们这两世姻缘,磕磕绊绊,到头来,终是逃不过天人永隔,不得善终的命运。
回忆起凄凄往事,薛亭晚忍不住落下潸潸悲泪。
裴勍进来的时候,刚好撞见她眼眶红红的模样。
他扶住她肩头,“阿晚,斯人已逝,悲痛伤身。”
“易简走的时候,是带着笑的。”
是啊,他明知道会因何离去,可却依然义无反顾。即使像星星略过黑暗的夜空,片刻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也无悔留下转瞬即逝的光亮。
薛亭晚抬眸看他,“淳郎,等咱们的孩子出世,让他认婳妍做干娘,可好?”
薛亭晚和德平从小约定,将来若是有了孩子,要认彼此做干娘。眼下苏易简出了事,只剩下李婳妍孤零零一个人,薛亭晚和德平一合计,干脆让孩子都认李婳妍做干娘,略尽慰藉陪伴。
“都听阿晚的。”
裴勍揩去她两腮泪水,“太医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该请平安脉了。”
薛亭晚点点头,她腹中孩子已经有两个月大,不见丝毫妊娠的不良反应,可见是个及其心疼母亲的乖孩子。
太医诊了脉,道“胎儿心跳有力,县主身子康健,一切都很顺遂。只是怀胎月余的孕妇常常会出现抽筋症状,要多用些养元气的补汤。”
裴勍听得专注,生怕漏掉一个字,他神色认真,丝毫不亚于坐镇金銮殿早朝的全神贯注。
薛亭晚心头一暖,等太医退下,才笑意盈盈地看向男人,“今天淳郎不忙吗?竟然陪着我诊脉。前两天休沐的时候还忙的脚不沾地呢。”
裴勍听出话里揶揄,轻轻握住她的手,“关于你的事,我一直都有空。”
说罢,他自桌上拿起一折纸递过来,“我拟了几个名字,请岳父岳母和祖母看过了,阿晚从中定一个?”
堂堂裴卿处事周全,就连为孩子起名字这件事上也周到无比,先是在洒金罗纹纸上列出男名女名各十个,请长辈过目点头,从中选出男名女名各五个。最后的一锤定音,决定大权,全都交到女主人手中,任薛亭晚凭喜好挑选。
薛亭晚只得接过折子,“夫君定下一个就好了。”
裴勍道,“阿晚是母亲,自然是要最后敲定的。”
依着裴氏族谱,腹中的孩子应是“嘉”字辈儿。薛亭晚拿着折子细细看了片刻,指了两个名字道,“这两个好。男孩就叫裴嘉渊,女孩就叫裴嘉阮。淳郎觉得如何?”
她朱唇微启,贝齿间绵软地念着他们的孩子的名姓。
三千鸦青鬓发如云,斜簪的衔东珠鸾凤钗微微晃动,那双杏眸潋滟生辉,摄人心魂。
裴勍微怔,随后眸中涌现万般柔情,勾唇一笑,“好。就定这两个。”
立冬刚过,塔尔特便下了几场鹅毛大雪,北地天寒地冻,一派肃杀,山川皆银装素裹,如琼楼玉宇,不似凡间之景。
律琰即位成为塔尔特首领已有数月,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三大部落之间暗流涌动。
之前大王子有资本竞争储君,全都依仗大王子妃的母族支持,后来,大王子在大齐丧命,大王子妃成为遗孀,其母族三番五次惹是生非,今晚大帐商谈,竟是逼着律琰迎娶大王子妃为汗妃,将怀敏罢黜为次妃。
律琰是个血性男儿,见其母族咄咄逼人,甚至将爪子伸向汗妃立废之事,脸色当即一黑,一通呵斥之后,广袖一挥,转身便出了大帐。商谈还未开始,便以僵持和不愉快告终。
律琰踏着满地月华,一路行至汗妃大帐中,被瑟缩的婢女忐忑拦下,“大汗,汗妃已经歇下了。”
律琰一愣,旋即叫她们退下,不顾阻拦,径直进了帐子里。
怀敏正伏在枕上掉泪,听见身后脚步声,扬手将枕头砸了过去,“你过来做什么?”
律琰一把接住枕头,笑道,“汗妃好大的火气。”
怀敏见他脸上笑模样,更加来气,“别叫我汗妃!他们不是要你娶大王子妃吗?你还来这里做什么?不如今晚便去大王子妃帐中,也好叫那些族人安心!”
律琰见她真动了气,扔了手中枕头,走到面前,替她擦脸上的泪,“我怎会娶大王子妃?怀敏,你信我!”
怀敏拍开他的手,“反正我现在只是一个反贼之女!身后没人撑腰,也没有靠山,想必是不配在汗妃之位上的,不如我明日便带着腹中孩子改嫁!”
律琰手上一顿,咬牙道,“我还没死,你如何改嫁?”
怀敏恨恨偏过头去,“我只当你死了。”
律琰眯了眯眼,俯身咬上她的耳垂,百般厮磨,“死也死在你的温柔乡里。”
怀敏红着脸去推他,却被他捉住双手按在怀里,“放心,冬天到了,那些蚂蚱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怀敏惊讶看他,“你要除掉他们?”
“不错,”
律琰道,“三大部落积怨已深,大王子妃的母族只认王兄一个主子,如今王兄已死,他们逼着我娶大王子妃,不过是想要个皇储捏在手里,将来好桎梏我罢了。长此以往终是祸患,既然如此,不如趁机斩草除根。怀敏,不日我便会和大齐新帝签订条约,葆两国邦交百年和平,届时借大齐北地驻军相助,将其母族斩尽杀绝,绝不手软。”
怀敏犹豫片刻,忍不住道,“你就不怕大齐皇帝出尔反尔,趁机出兵踏平塔尔特?”
律琰笑道,“你未免太小看你的夫君。塔尔特如今已经今非昔比,大齐皇帝尚且忌惮三分,再者,大齐战乱刚定,自顾不暇,不会轻易与塔尔特开战。”
“更何况,我可以不信大齐新帝,却不能不信裴国公。裴勍是君子,他若要什么,只会光明磊落的直取,不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裴勍在朝中坐镇一日,便不会容忍新帝犯下这等令人不齿的小人行径。”
怀敏点点头,不得不承认律琰考虑周全,再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的衣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解开,男人将她压下,从朱唇一路向下,一寸一寸的专注亲吻。
怀敏试图躲开他的唇,“还有孩子呢!”
律琰大笑,“孩子也想和父汗亲近亲近呢!”
“你……”
大帐掩下一室呢喃低语,今晚夜色晴朗,繁星闪耀。北地四野苍茫,辽阔无边。远处是群山连绵,山巅覆着白雪皑皑。
满目山河空念远,她终究成了塞北自由自在的鹰,也寻得了令她眷恋徘徊的温暖巢穴。
陈嬷嬷是娴贵妃宫中的旧人,当年禁廷中唯一一位公主呱呱坠地,便是她亲手接的生。
此后十多年,陈嬷嬷一直贴身伺候着德平,直到她嫁人,出宫,搬入许府。
帝女乃是金枝玉叶,成婚之后,就算有了驸马,依然可以豢养无数面首。
可惜德平志不在此,并非沉湎声色之人,不仅不叫徐颢入赘公主府,连个面首都不曾召过。
和前朝那三四位纵情享乐的公主一比,德平便显得十分贤德。
陈嬷嬷却对此不以为然,总暗地心疼德平,觉得她为着驸马委曲求全,受了许多委屈。
德平公主乃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妹妹,上个月刚刚被圣上加封为德平长公主,为万民称道。
不料加封公主的第二天,德平公主从外头怒气冲冲地会来,叫了陈嬷嬷上前,令她为自己寻几位面首来。
陈嬷嬷暗中惊疑,看了看德平公主八个月的孕肚,颇为担忧的问,“公主身子可使得?”
德平俏脸一红,斥道,“啰嗦!嬷嬷照办便是!”
普天之大,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更何况堂堂德平长公主欲纳面首,家室好的俊俏儿郎谁不是削尖了脑袋往前凑?
半个时辰之后,许府的花厅里便领进来了四位郎君,一眼望去,四人身上的衣衫青紫蓝橙,各不相同,直叫德平眼花缭乱。
不得不说,陈嬷嬷的眼光是极好的,这四位郎君虽打扮轻佻了些,但胜在面容俊俏,美的各有千秋,奈何德平一颗心在别处,压根没有欣赏的兴致。
今日德平的反常举动,全都拜徐颢所赐。
历朝历代,驸马手中皆不掌实权,徐颢立下赫赫战功,自然明白“功高震主者身危,名满天下者不赏”的道理。刚被封了荣国公,便向弘仁帝自请卸去实权,当时正值国子监祭酒乞骸骨归乡,弘仁帝索性将国子监祭酒的位子给自己妹夫来做。
徐颢去掌管国子监,便难免要和女学打交道,天下大定,重开女学,一茬一茬的漂亮年轻贵女前仆后继地涌入国子监,德平每每想起,都觉得背后一凉。
孕期的女人总是多疑的,方才她袭国子监,正巧看到一位贵女正追着徐颢请教课理,那贵女年纪不大,心思不少,面含羞赧,语气绵软,名为请教,实则接近,别人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德平可是看的门儿清。
德平显然是没忘记方才的扎眼一幕,怒火三丈,心情不佳,略打量了眼四位俊俏阴柔的面首,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桌上,“一个个报上名来。”
那青衣公子甩了甩手中丝帕,柔声道,“奴家姓王名复,年方十五,擅音律,工山水,愿伴殿下左右……”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红唇一边张合,身子一边扭出妖娆弧度。
德平一口清茶哽在喉头,不解风情地打断,“本宫瞧着你嘴上一片血红,抹了什么?”
那青衣公子见公主亲自发问,以为自己引起公主注意,竟升腾起胜券在握之感,忙不迭地答,“回公主的话,小人唇上涂得乃是焕容斋的口脂,唤做‘麒麟血’,这可是焕容斋开春限量的新品呢!公主若是喜欢……”
如今四海升平,薛亭晚名下的铺子重新开张,开春以来,别出心裁地推出了面向男子的唇脂和脂粉,显然是瞄准了京城中男宠面首的巨大消费能力。
德平无法理解薛亭晚的奇思妙想,看着青衣公子一点点靠近,被他身上浓烈香气熏得绝倒,刚皱了眉头,剩下三位公子也纷纷表现,七嘴八舌道,
“殿下且看,奴家头上这根玉簪是焕容斋和璎珞楼联名发售的新品,公主若是喜欢,奴便将其赠与公主为信物!”
“殿下!奴家这身橙色衣衫乃是珍缎斋的新品布料,品质上乘,名贵至极,若是殿下喜欢,奴家愿为殿下裁剪一身裙衫,与殿下同着一袍!”
上一篇:穿成民国文豪的文盲妻子
下一篇:七零金刚芭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