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喜桃
“殿下闻闻奴家身上香不香!此乃添香斋的古香‘花间露’……”
四人争相上前,浓郁香气铺面而来,德平被熏得一阵作呕,连连摆手,“离我远些!陈嬷嬷,快叫他们下去!”
不料陈嬷嬷还未上前阻拦,花厅里便走进来一个挺拔人影。
徐颢人在国子监中,接到下人传话,听闻德平在府中挑选面首,登时被一腔妒火吞没,理智尽失。
他惊怒交加,魂不附体,策马疾驰回府,快步行至花厅,正瞧见一群面首对着德平搔首弄姿,动手动脚。
徐颢箭步上前,将四人一把推开,俯身将德平打横抱起来,大步迈入内室里。
这郎君面色阴沉,来得快,去的也快,花厅中青紫蓝橙四位公子面面相觑,如鲠在喉。
还是陈嬷嬷见多识广,独具慧眼,嗅到方才男女身上陈年醋味,不咸不淡地吩咐丫鬟婆子,“还请四位公子务必看紧自己的嘴,若是今日过后坏了长公主的名声,本嬷嬷定一根一根薅掉你们的舌头!来人,将四位公子带下去!”
青紫蓝橙四公子本来还愤愤不平,正要追问“那挺拔男子是谁,为何可以霸占公主”。闻此骇人之言,皆是捂唇摆手,表示今日就当从未见过公主真容。
陈嬷嬷满意点点头,瞄了眼内室里的床幔摇动,波澜不惊地吩咐道,“屋中下人都随我退下去,若无主子诏令,不得入内伺候。”
内账里,徐颢将德平放到床上,俯身便吻了下去,德平猛地推开她,怒道,“你干什么?”
徐颢的怒火都在脸上,“敢问公主想干什么?”
德平“哼”了一声,扭头不看他,“是了!那些个贵女们年轻又貌美,我这个大肚婆是比不上了!你不是在给贵女教习课理吗?回来做什么?”
“无中生醋,”徐颢轻轻掰过她的脸,“德平,你误会我了。方才那位贵女心术不正,一心接近,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以后不会再和她多说一句话。”
德平这才消了火气,勉强道,“算你识相!”
徐颢俯身重重亲她,语带玩味,“不生气了?那还要不要面首了?一下要四个,德平,你好本事啊!”
德平见男人秋后算账,一个劲儿的往床角躲,“唔,徐颢,你敢这么唐突我!明天我要去皇兄面前告状!”
徐颢冷笑,“床榻之间的事儿,夫人也要告御状?”
“你放肆!唤我殿下!”
“夫人。”
“唤殿下!”
“夫人。”
“唔……夫君……”
《大齐志》有载:
献庆十八年九月初三,勇毅王谋逆,凉州为患,徐国公与兵部侍郎出兵平定。
十月十八,反贼围京。帝缠绵病榻,东宫监军,三军列阵,裴国公出与战,斩贼首。同日,帝崩,时年五十九岁,葬太陵,庙号神宗。太子即位,是为弘仁帝。
弘仁元年二月,诛反贼,夷九族。帝广行恩政,免三年赋税,大赦天下,特开恩科。自此四海承平,天下乂安。
三月,裴国公加封一等护国公,入阁行宰辅之权。徐国公加封荣国公。永嘉县主加封永嘉郡主。德平公主加封德平长公主。
四月,帝与塔尔特首领律琰于额迭木会晤,签定和约,百年为好。
弘仁二年,帝立京南尹氏之女为后,弘仁三年,尹后诞皇长子,立为太子。
一晃许多年过去,那场惨烈的战争已经化为青史中的平淡一页,成为前朝往事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们身上那种蓬勃的热烈孤勇,历久弥新,薪火相传,走过岁月,跨过烽烟,斑驳于朱漆画堂,令人仰之弥高。
从此,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他们携手共赴山川湖海,看春花秋月,赏夏风冬雪,不惧面对往事,亦不惧面对未来。
第124章 番外二:国公爷养儿日常
半年后。
缀云峰上枫林尽染, 火红柿子已挂满枝头, 又是一年秋霜至。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乌木门从内推开, 走出一位穿着灰青色僧袍的女子, 她满头乌黑长发,盘做一个素净发髻,上头斜簪一支沉香木发簪。
日月如驶,自从他去了之后, 一天又一天, 如水一般从指缝间偷偷溜走。
这方禅院落座在缀云峰半山腰,山中云气飘渺,偶有浑身雪白,朱红嘴橼的仙鹤飞来,
院中有株碗口大的海棠, 三秋时节,正向隅而开。
她常常静对海棠而立, 手握一串十八子小叶紫檀, 用平静的语气, 念完一整遍金刚经。
她在守一个人。
天道无常, 际遇难测,命运给她开了一个过于巨大的玩笑。
她亲手为他穿上战甲,却没等到为他卸甲的时候。
昨夜又生梦魇, 她又梦到当年。
梦里, 她一朝从云端跌落泥沼, 被抄家押入教坊司,他稳稳将她接入怀中,许她海枯石烂,许她一生一世,奈何希望之后,却是更大的失望。
梦境急转直下,沙场刀剑无眼,硝烟弥漫,他捐躯山河。
她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满面残泪,哽咽大哭如稚子。
她这半生经历太多坎坷,因为他的庇佑,才得以看到一点点光亮,她时常想,也许是自己贪心,不该向上天奢求太多。
又是一年海棠花开。奈何,海棠依旧,斯人已杳。
她想起上战场那日,缝在他雪白亵衣上胭脂色的海棠花,仿佛早早预示了一种不祥。
可当时他们是那样期盼,那样情浓,本以为是生离,没想到却是死别。
天妒有情人,命运偏爱捉弄人,他们谁都没有料到。
他去之后,她再也没有簪过海棠。
这满院胭脂色,恍若一夜春风至,奈何泪痕红浥鲛绡透,人空瘦。
此生,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弘仁元年九月,岁在丁卯。
裴国公府里,薛亭晚诞下一对龙凤胎,把定好的一男一女两个名字都用上,毫不浪费,凑成一个令人艳羡的“好”字。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弘仁八年十二月,裴嘉渊,当今护国公嫡长子,虚年九岁。
松风万壑阁内,十几位部下齐聚一堂,正对京东行道的盐铁之事争论不休。
裴勍正在议事,被十九请出来,负手立于檐下,淡淡盯着身前的儿子。
裴嘉渊立于台阶之下,攥着衣角,小脸通红,鼓起勇气仰头看他,“父亲,我可不可以不搬出内院?我不想和母亲……还有父亲分开。”
他爱粘着母亲,也爱和妹妹一同玩闹。他明明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单独挪到黑漆漆,空荡荡的别院里?
一想到妹妹和自己同岁,却可以安心窝在母亲怀里撒娇,裴嘉渊心中更委屈了。
裴勍眉头微皱,没有立刻答应。
寻常人家的孩子六岁便要搬出内院,请西席,习礼仪,分院而居。裴勍打小便是这么过来的。
裴氏祖训家教极严,若不是薛亭晚心疼孩子,一再要求,他又怎么会容许儿子在内院养到八岁?
于是,在裴嘉渊骐骥的目光里,他那高大如天神的父亲薄唇微动,吐出四个字,“异想天开。”
裴嘉渊闻言,小肩膀顿时垮下来,眼圈红红,作势要哭,却又觉得在父亲面前哭哭啼啼太丢脸,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哽咽着迈着小短腿儿跑远了。
裴勍望着儿子抹泪的背影,眉头更加紧皱。
这孩子养的终究太柔弱了些。
裴嘉渊年纪不大,却得父亲的真传,已经学会克制情绪,被十九一路领回他的小院子里,还不忘展露笑容,同十九叔挥手告别。
裴嘉渊被书童带到书房里,父亲明天要考他《战国策》,他才背了一半而已。
其实裴嘉渊小小年纪十分聪慧,已经算不可多得,可聪慧和愚笨,向来是和旁人做比较才能得出的结论。
有父亲珠玉在前,他若无法逾越,就成了不成器的沙砾。
半本《战国策》,他两日成诵,孟夫子夸奖他背的快,后面还要跟一句,“你父亲过目不忘,当年把整本背下来,只用了三个时辰。”
他小小年纪,已经能够挥笔作辞作赋,皇表舅夸他文章写得好,后面也要跟一句,“比起你父亲,还有很大进步余地。”
他骑术不精,十九叔安慰他一番,后面不忘加一句,“主子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单手握缰,纵马驰骋。”
裴嘉渊翻了一页书,默默地想,无论任何事,父亲好像总能做到最好。
在娶妻这件事上也是。
想起母亲,裴嘉渊心中小小雀跃,小短腿儿都晃了两晃。
母亲会带着他和妹妹去吃万客楼的松鼠鱼,去买甜如蜜的杏子果脯,还会带他们上山摘野栗子,下河抓小蝌蚪和肥鲤鱼。
他从小听过太多关于父亲的传闻,他们说父亲是不世才子,是铁腕权臣,为人清正雅直,高冷出尘。
小小少年轻哼一声,暗想,我才不会告诉你们,父亲在母亲身边的时候,完全是另一幅模样。
上回他去内院给母亲请安,偶然看到父亲正阖目枕在母亲腿上,神色温柔,唇边含笑。
裴嘉渊再翻一页书,有些想不明白,父亲都多大人了,为什么还要和他争抢娘亲?
弹指一挥,冬去春来。孟春时节,弘仁帝在上林苑设春猎。
今日围猎与往年有所不同,弘仁帝特别划出一片围场,王公大臣不必入内,专供各家的少年郎施展拳脚。
九岁的徐萦一边拉弓试箭,一边看向身侧的好友,“听闻,今天拔得围猎的头筹之人,便能得到皇上私库里的宝贝‘紫霜长戟’!”
徐萦是德平长公主的嫡子,因两人母亲是闺中密友,徐萦和裴嘉渊打小就是玩伴。
裴嘉渊正在调试左臂上的袖弩,听了这话,抿唇一笑,满心志在必得。今日他定要拔得头筹,得到父亲夸奖。
少年虚岁九岁,遗得父亲三分卓越仪表,另有三分出众外貌来自母亲,剩下的,则独属于自己开拓出的精彩。
他年纪不大,此时山眉水眼,唇角微漾,已经叫人忍不住期待成年之后的风采。
旁边的李氏嫡子望见他的袖箭,好奇地凑过来看,“阿渊的袖箭好精巧!难道又是薛司丞送给阿渊的新兵器?”
裴嘉渊的舅舅薛桥辰,如今官拜工部侍郎,身兼千机丞司丞一职。
舅舅习墨家机械术,爱玩爱闹不亚于小孩子,从他出生起,便包圆了他所有的玩具兵器,小到九连环鲁班锁,大到机关暗器,每每拿出手展露一番,总能引得同龄人羡慕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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