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渊爻
——孟大夫人说了,先定亲,双方准备婚事怎么也要一年半载的功夫,够他将魏家查个底朝天。
汴京城里,谁家没藏着点龌龊事?
孟珩不信魏家有那么干净。
他甚至有点痛恨起来自己当初在梦境里气昏了头,提刀将魏家杀了个干净,竟忘记从他们嘴里问些把柄证据出来,现在也好用得上。
杀进魏家之时,孟珩已几乎以为自己这辈子没有再找到盛卿卿的机会了,哪里顾得上想那么多。
盛卿卿显然对他的同意赶到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时面上笑意比平时还要灿烂两分。
孟珩看得皱眉,“魏仲元哪里让你中意?”
正低头整理裙摆的盛卿卿诧异地抬了眼,她转了转眼睛道,“魏三公子好丹青,我一向对画师心有好奇。再者,他看着脾气软和,当也不会盛气凌人,当作夫婿的人选不好吗?”
孟珩再次认识到他和盛卿卿的喜好差得太远。
十八种武艺孟珩都能手到擒来,耍得有模有样;对着文房四宝一坐几日地画画就实在太为难他了。
至于脾气,孟珩觉得二十个魏仲元的骨气凑在一起也比不上他一根小拇指。
盛气凌人?
孟珩面若冰霜地走出长廊,鸟语花香的盛景被他走得像条通红的修罗道,人群纷纷避让不及。
唯独一个盛卿卿好脾气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不到的距离。
她是真的从不曾害怕过他。
孟珩用眼角余光向后瞥了一眼,稍稍放慢了脚步。
盛卿卿三两下便追了上来,笑道,“耽搁珩哥哥的时间了,走得这么快是有急事要办吗?”
“急事随时都有。”孟珩在崇云楼的门口停下,他低头看向盛卿卿,“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了,我本就是借了孟府的马车来的。”盛卿卿连忙摆手,“既然有急事,那是我方才逾矩,珩哥哥还是快去办正事要紧,何必为了我耽误。”
孟府的车夫在旁守着马车待命,一个字的废话也没敢多说。
孟珩自觉刚刚才被盛卿卿摆了一道,这次不能再听她的,唿哨叫过了坐骑。
他牵住缰绳低头再漫不经心地去看盛卿卿的神情,做好准备她无论怎么花言巧语都左耳进右耳出的准备,却好巧不巧地看见一片紫藤花瓣夹在了盛卿卿发间。
孟珩下意识伸手将花瓣摘了,动作很自然,没有扯到盛卿卿的一根头发。
他将花瓣随手一扔,言简意赅,“不耽误,上车。”
盛卿卿怔怔应了一声,转头往马车方向走了两步,又忍不住驻足回头看了孟珩一眼。
男人正在同马儿低声说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她投去的视线。
于是盛卿卿抚着胸口轻轻地出了口气,挂起笑容上了马车。
孟娉婷说过,孟珩从小冷冰冰的就挺吓人,孟家姐妹们比他小的岁数多,见他便要吓得哭,没一个特别亲近他的。
想来是终于有了一个不怕自己的妹妹,所以孟珩便不自觉多照顾她一些。
盛卿卿抚了抚头上钗,觉得这道理说得通,便心安理得地将刚才孟珩突然靠过来时、她心中油然而生的怪异之感给压了下去。
第35章
既然从孟珩处得到了认可,盛卿卿也没再做耽搁,等孟老夫人问起的时候,便直接说了魏仲元的名字。
孟老夫人闻言深深看了盛卿卿一眼,她意有所指地说,“你和云烟的性格不一样。”
盛卿卿笑了笑,她道,“我听外祖母话中偶尔透露出的一二,我认识的母亲也同您说的不太一样呢。”
孟老夫人像是被这句俏皮话刺了一下似的。
她闭眼安静了片刻,才微微摆手道,“既然要定亲,我这几日就带你去看看云烟留下的嫁妆。我保管这些年,到底应该是你的东西。”
盛卿卿乖巧地应了是,见孟老夫人一幅疲倦的模样,随即小声告了退。
嫁妆这东西,盛卿卿倒并不太在意多少,但她心中多少好奇究竟是多大的数目才配得上当时孟老夫人凝重的神情。
再者,即便是她母亲当年的嫁妆,在她逃婚时便该按律剥夺,怎会在孟府一留二十多年,又落到了她盛卿卿的头上?
尤其是,孟府为何要拿出那么大一笔钱来当做孟云烟的嫁妆?
嫁妆虽说是出嫁女的倚仗,越多越能压得住阵脚,但当然也要看自家能拿得出多少来。
那时候的孟府不过是个普通世家,同如今不可相提并论,横财从何而来?
关于这笔来路不明的嫁妆,盛卿卿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可孟老夫人却吝啬得一个也不肯作答。
盛卿卿回院想了会儿,越想越觉得疑惑,再想到今日魏梁看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几乎是透过她在看三十年前的一个人影似的,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寒战。
魏夫人是笑面虎,但魏梁或许比魏夫人还要更加不好对付一些。
思及此,盛卿卿无声地叹了口气。
决心踏入魏家的那一刻,她已将自己的后路尽数斩断了。
“姑娘怎地唉声叹气?”青鸾过来添茶,边道,“今日不是一切都顺利得很吗?”
盛卿卿抬眼时正巧看见青鸾脑袋上沾了片枯黄的树叶,伸手替她摘了,嘴里道,“没什么,悲春伤秋罢了。”
青鸾见到盛卿卿手里的枯叶,啊呀一声笑了起来,“我又粗手粗脚的麻烦姑娘了。”
盛卿卿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树叶,道,“我替你摘了掉到头上的叶子,这没什么不正常,是吧?”
“有什么不正常?”青鸾不解地反问。
“……没什么。”盛卿卿失笑摆手,“我想了些有的没的罢了,你去忙吧。”
青鸾应是转身离开,盛卿卿才在心中好笑自己的多思敏感。
那可是孟珩,她想什么也不该想到才认识将将一个月、见了没几次面的孟珩身上去,忒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
从崇云楼回来第三日,孟老夫人便带着盛卿卿出了门,随行人数从简,盛卿卿扫了一眼,除了孟大夫人外,只几个老夫人院里常见的心腹下人,再足足一队的护院跟着。
“太多了,孟府放不下,也不便让人知道。”孟老夫人淡淡地道,“一会儿看过以后,你也不要声张。”
盛卿卿点头称是,按照马车行进的方向判断着距离,原来当作就在汴京城里,谁知道马车一路出了城门,往郊外的方向而去。
孟大夫人恍然道,“听说郊区里,母亲有个凿了温泉水的宅子,是存放在那处?”
孟老夫人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难怪,那宅子是母亲的私产,也不怕家中其他人过去。”
“放了二十来年,我以为没有起出的机会了。”孟老夫人喟叹道,“还好,卿卿总要嫁人的。只你记得,这些钱财于你是安身立命之本,也可能是招人毒害的祸根,务必要小心谨慎,明白吗?”
“外祖母安心,外孙女知道。”
钱财确实容易招来杀身之祸,盛卿卿倒是知道的。
可如今她踏足的龙潭虎穴可比普通的钱财来得更刺激。
盛卿卿心中是这么想的,但这是在她见到所谓的嫁妆之前的想法。
温泉宅子虽建在郊外,但不远处也能眺望见几处其他大户人家的宅邸,看起来像是达官贵人冬日避寒用的福地。
盛卿卿跟着孟老夫人进了院子,护院们将宅子内外守住,最后走进一处室内的唯独四人。
孟老夫人、大夫人、盛卿卿,并一个平常不怎么说话的嬷嬷。
盛卿卿还是第一次见到地下开采的温泉池子,好奇地往热气腾腾的池里张望了一眼,只见那水都像是掺了羊奶似的,是微微的白色,雾气笼罩起来仿若话本里讲的瑶池仙境一般。
老夫人目不斜视地走向池子侧边一处平平无奇的烛台,伸手稍稍摸索一下,不知触动了什么开关,咔啦一声,池子一旁平滑的地面上开了道暗门。
盛卿卿睁大了眼,没想到话本里富贵人家在家中挖个密道这事还真能在眼前出现——难道不是建个库房更为方便?
“这处原本是战时所挖,用来避难的。”孟老夫人道,“若是汴京被攻破,孟府的老幼妇孺便要躲到这处来。”
嬷嬷掌了灯,第一个从暗门的台阶处走了下去,孟老夫人紧随其后。
小小的密道口像是野兽似的将她们吞没了进去。
“我走在你后面,別怕。”孟大夫人安慰道。
盛卿卿倒不是怕黑,她只是直觉地对被孟老夫人这般费尽心思藏起来的东西生出了一丝抵抗和不祥的预感。
——这恐怕,并不只是她母亲的嫁妆那么简单……
暗道挖得并不窄,能容纳两三人同时通过,因而一顶烛台也够四个人用了。
孟老夫人走得很慢,她的拐杖在地上随着脚步声极有规律地一敲一敲地发出“笃笃”的声音。
盛卿卿分神打量了这暗道的四壁,发觉这里应当是用了不小的人力物力才建成的,一点也不简陋,四方形的通道被修葺得整整齐齐,壁面也十分光滑,显然经过打磨。
——孟府老幼妇孺避难的地方?
盛卿卿垂了眼,不予置评。
密道倒是不长,走了一小会儿,孟老夫人便停在了一扇堵住了整个通道的门前,她大约是平日里不走动,这一小截距离便让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轻咳了两声后,孟老夫人上前两步,就着嬷嬷手里的烛火,掏出一串钥匙,从中挑出一枚,缓缓地打开了门上的大锁。
盛卿卿瞧了眼她的动作,直觉猜测那锁应当相当之沉。
等锁被打开后,嬷嬷便上前一步,用力推开了半边的门页。
“进来看看吧。”孟老夫人哑声道。
盛卿卿偏头打量老人晦暗不明的神情,含笑应了声是便步入了门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堆得人一眼都看不全的箱子,从这方方正正房间的一头堆到另一头,再高高地叠着摞起。
盛卿卿粗略一算箱子的数目,知道此处至少有上千个两人合抱大小的箱子,有些诧异:即便里头都装的是米,这也够好几个谷仓的量了。
这些箱子都牢牢地合着盖子,看不清其中是什么,但光从外表上,盛卿卿也能轻易分辨出两种造型、材质都不尽相同的制造。
也就是说,这至少也是准备了两次才装完的东西。
可若真都是孟云烟留下来的,那怎么会用不同的两批箱子?
盛卿卿扫视完了堆积成山的箱子,回头同仍旧立在门口处的孟老夫人对视了一眼。
老人站在门边,双手拄着拐杖凝视她,仿佛像在观察着她的反应。
又好像,在孟老夫人的眼里,盛卿卿和这些箱子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