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渊爻
盛卿卿只见过两次四房下人。
真不是她有心注意,而是四房里的人看她的目光太过容易辨认了。
譬如眼前这个小丫头眼里那样,充满了愤恨和不屑。
“表姑娘安好。”小丫头嘴里问着好,却没低头也没行礼,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死死盯着盛卿卿。
无心生事的盛卿卿略一点头便当接下,步伐微转便打算从这小丫头身旁直接绕过去。
可小丫头却不想放她走,上前两步有意无意地拦住了盛卿卿的前进方向,道,“不知道表姑娘听说了没有?我家四爷很快就要回京了。”
早在禁足一事发生时,盛卿卿听说过这事,她温和地点了头,“听说过了,四舅舅年关前就会回来。”
“不是年关!”小丫头插着腰,得意地仰着下巴道,“四爷已经动身,再十天半个月,顶多一个月就能到汴京了!”
“那敢情好,外祖母想必很高兴的。”盛卿卿朝她笑了一下。
见盛卿卿好似没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小丫头不悦地跺了跺脚,“等四爷回来,六姑娘和四夫人便能出来了,等那时候——”
小丫头没能把话说完,一个斜刺里冲出来的嬷嬷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后脑勺上,将狠话给打断了。
嬷嬷按着小丫头的脑袋对盛卿卿赔笑道,“表姑娘见谅,这丫头没轻没重的,我回去便禀报四夫人,好好教训她一顿。”
盛卿卿还不至于对一个连自己被当枪使了的小丫头都斤斤计较,她只是笑着点了头,便由着嬷嬷押着小丫头一起离开了。
青鸾撇撇嘴,“大户人家里的丫头也不是个个都好的。”
盛卿卿笑笑没说话。
四房这是要向她示威呢。
——这禁足都还没结束,心思却先活络了起来,难怪孟府四房里,唯独一个四房是被其他三房隐隐约约排挤在外的。
实在是胡氏的性格在这孟府里太过与众不同了。
孟大夫人出身将门,性格直爽;孟娉婷的母亲孟二夫人盛卿卿见过两面,是个文静的书香美人;孟三夫人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温温柔柔的,近来更是专心养胎足不出户。
这三位夫人互相之间都是一团和气,从来不争不抢,乃至于盛卿卿都没见过三房人有过冲突。
唯独四房是个例外。
孟老夫人不待见胡氏,也真当是有缘由的。
走到孟大夫人院子时,盛卿卿已经将四房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自然是孟珩的生辰来得更紧急一些了,下个月初二,满打满算也就十五天的时间,无论干什么,盛卿卿都得紧着时辰赶工。
等她将来意同孟大夫人简单地一提之后,盛卿卿就看见孟大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个奇特的笑容来。
“这小子确实是有喜欢的,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要送……却是不太容易。”孟大夫人颇为神秘地道。
“大舅母倒同我打起哑谜来了。”盛卿卿失笑,“我先前问了娉婷,还是她让我来问您的。”
“哦?”孟大夫人扬眉,“娉婷怎么说的?”
“叫我弄个手作玩意儿……”盛卿卿无奈道,“不瞒您说,针线女红我还会些,也就是缝缝补补的本事,别的可真是不太精通,便是真做了,也拿不出手。”
孟大夫人想了想,胸有成竹地道,“我有办法,也不必耗费太久时间,对你来说……也不难。”
盛卿卿肃然起敬,“果然知子莫如母,我来寻您请教真是寻对人了。”
孟大夫人得意地朝盛卿卿扬了扬下巴,“从安王府回来那一日,你不是给孟珩送了片叶子?”
盛卿卿自然还记得这一茬——那树叶来得巧,她也没多想就转手送给了孟珩,之后虽然有费心再寻,却再没有那样好的运气了。
再者,红枫的日子也到了尽头。
“那也算不上什么礼物,我回来后仔细想过了,珩哥哥多半用不上那些的。”盛卿卿道。
——一片软绵绵的树叶,孟珩能拿来做什么用?
孟大夫人连连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只要想找出用场来,什么东西都是能派上用场的。”
盛卿卿到底没能拗得过孟大夫人的意思,被她按在椅子上硬生生学了一个下午的手艺。
孟娉婷半路听说,过来看了一眼,对着盛卿卿手里一团乱的彩绳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盛卿卿不服地鼓起脸颊抬头瞪孟娉婷。
“我真没想到,万事轻巧的你居然有这般手笨的时候。”孟娉婷又盯了会儿盛卿卿那惨不忍睹的半成品,忙不迭地扭开了脸去,“好在还有半个月的光景,你慢慢练便是。”
盛卿卿默不作声地低头看看自己手中一团乱麻,再回想这些粗细不一的绳子在孟大夫人手中是何等听话乖顺,不由得抿紧了嘴唇。
——她从小手脚伶俐,学什么都比别人快上两分,长到十六岁也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有学东西这么难的时候。
三五次尝试不成,盛卿卿还真跟这些柔弱的绳子较上了劲,这日从孟大夫人院子里回去之后,她便在自己院里苦心钻研起来。
孟娉婷看热闹似的去过几次,见盛卿卿本应该十分灵巧的手指偏偏在编织时跟打了结似的,在旁频频笑出声。
“你也看不腻。”盛卿卿幽幽地挤兑她。
孟娉婷打对台地道,“你也编不腻——实在不行,便换个礼呗?”
“我不。”盛卿卿闷闷地道,“不就一个……我还有十日呢,总能做出个入眼的样子来。”
孟娉婷于是不再说话,看了一会儿盛卿卿的动作,才淡淡道,“穿错了。”
盛卿卿手上动作一顿,耐心地拆了一小段回去,再接着往下编,眉眼十分专注。
在旁看着看着,孟娉婷就突然静了下来,她捧着茶杯专心致志地看盛卿卿忙活,淡然的眉眼间慢慢地流淌出一丝担忧来。
——盛卿卿同魏仲元的定亲已是板上钉钉了,即便孟娉婷再怎么看好盛卿卿和孟珩,到底也是无法插手的。
她只得在心中默默地期盼着这定亲到时候能告吹了。
魏家确实是个不差的联姻对象,可对于孟府大多数人来说,能让孟珩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对象,却难得和珍贵得太多太多。
别的人孟娉婷还说不准,但光看孟大夫人的模样,就知道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
孟大夫人就差把盛卿卿在嘴上也圈成自己的未来儿媳妇了。
盛卿卿要准备给孟珩的贺礼里头,一半的材料都是孟大夫人给弄来的。
哦,不对。
孟娉婷仔细想了想,那是大皇子妃辗转给送来,又让孟大夫人给转交的。
孟府大房一系的意见已经相当明了了。
她想着,垂眸瞧了眼盛卿卿,幽幽叹息,“上头三节编错了。”
盛卿卿:“……”她拆了三节,再度认真地往下接着编,架势严谨得像参加会试的考生,看得孟娉婷笑了起来。
她想,孟珩收到这礼物之后,应当是会很开心的。
往年孟府里头给孟珩过生辰,他便面无表情地露个面,一起吃了饭,收了老夫人、各房送的礼物后回转,整个人并看不出什么喜庆之色,好似这一年一次的日子在他心里并无任何特殊一般。
中秋、年关,对于孟珩来讲,也和平时的每一日一样。
孟娉婷关注着盛卿卿的动作,突地道,“你的生辰呢?”
“我也不过的。”盛卿卿道,“家中没人,好几年没注意了。”
“那也有个日子吧?”
“过了年就是了,在元月初二。”盛卿卿头也不抬地说,“正是最喜庆的时候,蹭了个方便。”
孟娉婷立刻在心里给记下了,心中想着过了年关若是来得及,也要给盛卿卿操办上一场。
这时,盛卿卿好不容易编完手中一截歪歪扭扭的绳子,皱眉提起来看了两眼,毫不犹豫地抬手给全拆开了,一幅非要跟自己比拼出个子丑寅卯来的架势。
这一比拼,就是十来日的功夫。
要不是孟大夫人特地上门来提醒,孟珩早忘记自己的生辰到了。
他无所谓道,“我那天有些事要忙,可能来不及去孟府。”
孟大夫人瞪了他一眼,但很快面上露出了微笑,“这一遭你不去是要后悔的。”
孟珩不以为然地将手中折子模样的东西翻了一页,并不作答。
孟大夫人慢悠悠喝了口茶,道,“往年只有我们这些当长辈的给你挑贺礼,各房的小辈都按习惯免了,但今年不同啊,今年你有个晚辈的直系长辈送不了你东西。”
孟珩立时抬起了头。
孟大夫人却不急着往下说了,她吹了吹杯中漂浮的茶叶,不紧不慢地赞叹了一声,“这茶不错。”
“大姐给你也送了一盒一样的。”孟珩说。
孟大夫人:“……”她表情一僵把茶杯放下,当做无事发生,“你不来也成,你那份吃的,我便喂狗去了。”
她摆明了要吊孟珩的胃口,只稍稍地透了口风之后便再不细谈。
孟珩算了算时间,到底是对孟大夫人抛出的诱饵屈服了,“我去。”
孟大夫人眉开眼笑,“这就对了。”
“她是不是也给我准备了东西?”孟珩追问。
孟大夫人转过头当作什么也没听见,“哎呀,这茶可真不错。”
孟珩:“……”
孟大夫人硬是没说,孟珩也不能拿她怎么的,硬生生多等了几天,终于等到了生辰那日,一大早就去了孟府。
——孟珩长这么大,头一次这么期盼自己过生辰,比小时候还兴奋不安。
他打小就是张不近人情的脸,孟大夫人也难逗他笑,每年生辰若不是孟大夫人一手操办,孟珩几乎都忘了。
等他参军打仗,就更加没心思放在这上面。
不过梦里十年,孟珩倒是早将盛卿卿的生辰八字记在了心上。
孟府门房看见孟珩时,脸上还有点儿茫然,战战兢兢道,“大将军来了。”
他在孟府守了这么多年的门,哪一年的这天孟珩是卯时就到的?
孟珩嗯了一声,欲盖弥彰地说,“我先去见老夫人。”
门房呆愣愣哦了一声让开了路,见孟珩扶着长刀一路往里走,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没睡醒。
——他刚才居然觉得孟珩有点儿平易近人和迫不及待,一定是昨日睡得太晚,脑子被驴踢了。
孟珩虽然说了先去看孟老夫人,脚步却在半路拐了个弯,身不由己地直接往盛卿卿住的院子走了——半路撞见了孟娉婷。
“堂兄。”孟娉婷讶异道,“您今日来得……”她说到一半就反应了过来,看看自己前进的方向,又看了看孟珩,不说话了。
孟珩面无表情,“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