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渊爻
他连连挥手示意几人入内,又回头往自己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
“怎么了?”盛卿卿见王敦举止怪异,不由得问。
“没什么,看看厨房里火关了没。”王敦道。
盛卿卿闻言也跟着瞅了眼,道,“看着没什么炊烟,当是灭了的。”
王敦松了口气,横移一步用魁梧的身躯挡住了盛卿卿的视线,挠着后脑勺大笑,“我想也是,就是有点忧心来着。”
盛卿卿倒也没多心,挽着王夫人的手臂便走进屋里。
而王敦长舒一口气,后怕地又回头看了眼后头——谁知道孟大将军这么不挑时间,有事便直接上门,险些和盛卿卿撞了个正着?
电光石火之间,王敦连在被盛卿卿撞破真相后怎么将自己摘得清清楚楚、将锅都扔到孟珩头上的说辞都想好了:大将军一句命令下来,小统领哪有说一个不字的权力?
好在孟珩前脚走了,盛卿卿后脚才到,虽然惊险但到底是没真面对面撞上。
王敦拍拍胸口,重新端正面容走进了温暖如春的屋中。
一行人围着桌子吃饺子时,盛卿卿例常地问了魏家的进展,话毕又道,“……对了,我宫宴时见了魏梁,他这人高深莫测,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王敦手肘撑在桌子上想了会儿,沉声道,“魏家近日也似乎惹了些麻烦。我听说魏梁手底下好几个办事不可或缺的人都被以各种理由捉走了,魏家受了不少影响。”
盛卿卿若有所思道,“我好像正巧见过一次。”
她将那日在江边见到魏梁和孟珩对峙的场景讲给了几人听。
王夫人下意识地看了王敦一眼,后者又摸了摸鼻子,道,“倒也不光是大理寺捉人,有犯军法的,也有被刑部捉走的。一起或许是巧合,但这么多次就不可能还有这么巧。”
盛卿卿道,“所以,或许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人在暗中对付魏家,是吗?”
王敦严肃地点头,“是。而且那人势力不小,甚至能将魏梁压过一头,我们此时还是静观其变、坐山观虎斗,看看结果再说。无论魏家是输是赢,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
见盛卿卿似乎蹙眉想要再发表什么,王敦赶紧抢先打断她。
“——我的权势和魏家不能比,神仙打架,我就是那池鱼,不适合这时候浑水摸鱼。而你现在和魏家也没什么实打实的联系,更不适合插手了。”
盛卿卿垂眸想了一会儿,同意了王敦的说法,“好,那便再看看吧。”
王敦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还有那个魏梁,说不定只是看你的脸便想起了盛夫人,心里不是滋味吧。”
“说是也不是。”盛卿卿不太肯定,“他有时只看我一眼,我就觉得他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的影子;但唯独宫宴那次,我觉得他话里有话。”
“反正魏家要倒霉了,你在那之前绕着他走就行了。”王敦一挥手,“只要你不动手,他看在你和盛夫人这么相像的份上应该也不会为难你的。”
“王哥怎么知道魏家必定是输的那一方?”盛卿卿失笑,“后半句又是从什么地方揣测出来的?”
“虽然魏夫人也许看着对你很和善,”王敦冷笑一声,“但魏梁心中只爱过一个人,那个人可不是魏夫人。”
盛卿卿:“……”
第70章
王夫人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接着一脚踩在了王敦的脚上,用了全身的力气,“你喝多了!”
王敦吃痛嗷了一嗓子,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不是,那个,我想说……”
盛卿卿冷静道,“难道魏梁还是个痴情种子,如今心中所爱也是我母亲?”
王敦挠了挠头,犹豫了会儿才开口道,“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只是如此推测。当年魏梁执意同盛夫人定下婚约,聘礼隆重,还许诺只有她一个妻子,绝不纳妾,这已经是相当稀奇的了。”
“二十几年都过去了。”盛卿卿放下筷子摇头,“他自己都娶妻生子了。”
“这和那个又不冲突!”既然都说开了,王敦便直白地说,“总之,你防着点魏夫人,她几十年前就死心塌地地想要嫁给魏梁,对盛夫人肯定耿耿于怀,就算现在表现得对你友善,心里可不一定是这么想的。”
盛卿卿低头若有所思地思考了一会儿,同意了,“这倒是。”
魏夫人对她的热情本就来得突然,更是第一次见面便说了个谎,确实并不是什么可信之人。
“再说,你以后……对魏夫人多留个心眼没什么不好。”因着王夫人在场,王敦模糊地将魏家的事情带了过去。
盛卿卿含笑点头,“我知道了。”
“卿卿,我听说魏家将和你的亲事推后了好几个月?”王夫人插话问道,“那日子有个准信没有?”
“还没有。”盛卿卿摇头道,“也不急这一时的。”
王夫人边给盛卿卿盛饺子边道,“急是不急,就是我最近好似总听见那九皇孙的名字和你连在一起,心里总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盛卿卿怔了怔,失笑,“没什么,红袖姐听听便是,不必放在心上。”
王敦哼了一声,“魏家怎么舍得放弃这门亲事?”
——话是这么说,盛卿卿心中也开始觉得自己需要择时间同九皇孙谈上一谈这传言风闻的问题了。
毕竟想要将风吹得汴京城到处都是,也不是只凭人稀奇地交头接耳几句就能做到的。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去一趟闻夫人处。
闻夫人的邀请来得仓促,盛卿卿在意得不行,第二日提前出门便去了闻家。
闻夫人见到盛卿卿后,第一句话甚至不是问候。
她挥退下人把门带上后,才扶着门转头道,“我昨日去了宫里。”
盛卿卿立在屋中回头看向一脸慎重的闻夫人,“宫中何事让夫人这般急着知会我?”
“陛下有意给九皇孙赐婚。”闻夫人直截了当地说。
盛卿卿垂了垂眼,不必多做猜测就知道女方是谁,“和我?”
闻夫人颔首,“是你。魏家和孟府虽有口头约定,但到底尚未定亲,若是九皇孙真的请动赐婚圣旨,那自然是排在前头、更为重要的。”
“多谢夫人通知。”盛卿卿道。
“……你不心中觉得奇怪吗?”闻夫人迟疑地问。
“九皇孙同我相处得还算不错,”盛卿卿笑道,“若是圣旨下来,魏家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便顺其自然吧。”
闻夫人收了按在门板上的手,急匆匆地朝盛卿卿走了两步,又突然醒悟似的停了下来,吸了口气才道,“赐婚圣旨也不是不能拒——毕竟你口头上已定了亲,自然能以此为理由回绝的,陛下应当也不会对孟府和你动怒。”
“嫁到魏家,和嫁给皇孙,对我来说也真是没什么区别。”盛卿卿含笑说道。
“有魏梁在,你在魏家至少不会被人欺负。”闻夫人加快了语速,“魏梁自当年开始倾心云烟,至今仍是心中的朱砂痣白月光,你是云烟的女儿,魏梁不会让人为难你。”
“只要在汴京,只要孟府还在,我即便嫁给皇孙也不会受欺负的。”
闻夫人急得捏拳在身旁轻轻挥了两下,“不行,你不能嫁给薛家人!”
“为什么?”盛卿卿平静地问。
闻夫人哑口了片刻,微微动了嘴唇后,又移开了目光。
“夫人早先对我说过,您是我母亲的故人,但这话其实没说全。”盛卿卿顿了顿,她一字一顿、语气轻柔却十分笃定地问道,“您其实同我父亲盛淮的关系更为密切一些,是不是?”
空荡的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乃至于,您不仅知道我知道的事情、还知道一些我来不及从父母口中得知的事情,是不是?”盛卿卿也不介意闻夫人的沉默,她继续问道,“魏家为何想要娶我过门、外祖母保管多年的那些东西又究竟从何而来……包括我为什么不能嫁到皇家去?”
静谧的空气像是凝固在了此刻显得十分窄小的房间里。
几乎过了一刻钟那么久之后,闻夫人才投降放弃似的长出了一口气,“我早知道你总有一日会猜出来的。可我见到你时,又觉得不忍心。再者,我许久没有离开汴京,知道的其实也不过是片面之词,或许不仅不能帮到你,还可能会将你引向错误的方向、害了你。”
她说罢,疲倦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脑袋疼一般地缓步走到离自己最近的椅子边上坐了下去,又撑了一会儿脑袋。
盛卿卿也轻手轻脚地坐到了闻夫人对面的椅子上。
她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挺直脊背、十分耐心地注视着闻夫人,等待着对方整理完自己的思绪后开口讲出那个三十年前的故事。
闻夫人几乎跟睡着了似的靠在椅子上许久,心中进行了一场悄无声息、不见天日的厮杀与挣扎。
但安然却固执地等待着的盛卿卿打破了闻夫人最后的坚持。
闻夫人缓缓靠进椅子深处,她吐出一口气,道,“我认识一个少年,他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重责,却活得比谁都来得洒脱,对人世间所有人都抱着莫大的善意,乐意向任何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而我,就是被他救过的人之一。”
少年显然便是盛淮了。
盛卿卿没有插话,她以一种宁和的眼神注视着闻夫人缓慢沉浸入自己的回忆当中。
“如果没有遇见那个少年,别说如今的琴师地位,我恐怕在十二三岁时就已经死了。但后来我才知道,他明明才是最需要别人帮助的人。”闻夫人轻叹了一口气,“……他,和他的兄弟两人。”
她说到这里,抬头眼神十分复杂地看了一眼盛卿卿。
“我见过他的兄长一次,那是个和他完全不同的人,相似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叫人不寒而栗的野心。我想,少年总会有一天和他的兄长起冲突闹得不可开交的……后来果然如此,他们分道扬镳,一个选择去实现祖辈的雄心壮志,而另一个选择隐姓埋名。
“在他走之前,我才终于见到了少年倾心的少女。那个贵女愿意为他背井离乡,他们那样相配,又彼此倾慕,我连一句不祝福的话也不可能说得出口,只好祝他们一路平安。
“……我再也没有听过他们的消息。”
闻夫人又像是叹息似的出了一口气,好似刚才这段话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似的。
盛卿卿注视了她片刻,才温柔地问道,“这和薛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薛家……”闻夫人合了眼,“他们兄弟是上不了薛家船的——乃至于薛家的船,是从他们兄弟祖辈手中夺走的。”
饶是在闻夫人的叙述过程中便有所猜测,但在真的听见闻夫人说出口的时候,盛卿卿还是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
盛淮肯定是兄弟之中选择隐姓埋名的那一个,但盛卿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父亲的身份竟还牵扯到了大庆的皇室。
她小时候读过的书也不少,有闻夫人的几句提示很快便能从中找到答案。
——往回几十年,薛家确实是经历了一场政变,才坐上了如今的皇位。
那场起义孰对孰错众说纷纭,但确实消耗了大量国力,随后很快便引来了邻国觊觎,开始了连绵不断的战乱,直到孟珩将一切终止。
“前皇室姓沈。”盛卿卿喃喃道,“父亲的原名叫什么?”
闻夫人轻声道,“沈淮。他的兄长名叫沈湛,你应当从未见过她,但现在……他应当很快就会知道你在汴京。又或者,他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曾来见你。”
“因为父亲从他手中拿走了一些东西?”
“一些……他很想要、却不知道藏在了什么地方的东西。”闻夫人道,“我想你也该知道那是什么了。”
盛卿卿低眉思索起来。
闻夫人见状提议道,“他若真要来,这些便直接给他也无不可,算是免财消灾了。”
“同样是兵器,拿在恶人手中便伤害良民,拿在士兵手中便是保家卫国。”盛卿卿抬起眼来,“这位未曾谋面的叔伯若是真拥有了这巨额财富,又能做出什么来呢?我自出生时便是大庆人,珩哥哥也为了大庆安定付出太多,若夫人问我,那我觉得——如今的太平千金不换。”
闻夫人愣住了,她急得前倾了身体,“可九皇孙一事,陛下一定是想拿你作饵去引沈湛出来!届时不论是陛下还是沈湛,都只会将你当做工具——”
“我即便害怕,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吗?”盛卿卿笑道,“夫人今日告诉我这些,已经让我心中妥帖不少了,有所准备便不必总是心惶惶了。”
说罢,没等闻夫人多挽留,盛卿卿已经站起了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