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负黍君刚刚不让他们进,他们这会儿也能守在这儿,不让他出来!
到时候水漫上来,大家一起死!
而水已经渐渐荡过门槛,洇进了空旷的宫室内。
负黍君就呆呆坐在床榻上,躲在屏风后头,看着黄色的浊水蔓延进来,沿着砖石缝隙游走,一直靠近到他身边来,将他脚下的短绒地毯洇透。他抬起脚来,把自己的靴子撤离地面,也放在了床上,四周的卫兵守着门,人数不多,但似乎心也极其不稳了,低着头交头接耳。
他心头绝望难以言喻。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这种困境下,他的手下就再也不是他手下了。
过一会儿,可能他提议有人搭绳到房梁上,让他爬上房梁,不但不会有卫兵相助,这些卫兵说不定还能拔出刀来,临死前拉一个王族垫背,把他给分了。
忽然看着宫室侧间的门打开了,他贴身的宫奴带着黑帽,朝他走过来。
宫奴端着漆盘,心思却完全不在漆盘上的酒爵上,他佝偻着后背,走的极快,冲到屏风后来,满脸狂喜,小声道:“公子!有人来接咱们了——”
负黍君猛地直起身子,四顾一番,确认那些卫兵根本看不见屏风后头,这才弓下腰去,看向宫奴,把声音压进嗓子眼里:“你说什么?”
宫奴舔了舔嘴唇。他是来通报消息的,负黍君有活路,他就可能有点活路。
宫奴:“是大梁来的传令兵,而且是您自己府上的兵。本来是给您递私密的消息的,却没料到来了成周附近发现发了大水,他们就征了民船,偷偷靠近成周,等夜色落了,才不点灯划船靠过来的!”
负黍君惊喜的双手发抖:“这么机灵——”
宫奴:“只是他们带来的消息……却不是什么好消息。说是大君病重了,神智都不清醒了,他们怀疑是……太子……”
负黍君一愣,一把抓住宫奴肩膀:“那我更要走!是他,是咸池——咸池想要趁此机会坐稳自己的位置!传令兵呢,人在哪儿?”
宫奴:“在西角楼处,没有打灯,船偷偷停着。奴就带您过去。”
负黍君正要起身,忽然道:“你等等,我拿点东西,重要的物什可不能忘了——”
宫奴:“公子要什么,奴给您拿。”
说着,负黍君翻身到床榻内侧一阵翻找,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宫奴正要起身,忽然感觉脖子上一凉。
负黍君拽住他脖子,将他扣在身前,一只手抠住他舌头让他不得发声,另一只手捏住一把匕首,搭在他颈上。四五十岁的老将,自然是杀人的绝顶高手。负黍君压低声音笑道:“我要你这身衣服。你以为我身为负黍君,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在外头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离开么?”
他抬手一划。
血利落的喷在床帐上,下手干净,人死的也干净。
这身宫奴的衣裳半点血都没沾上。
第123章 车邻
负黍君很仔细,若不是这次成周被破的方式太出乎意料, 他自认绝不会沦落到这个位置。
他不比舞阳君。舞阳君讨喜不单是因为女儿, 更是继后所出, 继后异常受宠, 闺女就跟着水涨船高,从小就不是站在一个台阶上的。
他是夫人所出的,真正的公子,但由于在外一直战功累累,在境内又能替老魏王分忧。其他儿子闺女都是膝下长大的,反而因受宠而硬气,老魏王还对他们发不得火。但对于这种他这种公子, 也就比奴婢好点, 生气踹两脚, 不生气的时候让他去干活,他还要念着慈孝,连一点多余的表情都不敢有。
不过负黍君已经这个年纪,宫廷倾轧贯穿了他的童年, 但等二三十岁成家立业之后, 还是要看个人造化本事了。
他要承认,太子与舞阳君,在本事上可还一点也都不比他差。
这会儿他仔仔细细的更换了自己和宫奴的衣裳。宫奴稍瘦小一些,但宽袖的深绿长衣,那点身形的区别也瞧不出来。他把自己的佩剑和衣服都留在了宫奴身上,把宫奴放在床榻上。短绒地毯已经浸饱了水, 踩在上头噗叽乱响,负黍君弓下腰去学着宫奴平日的样子,缩着身子,一边称喏,一边踩着水快速朝侧门而去。
他却看到守门的卫军已经不安起来,甚至用恨恼的目光看向屏风后的床榻,而外头也传来外头士兵砸门的声音。负黍君扶好宫奴的黑帽,连忙从侧门溜出去,走到外头的时候,才发现水已经漫过了白石台阶,站在回廊下的士兵已经不安起来,他们或许也想爬上房梁,便想要冲进宫室内。
负黍君连忙低头踏水朝西南角楼走去。走到西南角楼的回廊早就被水淹了,他淌着水,扒着回廊柱子,艰难的才踏到角楼上去。这边角楼位置比较偏僻,竟没有几个人,他爬过角楼,才看见背阴处的一团黑暗里,一艘小船支在那儿,船上有三个人立着,瞧见他一惊。
负黍君走近了,瞧见那三个人穿着胡服披军甲,都还算年轻,他并不认得。
但对方一见他,却道:“负黍君,您终于来了。”
负黍君摘下黑帽,道:“你们认得我。”
这三人是见刚刚宫奴去了,回来的时候,明显是同一套衣裳,却换了个人,自然猜出了是怎么回事儿。
三个人笑起来,为首的男子脑子伶俐,道:“公子确实不太可能记得臣了。臣多是跑路递信的,平日若是有事情递到宫里或您手上,也都是找人另传话。公子叫臣卜子便是。”
卜子只称了自己的姓,没说自己的名字。
但卜氏在魏国算是个很广泛的姓氏了,负黍君手底下确实有几个附庸的卜氏宗族,他看见对方一下子认出他来,又自称卜氏,也放下心来。
毕竟若是敌人,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负黍君上船,道:“你们怎么摸进来的。”
卜子道:“臣几个送信过来,从远处就见到黄河、洛水决堤了。这成周如此高的城墙,本来就是因为以前总决堤被淹才修建的,之所以建城这么大,也是因为能圈一片地,就算外头水淹了,里头的地也够养活不少人。”
负黍君心态稳下来,他也转脸把自己刚刚以为要被困的不安狼狈压下去,坐在船上又恢复了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他竟然还有心情转头,道:“你是成周的旧民?”
卜子也是人精,笑道:“我这个年纪,早就是家里那支卜氏迁到大梁才生的人。都是听家里老人说的。”
负黍君点了点头:“你是从大梁送消息来的?”
卜子道:“是,消息紧急。说是大君最近很不好,意识都不大清醒,听说太子手下将领虽然还在拔营往晋国去,但是太子本人却好像在驱车往大梁赶的路上。成周若是不被困住,我们昨日清晨便能来找您,那您从成周往大梁赶路,肯定比太子要早到,但现在……却说不准了。”
负黍君紧紧握拳,低声道:“咸池若是先回去,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要君父一崩,他怕是连大梁都封了,要把战败又丢了成周的我驱逐出去!”
卜子仿佛看不见他们小船游动时所撞到的尸体,更丝毫不因成周整个被水淹了而吃惊,他只惊讶道:“您怎么就战败了,这可是天灾人祸。难道不是两岸泄洪才把成周城墙冲垮了——这城墙是十几年前上大夫惠烹督促修建的,城墙根都是百年前的都还没倒,惠烹派人修建的上半城墙这才十几年就倒了,这算怎么个事嘛!”
负黍君一下子抬眼看向卜子。
是了。除了他,没人会离开成周,剩下的人都怕是要被晋楚所俘虏。
也就没人能把此次作战的细节传回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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