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但晋楚等到俘虏之后,可能还会对外说如何大败魏军,但他如果动作快,就可以在晋楚散播传言之前,甚至在成周被淹没的消息到魏都之前,先潜回大梁,回到宫内,把局面控制住……
这是他唯一的活路。
否则等太子回去,成周覆灭的消息又再传出来。
他一身骨头怕是要让人踩进泥里踏碎了不可……
负黍君越想越觉得这个卜子很机灵,而且很了解魏国境内。如果他真的回宫掌握住权柄,成周的事情就可以推给惠烹修城不利,惠烹又是太子党,到时候太子也就被抹黑,他也可以从朝堂上被铲除出去。
负黍君问道:“你家世也算不错,怎么就当了个跑腿的传令兵。”
卜子笑了:“我们家世不错,那是要与平民百姓比。但您是王族,是公子,我们在您眼前能干个传令兵的活,就算是您信任重用了。”
他说话口气很稀松平常,捧话说的又让人不觉得刻意,果然负黍君笑了,但提及身份,负黍君语气上却仍然有股让人难堪的刻薄:“我是个公子,哪比的了太子。”
卜子在黑暗中撑着船篙,半晌道:“还需我说么,您看太子身边用的住谁?大概是高位上坐久了的人,总觉得一切来得都理所当然,愈发不珍惜。勾践复国后,范蠡说‘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您真觉得是因为越王的相貌,所以范蠡才会撒手去泛舟五湖?那是因为勾践曾亲近小人不敬大臣,后又只记仇不记恩,他自然就能看透。臣们地位低贱,却也不是瞎的。”
这话说得,负黍君是通体舒坦透了,连他们泛舟尸海的难闻都忘了,一时间拂袖竟有几分洒脱。
这洒脱还没洒出去半分,就忽然听见王宫房顶上一声呼喝:“哪儿是不是有条船!我是不是看错了!有船——”
负黍君猛地一惊,卜子也暗骂一句,咬牙切齿的压低声音,对后头两个摇棹的:“快点!快点走——”
月影下,小船飞速撞开飘在水里的皮甲箩筐尸体,朝外划去。
困在主宫房顶上的士兵喊道:“他们要走!他们找到船了!他们打算要走!”
绝望下愤怒与焦急的嘶吼,几乎响彻星河夜空下一片凄惨的成周城,竟让负黍君都觉得肝颤。
卜子再次催促道:“快走!”
那边却有人扑通一下从房顶上跳进水里,朝他们船的方向游过来。
卜子一下子取下背后的弓,抓了一把箭矢在手,飞速的拉弓射箭,抬手之间三四枚箭矢射出去,几个游向他们的士兵,被箭矢击中,哀嚎连声。
负黍君刚刚的气定神闲又在这一秒的恐慌中破了相,他站起来,在摇摇晃晃的船上,拿起卜子的竹篙,一边低声骂,一边向朝他游来的士兵打去。
“你把我们几万人留在这儿等死,你却想一个人逃!你想得美!”
“你这他妈也算主将!”
“救救我,让我也上船——让我也,就我一个人,船不会沉的!”
一时间各个方向响起咒骂求情来。
后头两个把船桨摇的飞快,在无数像鳄鱼般游来靠近的士兵环绕下,听着他们的哀嚎叫骂,小船冷漠且轻巧的,飞一般的离开了王宫。
若是月下小舟,今夜也算浪漫极了,可他们抛下满城狼藉尸骸,和无数愤怨绝望的士兵,自然没有赏月的心情了。负黍君就算想要强装,把刚刚的惊恐不快都忘记也似乎做不到了。
卜子几人很快从城墙几处缺口划船离开,飞速朝没被水淹没的高地而去。
高地上有几匹马停着,卜子道:“我们哥仨是递消息来的,自然也没多的马匹。这样,请公子乘一匹,我和兄弟同乘一匹。”
负黍君自然没意见,他却道:“把你的衣裳脱下来给我。”
卜子一愣,连忙明白,负黍君为了面子,也不可能一直穿着宫奴的衣裳。
他连忙道:“马上行囊里有臣的一件换洗的单衣,还干净,公子穿上之后,再把臣的皮甲穿上。”
负黍君点头,他抬手站在那里,几人连忙替他更换衣物。负黍君还算满意,道:“此次回大梁,暂不回府,直奔王宫。你们几个,与我同行。”
卜子连忙作揖:“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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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国国都睢阳。
王城内外陷入一片大火之中,照的这座商贸闻名的大城像平原地上烈烈燃烧的火盆。
舒骑在马上,身穿薄甲,看向王宫两侧大门的冲车,在楚国士兵奋力推动下,又一次撞向了宋国的宫门。
睢阳的宋国王宫,也有个极为好听的名字,叫朱鹮塔。
说是塔,就是因为宋国喜欢建设高塔楼阁,又喜白墙朱漆,廊柱与回廊所用的木材,都被漆上朱砂,三年一补,在朱砂算上奢侈的年代,宋国王宫的角楼高塔的廊柱,常年维持着血一般的红。
特别是在夕阳下,像极了羽白丹顶,翼下粉红的朱鹮。
她没见过夕阳时候的睢阳王宫,但在冲天火光下,白墙被熏黑,朱红廊柱刺眼,让她想起了幼时围猎时,被箭刺中的朱鹮,像只家禽似的狼狈的扑腾着翅膀,摔进河岸的泥里,红爪乱蹬,满身脏痕。
她君父说:“飞翔的鹮鹭,奔跑的豺豹,活着的时候才像样,才值得尊敬,死了之后,那都是一块块肉罢了,都要放进鼎里煮的。”
是,甭管天鹅、黄鹂和大雁活着的时候成了有情人诗中的寄托比喻,死了拔毛放进一个大鼎里煮肉,都要称赞一句汤好味美。
冲车很快撞开了那宫门,舒抬手喝令,无数楚军闯入了层台累榭的朱鹮塔。
亭台秀致,高堂邃宇,马蹄踏过宋国精心摆设的花草奇石,楚国士兵下马挥刀劈开翡翠珠被,拂壁罗帱,驱赶抱头尖叫的宫人。舒目不斜视,带着人闯进内宫去。
兰膏明烛映照下的主宫内,宋王被按在地上扭动叫喊的姿态倒显得有些可笑了。
舒踏步进去时,宋王听见与旁边士兵不太相同的脚步声,扭着头起来,死死看向舒,道:“你就是商牟?!”
舒脸色微微泛白,人却极其冷静,她掖了掖袖子,道:“商君不愿进王宫,派我来了。”
宋王哪里想到,连将军都不肯露面,请了个副将来捉他。
舒偏头,问身边人:“太子与诸公子呢?”
身边人道:“太子跳井了,千将正在派人捞,诸公子没抓全,有人逃去了倪侯住所,还有的好像驱车北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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