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泽时若
唐将阑熟练地给出了一个白眼,然后真诚道:“你弄错了,我这人吧,不但特别怕死,而且还同时具备人族的一切劣质特点——摇光道友他们就是人证。”
被意外中断后续发言的阴影并未恼怒,而是发出了愉悦的笑声,与此同时,原本静静蛰伏的魔物大军,又开始躁动。
绝望的恐怖感再度降临。
唐将阑手腕一翻,握住长笔,凭虚作画,笔尖之下,不断流泻出人间烟火的安宁喜悦。
沈星晓等人轻轻舒了一口气,感觉令自己道心不稳的压抑感正在消退。
对此,天幕中的阴影似乎也有些惊讶,浓郁的魔气不断翻滚着,浸润着西洲的土地,直到凋零的白色花瓣纷纷变得乌黑,尸骸腐烂成尘,河流干涸,平原龟裂……
此时此刻,周围本已到了无可挽救地步的糟糕风景,居然如画纸般露出了褶皱的痕迹,然后被察觉到异样的魔气瞬间撕碎。
唐将阑的动作顿住,手中的画笔裂开,随后脸色也变得蜡白,并喷出一口鲜血。
阴影处传来赞叹:“唐道友的丹青幻境甚妙,竟然可以与现世别无二致,今日有幸一见,便是不虚此行。”
唐将阑凝视着手中的断笔,目光低敛,似乎已然进入了物我两忘之态,没注意对方
生把握,莫要叫机会白白自手中溜走。”
唐将阑望着魔主,朱色衣袍的史官身上多了些捉摸不定的飘渺之意,但仔细观察,与往日又没什么区别。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刚刚终于把握到了,那副一直想要描绘,却因为想不明白,所以迟迟没能动笔的画。
唐将阑忍不住大笑出声,他的笑声愈拔愈高,折而不断,最后生生带了些哭意。
“原来如此。”朱色衣袍的史官似在叹息,他注视着此方天地,目光里满是深情的怀念,“我之所以喜欢画画,不是为了争斗,不是为了得道成仙,而是因为舍不得。”
舍不得那些转瞬即逝的风景,便想要用自己的笔,让时光为之稍稍驻足。
唐将阑微微合目,内世界的灵力在急剧外放,是一种临近溃散的坐化状态。
不可思议的猜想划过脑海,沈星晓等人瞳孔猛地一缩:“史官前辈——”
朱色衣袍的真人毫不留恋地抛开损毁的法器,以天地为纸,以身躯为笔,以魂魄为墨,以所思所念为物象。
一笔陨落,一笔登仙。
沈星晓等人怔怔地看着,新成的画卷笼罩住整个西洲,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幻,天幕上的阴影和大地上的魔气在持续涌动,与丹青幻境拉锯胶着,而在他们所无法窥见的深处,又飘起了隐隐的梅花香气。
魏弼:“……或许魔物并没有真的占据西洲,而唐真人最后绘下的那副画,应当是丹青术上前所未有的新境界,所以旁人也无从知晓西洲真正的状态。”
郑珊珊:“此生若能学得史官一丝皮毛,便可以无憾。”
杨玥莹跟着感慨:“技法或还可求,至于心境,则我不敢言。”
林尤锦没说话,只是低下头,在笔记后面默默新加了一行——
散修唐将阑,仙门史官,丹青术大宗师,出生于西洲,成道于西洲,埋骨于西洲。
第149章
玉衡望着丹青幻境内的玉清仙阙,以及仙阙中的冲元真人,目光里掠过一丝迷惘。
原来早在仙魔大战期间,师伯就已然如此疲惫。
“无为派传自上古仙人,至今威名不坠,哪怕登仙宫全盛之时,也不敢轻易来犯,摇光,你可知其中的道理?”
冲元没有说话,替代他发言的是门中长老,旁观者们瞧不清这位仙人的模样,只能看见一个高高在上的飘渺身影。
摇光未曾答言。
门派长老摇了摇头,声色俱厉:“你所学所有,皆得自无为,纵然修成仙身,也不可随心所欲,如今大难临头,你却开口辞别,打算弃师门而去,天下焉有这样的道理?”
摇光淡淡道:“魔物来袭,若是中洲倾覆,无为派亦不能偏安一隅。”
“我等苦苦支撑,总算熬过了登仙宫的逼迫,如今复兴在即,摇光,你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或许是门派长老太过咄咄逼人,摇光总算看了他一眼:“弟子有一事,还请长老解惑。”他不等对方给出回应,便开口道,“敢为祖师当年开山立派,所求究竟何为?”
门派长老噎住,半晌后才道:“事有轻重缓急。”
他总不能在玉清仙阙中公开表示,所谓的庇护生民,只是一句空谈。
摇光平静道:“只怕弟子心中的重与急,并非长老心中的重与急。”他平静地看着高座上的冲元真人,解剑摘冠,“弟子向掌门辞行,身后所有,皆留在师门当中。”
门派长老还想说什么,结果被大部分时间与背景别无二致的冲元真人打断:“人各有志,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便罢了。”忽的一笑,“青帝曾言贫道早已昏聩老朽,在紧要关头,往往会犹豫不决,遗失良机,遇事太过求全,则事事皆要落空……或许她所言无误。”
摇光一揖到底,飘然离去,他并未带走门派法器,临行之前,只携了一张写着“禁”字的符箓,路过山门之时,想要折一截树枝为剑,他的目光在枝头的新芽上停了刹那,露出一丝暖意,然后俯身自地上拾起了半截枯柴。
同辈之中,他资质最为出色,虽然比开阳年轻的多,却差不多同时修成仙身。
然后没过多久,新成道的仙君就陨落于禹州。
辛持正能从同族身上汲取力量,在当时的仙门中,几乎无人能够正面相抗,摇光当日直接遇见了魔主的分/身,选择连续催动禁符,与之玉石俱焚。
*
丹青幻境的灵光逐渐微弱下去,愈到后面,画面便愈发零碎散乱,穆自宜看着她的父亲驻留在霍州附近,寸步不退,直到大椿氏的族人开口请他离开。
“人类的寿命如朝露一般短暂,一转眼便消逝无踪,再难挽回,不必陪着我等濒临腐朽的陈木……”
殷岁晏笑着摇了摇头:“我是修士。”顿了下,又道,“我也已经很老了。”
他有一双年轻的眼睛,若有熟悉的人在侧,便会知晓,殷岁晏此刻的目光与当年刚和摇光他们相遇时并无什么不同,温和的就像躺在溪流中的鹅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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