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勾陈九
她家姑娘本生的比府里姑娘皆要白皙,长相精致,不笑的时候便是那天上的神女下凡。谪仙叫人不敢冒犯的,偏偏一副嗓子温柔的能化出水来。
见人总也笑眯眯,老夫人时常搂着她说,“我家玉儿这可人疼,谁不把你捧在手心呵护着,简直是罪过。”
立春每每深以为然,只有孟玉拆敷衍的笑,心里不由想,若不是这么副长相,前世朱家老夫人怎么会想尽法子送她进宫谋利,连亲儿子才过身三月也顾不得。
夏季的西园更好看些,苍松翠竹,花坞春晓;好鸟乱鸣,花影婆娑。一路走到上房,白日当空,树荫合地,满耳蝉鸣,静无人语。
还是早上,走着一路身上便出了汗,孟玉拆一张巴掌脸红扑扑的,白露道:“这老天爷,还不到五月呢,就热成这样子。今年怕是个苦夏。”
孟玉拆摘下帕子扇风,她记得前世今年确实闷苦,府里的冰好险不够用。从四月中旬开始一直热到九月份。
他们这等人家尚如此,听说北方甚至出现了旱情,具体怎样不清楚。她养在深闺都听说了,外面只怕更严重。
老夫人才刚起了,见她来便叫琥珀端羊乳来。孟玉拆本白皙,喝了这些日子的羊乳,整个人白的发光了,沈清芸嫉妒的掐她的脸,时常抱怨。
又问她怎么白成这个样子,一点瑕疵都没有,连颗痣都找不出来。露在外面的肌肤仿佛上好的羊脂玉,干净无瑕。
她哪里知道,只能推说晒的太阳少,沈清芸嘟囔,“南方的水土还真是养人啊,我也想去那边住了。”
进了十三岁,少女的小心思便出来了。沈清芸皮肤偏黄,脸上容易起痘,羡慕孟玉拆跟什么似的。
下定决心,“不行,往后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要在你屋里去吃饭。”
“随你。”孟玉拆原本不想跟沈清芸走的太近,这妮子说话没把门的,时常给人挖坑不自知。
不过比起其他姑娘,孟玉拆还是觉得沈清芸难能可贵,至少心眼实诚,有什么就摆在脸上。又大方不怎么爱置气,娇俏有趣。
这一来一往,倒更亲近了些,沈清丽几人虽好奇她手里有沈仪的嫁妆,变着法儿打听。架不住孟玉拆总也装傻充愣,渐渐的也不理会她了。
两人在老夫人房里下棋,听老夫人跟人逗闷子,一时门外进来个婆子,笑眯眯的上前先给老夫人见礼。
又走到姑娘身边,“前头大夫人叫人送了几批料子来,说是给姑娘们做衣裳。几位姑娘都去了,就等二位了。”
于是便跟老夫人告辞,往大夫人院子里去,沈清芸道:“前儿不是才发放了府里的份例,怎么今儿又做衣裳。”
婆子笑道:“暑天来了,容易出汗,说是多备几身。”其他的但笑不语。
沈清兰十五,明年便会嫁进皇家,可不是从现在开始了嘛。大夫人不似二夫人莽撞,事情没有明信之前,半点口风不露的。
沈清芸疑惑的看向孟玉拆,她摇摇头,表示也不清楚。今天早上白露跟她说,大夫人在忠顺王府遇到了长公主,说是过几日办花会,请姑娘们去玩。
如今的大长公主,乃是永嘉帝亲姐,二十年前下嫁安成伯府,一直游走在勋贵的圈子里。这一次宫里虽还没有明旨选妃,只怕已经开始有风声了。
孟玉拆已经很怀疑沈清兰的来历,前世沈清兰嫁给五皇子不得善终,这一次她会还走老路吗?
两人到的时候,其他姑娘已经挑好了料子。孟玉拆如今只穿清淡的颜色,衬着人仿佛一支夤夜带露水的花骨朵。
大夫人为人周到,除开鲜亮的颜色,另外准备了几匹天青、月白的色。孟玉拆便知道那是给她的,红木八仙桌上满满的料子,各色儿都有。
却都是些鲜亮扎眼的颜色,或者老气横秋,沈清芸一瞧脸就拉下来了。都是旁人捡剩的,她穿鲜亮的颜色显黑,是以衣裳主以青绿为主。
孟玉拆打眼一扫,沈清柔的丫头花萼可不是抱着几匹淡青、乳白的料子。察觉她的眼神,花萼有些不自在,往后一退。
沈清柔笑眯眯道:“之前瞧玉儿穿的冷色好看,我便也想试试。今儿这两匹布我先来先得,妹妹不会介意罢。”
得了便宜还卖乖,孟玉拆除了那些颜色穿不了旁的,她却还要抢。孟玉拆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又不是只我一人能穿的颜色,姐姐喜欢拿去便是。”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清芸噗呲笑了,有些不怀好意。沈清丽立马道:“六妹妹笑什么?”
沈清芸道:“没什么,就是昨儿去舅舅家里,表弟给我讲了个东施效颦的故事,这会儿不知怎么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这话一出,屋里静了,孟玉拆微微瞪了她一眼,沈清芸冷哼一声。沈清柔顿时气的脸都红了,她也生的好,出去谁不高看三分。偏偏府里有个比她美的沈清兰。
如今又来个貌若天仙的孟玉拆,优势荡然无存,幸好孟玉拆不怎么出去走动,可在府里也免不了被拿来对比。
这会儿气的就要上前理论,可一想沈清芸又没指名道姓,她若是上赶着承认……
心口一起一伏脸都红了,好歹忍下气,红着眼眶,“姐妹们慢慢挑罢,这些料子我先拿走了。”
最后孟玉拆挑了几道老成的色,她自己衣裳多着,正缺了些给老夫人做衣裳的料子。晚上谷雨回来,悄悄跟她说沈清柔回去大发脾气,那么些好料子全扔到石阶下。
还是二夫人过去叫人捡起来,闹的人尽皆知,只是没人说给老夫人听。
说完,谷雨还忿忿,“二姑娘明摆着欺负人,凭什么呀?”
凭人家有爹有娘,娇宠着长大,孟玉拆叹口气,白露朝谷雨使眼色。谷雨也想到根源了,咬住嘴唇,不再说什么。
怕谷雨一两句话勾起孟玉拆的伤心事,白露端着厨房新上的食盒上前,端起小碟子,“姑娘尝尝这山药芸豆糕如何?刚大夫人房里刘妈妈过来,说是姑娘挑的料子太老成,明儿重新拿新鲜料子来换。”
孟玉拆点点头,笑道:“可好好谢过传话的妈妈了?不可怠慢。”
大夫人要息事宁人,要贤名,她何苦落的得理不饶人。白露瞧她面色不勉强,道:“谢过了,给了赏钱,孟妈妈亲自送出门的。”
过几日大夫人又带沈清兰出门,说是长公主相邀,众人也就明白了前些时候为何紧赶着做衣裳。大夫人将消息满的严实,二房又蒙在鼓里。
一早带沈清兰过来请安,说明今日要出门的事,二夫人气的脸都青了,她也真是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三夫人老神在在,沈清芸才十三岁,又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她也不敢叫人往皇家凑。何况还有沈清兰珠玉在前,只看笑话就是了。
老夫人显然一早便知晓,孟玉拆坐在靠墙的矮塌上,沈清芸示意她去瞧二夫人的脸色。
她却在打量沈清兰,一头墨发上挽着飞仙髻,斜插几根相衬的朱钗花簪,略施薄粉,一身装扮锦绣辉煌。一应的玉佩香囊项圈宫绦齐备,从头到尾无一处不精致。
老夫人打量了一会儿,连说了几个好,又嘱咐了几句方叫出门。
沈清兰到二门上蹬车,瞧见赵楚铮正往里走。心下的焦躁终于平复了些,这些日子她一直重复着前世的际遇节奏。
这一次叫长公主瞧过,怕是就要将消息递进宫里,她力求平庸木讷,却不敢叫父母亲瞧出来。虽然有信心不再得到长公主的喜爱,也怕功亏一篑。
沈清兰深深的吸一口气,告诫自己沉住气,没关系,已经准备妥当了。确切的消息卖给了悟智,徐阁老的女婿牧叶逃过一劫,承了她这么大的人情,悟智怎么也该知道如何做。
在沈清兰瞧见他的时候,赵楚铮也看见了她,眼睛微微一眯。结合前后发生的事情,还有手上得到的情报,他大致推算出了事情的经过。
徐阁老的女婿牧叶在南方抗倭,不管是一次意外失利还是本人草包无能,七万兵马败在倭寇三万人手里,还是全军覆没的惨败。消息差点传回顺天府,到时候等待牧叶的恐怕将是牢狱之灾。
沈清兰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先告诉给悟智,悟智又将消息卖给徐阁老。不管悟智跟徐阁老之间的交易,沈清兰怕是有求于悟智。
赵楚铮笑了笑,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慢悠悠进了院子。这地方他待了三年,还没好好瞧过,往后恐怕也没什么机会了。
站在西园门口的山桥上,说不清在等什么,不太想走。
孟玉拆等大夫人带沈清兰走了,便告退出来,白露悄声道:“二夫人又气着了,也不知她气什么,我听这帖子是长公主亲自下的,一张请一人。人家又没邀请她,就是去了又如何。”
这些日子,不是忠顺王府,便是长公主府,皆是与皇家亲密的人家,赴宴的人家不是显贵便是重臣家嫡女。傻子也猜出来皇家的动作了。
二夫人悔恨的不是不能去赴宴,而是错失沈清柔嫁进皇家的机会,能不气吗?
老夫人跟大夫人都不想给二房这个机会,二夫人自然恼恨。主仆俩进了西园的门,孟玉拆不经意一扫,那人站在山石之上,面容含糊,却能察觉他的眼神是看向这边的。
她在原地踌躇,对面的人抬步走到她跟前,躬身行了一礼。孟玉拆低头去看他,不巧他抬头,两人视线对上,她怔住,随即转开目光。
感觉有种不对劲的气氛在萦绕,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定定的看着。她大囧,不自在极了,“有什么事?”
他不说话,孟玉拆便叫白露先去前头,等了一会儿,“没事就不能见你了?”
这话说的,叫人无端遐想,“没有,我不是打量你忙嘛,没事可以多看看书。”
她是知道他要上战场的,只能在这些小地方提醒他。几日不见,他发觉她又长高了些,到他肩头,白玉一般的脸飞霞,也不看他。
“地上有金子吗?值得你盯着不放。”他不爽的呛了一句。
孟玉拆恼怒,那她看哪里,像他似的直戳戳的盯人家的脸。她瞪他一眼,“没事就罢了,我要走了,这人来人往的。”
“那是不是没有人来往的地方,我就可以多待一会儿。”晶晶亮的眼睛有些期待的看她。
孟玉拆往后退一步,抓了一根柳枝在手里,掐的指尖浆绿,闪躲着道:“这话说的真奇怪,你愿待着就待,干我何事?”
他冷笑了一声,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她。刚才那种少年小心翼翼的温和仿佛是她的幻觉,这人怎么阴晴不定的。
她微微蹙眉,赵楚铮看的更气,抿唇走了,浑身的气息充斥着不爽。走到院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她跟旁人说话,眼如星月,溢满欢喜。
沈珲其实在孟玉拆门前等了许久,早上从二夫人那处过去沈清芸的院子,出来后瞧见孟玉拆屋里的谷雨出门。
他不自觉就站在她院门口,偏头朝里望了一眼,脸上顿时腾起一片粉红。差点叫屋里出来的婆子撞上,等的时候总忍不住想下一刻或许她就出现在院门口呢。
结果等了一刻钟也没见人,孟玉拆在老夫人屋里待的住,有时会在那边用早饭。知道不能见到人了,他怏怏地往外走。
却见她站在河边的矮坡上,“才从老祖宗屋里出来是不是?我正找你呢。”
今儿一个二个都挺闲啊,孟玉拆笑笑,“陪着说了一会话,正要回去。表哥找我做什么?”
沈珲拱手行礼,脸上红红的,“表妹什么时候去给姑妈姑父打醮,前儿我瞧石头斋摆上了新鲜玩意,说是南方来的。表妹正愁六妹的生辰礼,我陪你去瞧瞧。”
一时又想到撺掇表妹给亲妹妹买东西不大好,结结巴巴道:“表妹不用担心,看上什么算我账上就是。”
“既是我买,又怎么算你账上,多谢表哥了。”孟玉拆笑道。
“至于打醮的事,还要问过老祖宗或大舅母,方能确定日子。”孟玉拆道。
“等决定好了,派个人告诉我,表妹的事情我总该搭把手的。”这话说完,头更低了。
白露从一旁过来,“姑娘,咱们该回了。出来这会子说好回去用饭,孟妈妈恐等着呢。”
听白露说孟玉拆还没吃早饭,沈珲忙让开路,“表妹先回去罢,有事吩咐就是了,不急在一时。”
孟玉拆敛笑,“多谢表哥。”
作者: 来啦~
第26章 交情?
回院子睡了一觉, 起来已经是午后,房间四处窗户大开。孟玉拆住的院子在西园往里面, 靠近后街的地方。
房子后面有一个小型池塘, 岸边生着些芦苇、荇草,暑天最易招惹些虫虫蚊蚊。孟妈妈便叫几个丫头用软烟罗铺了一层窗纱, 既通风又防蚊虫。
白露在窗根底下做鞋子,听见床帐子后有动静, 倒了一杯冷茶, 孟玉拆接过来一口喝了个干净,“什么时辰了?”
白露往前头瞧了一眼正厅的挂钟, 笑道:“丑时末了(三点)。”
孟玉拆坐起来, 慢慢梳理凌乱的头发, “前头有人来没有, 大夫人可回来了?”
“都是些府里来串门的,姑娘睡了,我没叫她们打搅。这个时辰想必该回来了, 还没听说呢。”
孟玉拆点点头,叫白露服侍着起来穿了衣裳。
午后正是闷热的时候,老夫人的前院是一个回字形状,中间一条小甬道, 廊下一座小桥。桥下从山涧引进来水, 庭院的假山石上哗啦啦的淌下来一条小溪。
廊下有丫头婆子瞧着猫狗打架,门前站了两个人,正是琥珀跟刘妈妈。刘妈妈跟在大夫人身边形影不离, 她在这里,看来大夫人回来了。
时常屋里伺候的丫头这会儿都在门外候着,孟玉拆一思索,便知道想必是大夫人有什么不方便其他人听的话要跟老夫人说。
她也不进去了,走到廊下去看那些倦怠的鸟雀。琥珀跟刘妈妈守在门前,原还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拦人,当下笑道:“咱们家表姑娘事事周到通透,不怪老夫人疼爱。”
刘妈妈随和一笑,“正是呢,大夫人也说表姑娘仁善,玲珑心思,方方面面都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