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勾陈九
许姨娘站在廊下瞧的紧张,又喊他进去给老祖宗请安,沈瑕顶怕家中的长辈, 装作没听见带头往院子外跑。
许姨娘提着裙子赶上去,见他站在门前台阶底下,正要骂人。忽见一群穿着华贵的人进来,打眼一瞧, 国公爷还站在边上。
恭恭敬敬的给一个少年带路, 那少年身上穿着四爪的蛟袍,长身玉立,长相具有一股凌厉的俊美。双眼狭长, 菱唇淡薄,剑眉微蹙。
一身不容人直视的气派,暗自在心里嘀咕这是什么大人物?一面闪进树后让开道路。等一群人浩荡着过去了,才发觉沈瑕怕的两股颤颤。
眉心一拧,气不打一处来,“你又怎么了?”
沈瑕的脸色也有些不好,他以前喜欢欺负赵楚铮,甚至很是喜爱他那张俊俏的脸,哪里知晓那是皇子。赵楚铮身份恢复了,最怕的就是他了。
时时提心吊胆,唯恐对方找他报仇,尤其这次冯正儒的事情,就是不知情的情况下抢了他的东西,都把人打的断了腿。
他若是出现在赵楚铮跟前,怕是要被碎尸万段。沈瑕微咽唾沫,只想快点躲开,不耐烦道:“没怎么,我困了,回去睡了。”
许姨娘一把拉住他,“少在我跟前糊弄人,往年你不是玩通宵的?睡哪门子觉,好容易今天的日子来了贵客,没见你大伯父陪着,你不去见见?”
在大人物跟前露脸,是许姨娘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她自己没那个资格,沈瑕去也是好的。
可惜她的一番好心终究多余,沈瑕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气道:“那是六皇子,往常住咱们家,没少被我打的楚铮,他不想起我就谢天谢地了,还去见他?姨娘你别添乱了。”
许姨娘顿时有五雷轰顶之感,也不敢叫他凑上去了,随即奇怪道:“今儿三十,六皇子不在宫里,来国公府干什么?”
不止许姨娘一个人好奇这个问题,老夫人连带沈佣都是一头雾水。六皇子进门,先给老夫人行了晚辈礼,又解释今日如何来了国公府。
原是领了家宴出宫,闲来无事,路过安国公府,想起安国公厚待,特意来瞧一眼。老夫人一双浑浊的眼睛,因为喝了些酒,添了几许清明。
审忖赵楚铮的话,笑眯眯道:“殿下夤夜前来,乃是沈家之福,只是家里过年简单,也没准备什么玩乐的消遣,殿下不嫌弃,前头去用些便饭。”
自然便有沈佣兄弟还有沈望兄弟相陪,赵楚铮端坐在上首,指尖轻轻敲着桌子,朝屏风后看了一眼。影影绰绰的几个黑影,他眼里闪过一丝笑。
今儿本是个阖家团圆、共度良宵的好日子,连永嘉帝都暂时从炼丹房里出来,退下那一身道袍,陪着宫妃皇子吃了一顿团圆饭。
用完宴,几位成年皇子领着皇子妃,永嘉帝陪着皇后各回各家。天上星子璀璨,远山上的寺庙缩成了一个微小的点,从高塔上垂下的幔布上挂满灯笼,犹如星河倒注。
点天星的时候,漫天的烟火通明,他记起那一年在国公府的蜂腰桥旁,孟玉拆给他的金稞子,至今还躺在床头柜里。
万家灯火,却没一盏为他而明,一瞬间的孤寂来的猝不及防,浓烈的将人淹没在黑暗中。那一刻,想见她的愿望空前汹涌,想将她狠狠抱住,揉进骨血,吸取一口独属于她的叫人安心的味道。
他想是不是中了一种名叫孟玉拆的瘾,想得到她,想她永远陪着他,即使万劫不复,亦在所不惜。所以走到国公府的时候他是恍惚的,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去看她,就被守门人发现了。
即使这一刻没有见到她的人,只要知道跟她同处一个屋子,他的心都是温暖的。嘴角的笑容温热,他又看了一眼屏风,恋恋不舍的出去了。
屋里的人潮水一般来了又走了,老夫人脸上的表情思量,一言不发。沈清兰便主动带着姐妹们出门,临走前递给大夫人一个眼神,后者点点头。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老夫人突然开口,“今儿这样的日子六皇子来咱家里做什么?从皇宫出来怎么也顺不到这里。”
大夫人形容谨慎,给老夫人端了一杯安神茶,“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母亲,既然如此,少不得说了。”
老夫人面容转向大夫人,等着后文。大夫人轻轻掐着自己的指尖,微微笑道:“咱们公爷前儿找六皇子说话,说是六皇子有意去西北,若是能成事,回来便娶一位咱家的姑娘——母亲也知道,悟智大师给兰丫头批的命,要晚婚,往后贵不可及,我原还纳闷儿来着,可不是应在这上头了。”
老夫人眼睛微微发亮,身子往前探了一点,显然极感兴趣,“当真?六皇子亲口允诺的?”
大夫人也有些雀跃,小声道:“可不是嘛,旁的不说,母亲您知晓,咱们兰丫头的教养,皇子妃也是够格的。”就是更进一步也使的。
老夫人点点头,顺着大夫人的思路往下想,“难不成是来看兰丫头?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有这样来瞧的,也是六皇子没有个长辈,不通这些世俗。”
“可不是嘛,自然不能这样见的……”
屋里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沈清兰从后窗上退出来,芙蕖正跟陈妈妈在说话。她也没惊动,自己出了门去。
走到院子里,忽见孟玉拆的丫头名叫白露的转进小枫林去了,想了想她也跟上去。白露打着灯笼,一路走到香榭亭,便站在一边看着外头大路。
沈清兰从另一头绕到后面去,瞥了一眼白露的背影,没走几步,忽听有人在说话。
孟玉拆方从老夫人院子出来,便叫一个黑衣的男人拦了路,吓她一大跳。好容易止住惊慌,便见那人跪在她面前说是主子有请。
孟玉拆让开的同时,也想不到他的主子是谁。一颗花生正正打在她头上,抬眼看去,却见赵楚铮立在灯火阑珊处,少年鲜眉靓眼,万千风华揉于一身。似笑非笑的看她。
唯恐惊动了府里的人,她忙叫白露打着灯笼先走开,以免老夫人院子看着她的灯没往西园走。她自己则跟着赵楚铮到了这么个偏僻的场所。
周围黑漆漆的,不闻一点人声,他的暗卫也走的远远的,她一双靓丽的眸子瞪大,带着水光看他,“这大节里,不在前院吃酒,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赵楚铮挡在风口,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她披上,声音含笑,“看不出来嘛?跟你私会呀。”
孟玉拆顿时脸红如血,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看不见,嘟囔道:“你说什么?再胡说,我不理你了。”
“那咱们不私会,光明正大的约会,随便来个什么人瞧见,生米煮成熟饭。”他笑盈盈的逗她,她哪里知道这话里有几分真假。
“好啊,黄泉路上再跟你作伴。”她没好气的呛了他一句。
赵楚铮闷闷的笑了一会儿,轻轻将她拥进怀里,半真半假的说道:“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你。想娶你当妻子,想要你的眼里只能看见我一个。”
孟玉拆身子微僵,半晌软下来,想说些绝情的话,竟然发现现在的场景,她一点也不忍心叫他失望。
脑子里纠结成了一团,她对他的态度真是越来越软化了,微微叹口气,乖巧的靠在她身上。他深吸口气,尽管心里狂喜,面上也要一本正经。
轻轻扶住她的肩,“我带你出去玩儿。”
她想就是她不去,他也有办法将她掳出去,无奈的点点头。赵楚铮便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两人分开,他一直看着她走开,而后望着幽深的林子一角,勾了勾唇角,意味不明。
等到外头彻底安静了,沈清兰方从树后出来,脸上一片惨白,十指用力的攥成拳头。眼睛里是滔天的嫉恨怒火。
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说,“我不想的,是你自找的,你不该跟我抢,我本来想好好待你。”
孟玉拆不情不愿的回到院子,路上回过味来,有点不想出去了。白露担忧的看她一眼,终究没忍住,“姑娘,六皇子的事情,你到底怎么看?”
孟玉拆比她幽怨,“我怎么看重要吗?有谁听我的意见吗?”
“……”白露噎了一下,“您在深宅,就这般与六皇子……不清不楚的来往着,也不是事啊。”她还是担心姑娘的名誉。
“到时候六皇子玩腻了走人,姑娘就陷入水声火热中了。”白露苦口婆心,想孟玉拆跟赵楚铮断了来往,至少也要有个保障。
“他不是那样的人。”孟玉拆低低道:“方才他跟我说的不似作伪。”
“什么话?”
“想娶我,想跟我在一起,想天天都在我身边。”孟玉拆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却见白露又惊又喜的看她,原来她却说出来了。
顿时又羞又气,走的飞快,也不理会白露。白露听了姑娘的话,却觉得心里踏实了,只要有了承诺,想必六皇子不会反悔。
终究涉世未深,不知那等花言巧语最是欺骗她这样心思单纯的姑娘。回到院子,孟玉拆还没说什么,白露便将方才的话又悄悄告诉孟妈妈。
然后屋里两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却全然不懂她的烦恼,孟玉拆微微叹口气,“去上了门,就说咱们睡了。再给我找一身出行的衣裳。”
孟妈妈一脸‘这是个什么意思’的揶揄笑容,孟玉拆脸上一红,扭身道:“不去了不去了,睡觉,等会儿有人来谁都不要理会。”
“啊呀,那怎么成,今儿这样的日子,人家眼巴巴的来接,姑娘要放人鸽子,就是姑娘的不对了。”能放弃一家团聚的日子,来接人出去玩,六皇子在孟妈妈心里不管是对姑娘的用心还是往后生活的把握,都有了一定信心的提升。
看孟妈妈忙急着找衣裳,又嘱咐几个大丫头别漏了馅儿,孟玉拆便坐在一边自己苦恼去了。
第49章 美人
大节年下这些时日, 朝中休沐到十五,连皇帝都封了印。赵楚铮也闲在家里, 整日里不过想着怎么将孟玉拆接出来玩。
其余的时间窝在府里再不动弹一下, 今儿初七,早上进了书房便没出来。小德子挥退了下人, 想着如何进去请爷吃饭。
他是知道的,他们这位六皇子脾气不好, 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 最不喜有人打搅。之前皇后娘娘从宫廷内司挑了一批宫女送来。
六皇子不喜府里人多,那些如花似玉的宫女在他面前跟木头差不离, 本也相安无事。一次六皇子在书房待着, 颜色最是鲜亮的一个侍女送茶进去。
当即惹的那位活阎王连人带茶给扔了出来, 又叫人将宫女全部扭送回皇宫, 皇后最后还特特问了这事。那侍女哭哭啼啼的道:就是撞见六皇子拿着几颗梅花型的金稞子,她本想看一下以示亲近,不知怎么就惹恼了他。
一批人伺候不好, 皇后便换了一批人,准备送去,结果六皇子直言宫女毛手毛脚,伺候不好, 只要太监。
嚯, 好大的话,宫里当差的皆是各地采选而来,便是皇子后院伺.候的也大有人在, 怎么就伺候不好他个半路皇子。
皇后好脾气,六皇子不要宫女,便不给送,是以六皇子府遍府见不到女子的影儿。不论六皇子的脾气如何古怪,管家明白,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不喜人打搅。
只能站在门外发愁,恰巧计武从外头进来,忙迎上去,“计侍卫,您看这,都过饭点了,殿下还没出来。”
计武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进了屋子。屋外严寒,屋里温暖如春,三角炉子上袅袅的白烟升起,散进空中,墙角放着一架火炉,沸水咕噜咕噜的。
赵楚铮穿着家常的袍子,歪在椅子上,手上拿着一本书,一脚担在书桌上,半阖着眼睛,漫不经心的看着。
计武将怀里的请柬拿出来放在桌上,足有好几份,拱手道:“都是一些勋贵之家送的红白事帖子,还有一份安国公府的,过些时候二姑娘出嫁,邀请殿下赴宴。”
“不去。”赵楚铮精致的脸被书挡着,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
计武头也没抬,又道:“楚老夫人大寿,也给殿下送了帖子。”
屋里一时静默,金炉上的香烟仿佛都沉静下来。楚老夫人在血缘上是他亲外祖母,却连去贺寿的机会都没有。
赵楚铮一直明白,成王终究是横在他和永嘉帝心头的一根刺,他没把永嘉帝当父亲,对方又何曾将他当儿子。千方百计的往府里送人,不就是为了监视他,探究他与楚府究竟有没有来往。
羽翼未丰,他想看见什么,他就演什么,他们这辈子怕都是这副父不父、子不子的状态了。他嘴角噙着一抹淡漠的笑,“不去。”
计武抬头看了他一眼,楚老夫人暗地还是很关心殿下的,建议道:“属下准备一份厚礼,悄悄送去,不叫人知晓。”
赵楚铮手上的书举高了些,几乎挡住整张脸,声音含着不耐烦,“随你。”
计武微微笑了笑,他家殿下还是很有人情味的,就是太别扭了。于是打算出去,被赵楚铮喊住,“你就来跟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计武微微汗颜,这些不是小事啊,想了想,恍然大悟,“今儿安国公府几位姑娘出门了。”
他嗯了一声,似乎还在等后文,面容却似有些不在意。计武暗自好笑,一本正经道:“孟姑娘也随着一道去的,这会儿恐已经到了武安街。”
赵楚铮将手里的书一扔,人都出门了还看什么书?抖擞精神道:“备车,我要出门。”
此时在武安街的石头斋门前停了几辆马车,外表质朴,里头华贵异常。等到护院开了道,沈清柔率先下车,昂扬着气势进门。
孟玉拆走在沈清芸后面,幕篱遮住了半张脸,露出尖尖的白皙的下巴,一口樱桃红唇,半妆倾城。沈清兰扶着芙蕖的手,朝周围看了一眼。
微微一笑,眼睛里却闪过一丝幽深的冷光,低声道:“都打听清楚了?”
芙蕖一手提着沈清兰的长裙,恭敬道:“打听好了,那位贵人在枣花后巷安置了一门小倌儿,今儿该从这里过的。”
这话说的隐晦,不过主仆两人却都是懂的。沈清兰深吸一口气,仿佛如此便能胜券在握。
本是沈清柔婚期将近,姐妹们想着添妆,便约着出来逛逛。沈家几位姑娘甫一进入石头斋的大堂,整个屋子都亮堂了不少。
跑堂的不敢怠慢,直接请了管事的来招待,将众人迎上楼,开了雅间。流水般的器皿饰物由穿着一致的丫头们端进来,只叫人看的眼花缭乱。
沈清柔最是欣喜,二房不差钱,出门前二夫人嘱咐跟来的妈妈不可亏着姑娘们。虽也没人不识相的讹诈,沈清柔却是实实在在的开心。
孟玉拆挑了角落的地方坐,跟沈清佳几个商量买什么好,她看上了一对双龙比目佩,雕工精巧,玉质透彻,用来压裙是最好。
“可惜了,这是一对的,单单带一个有什么趣儿?”沈清芸插嘴道。
她将玉佩拿在手上,葱管般白皙纤细的指头,油绿的玉佩,衬的肤若凝脂。沈清芸忍不住看了几眼,再瞧瞧自己虽白皙却短细的指头,瘪嘴。
“是好看,就是不买,看看也是好的。而且咱们二姐马上有二姐夫了,送这么一对岂不是好?”又妥帖又应景,孟玉拆很满意。
沈清丽甩着帕子,瞥了一眼,那玉佩一看就不便宜,少说五十两银子,财大气粗的人她都是不待见的,嗤笑道:“表妹孝还没出,送新人这么贴身的东西,怕是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