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勾陈九
他是黑暗中长起来的,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一旦落他手上,再想放开,便是伤筋破骨也不成了。
“今儿这事,你就在你家老太太跟前讲,你维护这个顾忌那个,到头来你的好心屁都不是。”他的眼神很冷,这一次他就绝不会再跟沈清兰兜圈子。
一直忙到晚上收了宴席,沈望处理的及时,并没有很多人知晓赵楚铮说郑秀秀的话。不过几位夫人还是知道了,三夫人尤其恼恨。
一面娘家人丢脸,一面六皇子确实得理不饶人,顺带也恨上了孟玉拆。接收到三夫人怨念的眼神,孟玉拆心里一片宁静。
不得不承认,赵楚铮有时候说话是那样透彻,可不是吗?尽力维护的一切,在人家眼里轻如鸿毛,倒塌的轻而易举。老夫人还没从沈清柔出嫁的伤感里缓过神,便听三夫人讲起今儿的事。
“……倒是怎么说来着,都传遍了,秀姐儿在我嫂子那里哭的死去活来,六皇子也太埋汰人了。”拿着帕子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老夫人安静的听了一会儿,闭上有些浑浊的眼睛,良久方道:“什么大事,倒是叫我安宁一天都不成了?我去叫人家堂堂皇子来跟你赔礼道歉?”
老夫人杵着拐杖,沉着嗓子气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话说的很重了,显然并不喜欢三夫人来诉苦。
厅堂里鸦雀无声,对于老夫人突然的发作,众人都惊了,三夫人唯唯诺诺的,不敢再泪天泪地的抱怨。
等了会子,老夫人挥挥手,叫众人都退了。孟玉拆走在最后,慢慢的行至屏风,被老夫人叫住,“玉丫头,你过来。”
屋里只剩了祖孙俩,便是琥珀也退了出去,走之前给了孟玉拆一个安抚的眼神。老夫人将外孙女的手拉着,细细的打量她良久。
而后微微笑道:“我家玉儿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这样端庄好看,不怪人喜欢。”
孟玉拆心头一跳,老夫人这是知晓什么了?
她呐呐的不知该说什么,老夫人就问她今儿玩的好吗?近来沈望又给了她什么好玩的东西。
第55章 第 55 章
孟玉拆一板一眼的都回答了, 老夫人就牵着她的手听她说话,道:“你这性子与你娘如出一辙, 不喜欢争斗, 不喜欢计较。有时候这样很好,万不得已谁不想轻轻松松的过日子……”
老夫人声音温和, 仿佛就是在跟她唠家常,孟玉拆却越听心越沉下去, 那种酸涩快要冲出心口酸到鼻尖。
“昨儿晚上, 柔丫头来我这里,与我说了些事。我也教导她, 凡事能过去就过去了, 她要强, 我就说这一回。”老夫人突然话锋一转。
孟玉拆早有心理准备, 闻言不动声色。“祖母待你们这些姊妹都是一样的,只是有时候人老了,顾忌多。你外祖父将诺大的国公府交给我, 我得守着这份家业这些人。”
她抬起头,老夫人满头的白发近在咫尺,皮肤松弛折成一道道褶皱,眼睛浑浊的看不清人脸。那双温暖的手也颤巍巍的, 几乎握不住她。
孟玉拆吸了一下鼻子, 小声道:“外孙女都知道。”
她知道却并不能理解,沈清兰那样对付她,何曾将几年的情分放在眼里。没有得逞, 她就该原谅,本以为待她最好的外祖母,也有自己的考量,将她往后排。
孟玉拆此时无比想念感激赵楚铮,只有那个少年,会想见她的时候便翻墙进来,不管不顾,也只有他将她的喜怒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他教她别那样委屈自己,成全这个成全那个,人家不一定在乎,也看不见她的努力付出。他是那样好,原来她不是不动心,只是深深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得了他的深情要如何去还。
老夫人由着孟玉拆发呆,温柔的抚摸她的头发,“人这一辈子,谁没受过委屈呢。有些人半生摸爬滚打,到头来还不是穷困潦倒,万事看开一点,都轻松。”
其实昨晚沈清柔并没有直接向老夫人拆穿沈清兰的打算,她不过透露沈清兰自己想见大皇子,拉着孟玉拆当幌子,她笃定老夫人会去查。
不论老夫人有没有将她这点小手段放在眼里,只要目的达到就好。这就是她出嫁前夕,送给沈清兰的惊喜,端看在老夫人心里,孙女和外孙女谁更重要。
现在答案出来了,都重要,却有一些东西叫人不得不偏心。孟玉拆理解,却不能坦然的接受。
更晚些的时候,去老夫人院子请安,沈清兰便被留下了,说是老夫人想抄些佛经,找个人代劳。大夫人当即便有些着急,讪讪道:“前儿去赴大皇子妃的茶会,约好了再去呢,瞧着大皇子妃挺喜欢咱们兰丫头。”
老夫人轻飘飘的瞥了大夫人一眼,“想是我老了,使唤不动这些小辈了,抄点经书都不乐意。”
沈清兰脸色平静,仿佛早已知晓此事,孟玉拆收回视线,将沈清兰的有恃无恐瞧在眼里。大夫人讪讪的不好再说什么。
三夫人得意的看笑话,如今也不止她一人吃挂落了,众人皆心有戚戚的不敢言语。驳回了大夫人的意见,老夫人便叫都退下了。
大夫人趁着空档领沈清兰去一旁说话,“你又如何招惹你祖母了?眼瞅着好几个露脸的宴会,不去也不好。”
这话说的隐晦,沈清兰马上十七,多少人打听她,正是相看的时候,被困在家里还指望什么?叫外头知晓了,传出来什么不好听的也不好。
沈清兰倒是松口气的模样,先前去大皇子妃的宴会,明显感觉得出来大皇子妃对她很是不喜,还想与她娘家的草包弟弟相看。
现在能躲开,沈清兰求之不得,挽着大夫人的手,甜甜笑道:“妈放心,为祖母抄写佛经也是我的一份孝心,看在父亲哥哥的面子上,如何祖母总不会为难我。”
大夫人蹙眉看了她半晌,等夜间沈佣回来,与他说了今儿的事情。
不好明确的说老夫人年纪大了,脾气古怪,叹道:“想是身子不舒坦,一时情绪上不好也是有的,只是如今正是兰姐儿关键的时候。你上次与我说的六皇子不成了,不是还有忠顺王世子,我瞧那孩子也是个好的。”
沈佣轻呷一口茶,轻扫美冉,眼睛一横道:“人年纪大了难免犯糊涂,咱们多担待些。”
大夫人懒怠与他争这个,沈佣便起身出去了,大夫人知道他又去了哪个姨娘的住处,也不言语。招来沈清兰身边的丫头问话。
沈清兰的事情芙蕖与司文知道的最是清楚,大夫人自有一身威严,轻轻吹了一口茶水上的浮沫,神色娴淡的很。
两个丫头很是惧怕沈清兰待人的严厉,大夫人的吩咐也不可不听,就是想敷衍,也被大夫人一眼看穿。
两人对视一眼,芙蕖先道:“那次出门去荟萃院,几个姑娘险些撞见大皇子。二姑娘不知怎么地,总也想着咱们姑娘有私心,不知从表姑娘那里打听出来什么,恐怕说给老夫人听了。”
大夫人一听这话,当即变了脸色,细细的又问了一遍,发觉出话中的漏洞。柳眉倒竖,不怒自威,芙蕖身子一抖,只能又润了一遍说辞,到底没将沈清兰供出来。
只是大夫人是什么人,心里早已猜的八九不离十,冷笑道:“兰姐儿身边留着你们,也是瞧着嘴严实,这事情今儿到此为止,不可再对旁人提起。”
两个丫头忙不迭的应了,等人退出去,大夫人蹙着眉头,连茶也忘了喝。刘妈妈亲自给大夫人捶腿,猜测道:“大姑娘这般推荐表姑娘给大皇子也没什么不对,人都说大皇子往后好着呢。”
大夫人瞧了她一眼,淡淡道:“往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只是兰丫头想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起了这么个心思,哪里就用她操这份心。我说老夫人无缘无故下她的脸呢,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儿,竟然插手起姐妹的归宿了,这孩子到底哪里学的?”
大夫人头疼的扶住额头,沈清兰的行事在她瞧来确实匪夷所思了些,刘妈妈却从芙蕖那里知晓些内幕。悄悄凑到大夫人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大夫人险些失手打翻了茶杯,孤疑道:“果真如此?她如何起的这份心思,我怎么就教出来这么个女儿。”
年少慕艾,少女思春皆是人之常情,沈清兰瞧上六皇子便罢了,还没到哪里哪,竟然就耍起了手段。大夫人一时之间不能完全接受,也怀疑刘妈妈这份说辞的真实性。
心思烦乱,一晚没睡好,一早起来便随着沈佣去老夫人院子。沈佣先进去,不知与老夫人说了什么,叫老夫人撵了出来,更气的老夫人犯了咳嗽。
大夫人也就不敢久待,直接去后头找沈清兰。沈清兰这会子正梳洗装扮,大夫人挥退了众丫鬟,亲自拿起梨花木梳给女儿梳头。
镜子里映照出正值芳华的少女,唇红齿白,青丝绵软。大夫人心头稍定,对刘妈妈的话动摇的更厉害,微微笑道:“自个养的闺女自个知道,人品端方,大气懂礼,又生的这副模样,谁也不能亏待了你去。”
沈清兰抚摸头发的动作微顿,从镜子里看向大夫人,“只是妈这样认为的罢了,在你手心里是宝,去了旁处可不一定。”
大夫人傲然道:“你自己便是那些瓦砾不能比拟的珍珠,何况还有出众的父兄,兰姐儿,有些事不可糊涂。你好好的安享富贵即可,何曾要你自己去争取?”
可是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将来赵楚铮成名,几位皇子落败,安国公府一朝没落,谁护她啊,只有靠自己罢了。
沈清兰心肠硬起来,却是笑道:“妈今日怎么与我说这些?女儿的为人行事你还不知。”
大夫人也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人不值得你费心思,女儿家当贞静贤淑。最最要紧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亲人不会害你。”
对上大夫人有些严厉的眼色,沈清兰没有半分惧怕,笑道:“妈听谁说了什么?女儿也不小了,该懂的都懂,父亲的心思也能猜上两分,还不许我试他一试?”
大夫人脸色有些复杂了,微微后悔道:“早不该叫你知道那么多。”如今事情不成,女儿倒是起了心思。
沈清兰拉住大夫人的手,轻轻拍着,“妈放心好了,我不过听哥哥说朝上那些事情,竟是六皇子还有些希望,将心神多放了两分在他身上,并不曾越矩。”
看她脸色蛮诚挚的,也没有姑娘家说起心上人的扭捏,大夫人这才真的相信沈清兰并没有对赵楚铮芳心暗许。既然不喜欢赵楚铮,那些以喜欢之名的算计更加做不得数。
她的女儿出身高贵,矜持守礼,怎会不守规矩。沈清兰安抚了大夫人几句,亲自将人送到门外,回转进了老夫人屋子。
琥珀带着丫头已在窗边的炕上支起桌子,等沈清兰坐好了一面磨墨一面笑道:“近日天气变的快,老夫人头疼的紧,姑娘慢慢写着,渴了饿了只管叫我。”
沈清兰点点头,目光落在雪白的宣纸上,笑道:“方才听声儿,前头吵闹,谁来了?”
国公爷过来请安,便问老夫人怎么关了大姑娘,语气不大好,暗指老夫人年纪大了瞎折腾。老夫人却觉得儿子是非不分,胡乱袒护,母子俩一言不合吵起来。
最后气的老夫人险些厥过去,国公爷连忙赔礼道歉,被老夫人撵出来了。琥珀笑道:“是国公爷过来问安,说是咱们大公子得了崔大人夸奖,老夫人高兴的。”
沈清兰笑了笑,也不知是否信了琥珀的说辞。第二日是沈清柔回门的日子,众位姑娘这才第一次看清二姑爷窦靖轩的长相。
面皮白皙,五官俊郎,斯斯文文的模样。先领着沈清柔朝老夫人磕了头,与众姐妹见了礼,便叫沈望等人领去外书房。
沈清柔出嫁三日,恍若三年未回来,姐妹们都亲近热闹的很,聚在往日的暖阁里说话。沈清柔今儿穿的花哨,更有一种初为妇人的妩媚娇俏。
沈清芸半开玩笑道:“往后,咱们不该叫二姐姐了,改口叫奶奶罢。”
沈清柔啐了她一口,笑道:“你莫狂,到你这一日,瞧我怎么笑你。”视线在花厅里转了一圈,笑道:“倒是奇了,莫不是不想见我?大姐姐怎么没来。”
众人顿时哑了口,七嘴八舌的说话,却没人接她的话头。沈清柔亲热的挽起四姑娘沈清丽的手,“好妹妹,你带我去瞧瞧大姐姐。”
沈清丽面容尴尬,众人虽都没看沈清柔,注意力却在这边。沈清芸无所谓的轻飘飘道:“哦,大姐姐叫祖母喊去抄佛经了。”
沈清柔一听眼睛都亮了些,面目自得,笑的略带一点得意。她自然是清楚沈清兰为何被老夫人拘在屋里,听到满意的答案,也就不再纠缠。
中午宴席摆在老夫人院子,男女分开坐,这时候沈清兰倒是出来了。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首,没有半分尴尬,沈清柔暗暗瘪嘴。
因着收到了西北来的信,又见了大伯父派来的人,孟玉拆一颗心安定下来,只等着大伯父承诺的来接她的话。
亲近人家的宴席孟玉拆一般不出席,只几位夫人带姑娘们去,闲着便在老夫人屋里与琥珀等人做些女工,如今就在自己屋里练字。
近来与沈望亲近,收了他不少东西,便想着拿些什么还礼。十来天功夫做好了一双长靴,配了两双垫子叫白露送过去。
白露端着盘子高高兴兴的出门,没会子功夫气哼哼的回来了。孟玉拆正教琥珀画花样子,见她这样便笑道:“谁惹了你,没见客人在呢,拉着个脸不知羞。”
白露背过身子,偷偷的抹眼泪,琥珀走到白露身后,按住她的肩膀将人转过来,“哎呀呀,谁得罪了咱们顶好脾气的白露妹妹了,姐姐给你教训人去。”
白露眼眶红红的,看着孟玉拆半晌,终是没忍住,“……才将东西交她手里,走出门忘了拿盘子,回去便见她将姑娘亲手做的鞋子扔给大少爷的小厮瑞祥了……”
孟玉拆盯着窗外的海棠发怔,侧脸沉静,纤长的睫毛一颤不颤的,剪影都透着落寞孤寂。琥珀看着都替她难受,勉强笑道:“这是怎么来着,你这丫头怕是瞧错了。姑娘亲自做的,春华姐姐再怎么也不敢胡乱给人。”
孟玉拆转头笑道:“人家不要,你就不能拿回来?我的手艺再糟人嫌弃,也没有随手丢给人的理。”
这天晚上,巧了沈望又叫人来送东西,说是外头瞧见的好看的戒指,不值钱叫她拿着玩。孟玉拆没要,直接叫丫鬟拿回去。
第二日,去东院的路上,便见沈望等在小亭子里,孟玉拆扫了一眼,走自己的路。沈望两个健步跨过来,叫住她。
孟玉拆便停下来,规规矩矩的行礼,“大表哥还没去学堂?”语气生疏的很,活似之前并不熟悉的时候。
沈望呆了呆,笑道:“昨儿给表妹送的小玩物,怎么没收?并不值几个钱,兰姐儿也有。”
本来想等沈望问她时直接反问到他脸上的,此刻见他小心翼翼唯恐惹她生气的模样,孟玉拆忽然觉得没必要。
沈望没做错什么,人家好心想着她,怠慢她的也不是他。心里想通了,也便不那么气了,孟玉拆微笑道:“前儿送给表哥的长靴可还合脚?第一次做也不知好不好。不好也莫怪妹妹,扔在哪里积灰就是,随手丢了就是嫌我了。”
沈望下意识看向瑞祥,后者头垂的低低的。孟玉拆没得到回复,不做纠缠,转身便走了。沈望目送她走远,脸色有些严厉,“怎么回事?”
瑞祥在大夫人与大少爷之间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一个也惹不起,懵懂的抓着头道:“小的一天儿跟着爷,哪里知道?倒是之前春华姐姐顺手给了我一双长靴,还劳慰她费心想着。”
沈望盯了他一眼,盯的瑞祥冷汗都下来了,方收回视线,一言不发的回了院子。瑞祥弓着腰跟在后面,沈望先进门,等了一刻钟功夫,他偷偷摸摸的进去。
却见春华跪在地上抹眼泪,因着春华乃是大夫人给大少爷准备的通房,又伺候了两年。沈望待其总有几分特殊,平常是客客气气的,今儿算是头一遭。
沈望坐在桌前,面沉如水,气恨道:“总想着你知礼,屋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由着你处理,反纵的你无法无天了?主子给的东西,你倒处置的心安理得。”
一想到孟玉拆已经知道春华将她做的东西给了下人,沈望便觉得羞惭,越发要处置了春华。
“我这里是留你不得了,收拾东西,明儿叫你老子娘领你出去。”
瑞祥吓了一跳,大少爷脾气温吞,第一次发这样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