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勾陈九
浑身的杀意在这句话里尽数收敛,僵直的脊背缓缓放松。他冷哼一声,睨着被他一掌敲晕躺在地上的人,“我不来,你要跟这狗东西说什么?”
脑子迷迷糊糊的,紧张过后的放松,更叫人感觉疲累,她软软的靠在他怀里,似无意识的问,“你又生气了?怎么这么爱生气。”
若不是他来的及时,还不知会发生什么,还怪他生气。赵楚铮脸皮一僵,皮笑肉不笑道:“哦,我不该来?”
话是这样说的,那风轻云淡的语气细品之下就有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孟玉拆醉的狠了,上下眼皮直打架,不管不顾无意识的轻轻搂住手下精瘦的腰肢。
感觉怀里的躯体立时烫起来,温暖的吸引她更靠近,脸贴住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极有韵律的跳动,给她无比的安心。
他微微蹙眉,低头看向怀里娇小的身体,鼻翼微动,嗅到一股浓烈的酒香气,低着嗓音道:“不要以为你醉了,就能躲过去。”
这丫头每每叫人欺负到退无可退,冯正儒这个时间点堵着她,哪里会是什么意外。
半晌小小的抽泣声传出,在这个无比温暖舒适的怀抱里,鼻子酸楚的猝不及防,她撒娇又似赌气,“谁让你来的,每次都这样……要是没有你我怎么办?”
本来想生气,可她话里的软弱将好容易硬起来的心激的粉碎,他低头喃喃,“怎么会没有我,我一直在。”
他就这样抱着她安慰,怀里人渐渐睡熟了,计武悄无声息的走过来,“殿下,白露姑娘等着接姑娘回去呢。”
扭头看了一眼,白露站在一边不敢说话,也不知等了多久。赵楚铮掂了掂怀里毫不费力的重量,将人打横抱起,走之前又瞥了冯正儒一眼,“给我扔河里喂鱼去。”
这大冷的天儿,就是不淹死,搁河里冻一夜怕也不中用了,计武却另有所想,“怕是出了事情查到姑娘头上,眼瞅着出行在即,生了是非姑娘也难为。”
计武如今也算找到劝说赵楚铮的命门,凡事从孟玉拆的角度准没错,果然赵楚铮厌烦地又扫一眼,走了。
在白露胆战心惊的心情下,赵楚铮七拐八拐的抱着人,避着巡夜的到了院门口。
第57章 第 57 章
醉酒后的思绪归于混沌, 这一觉直睡到窗外白光耀眼,细碎的阳光从格子缝漏进来, 清晰的光柱投射在地上浮起一圈光斑。
缩在松软绵 柔的被子里不愿动弹, 睁着眼睛望向墙上的树影。有人轻轻推开门进来,绕过多宝阁在屏风前停下。
是谷雨, 捞起床前的轻纱,轻声唤她起身。孟玉拆揉揉眼睛, 拥被子坐起来, 发了会儿怔,“什么时辰了?”
谷雨回答说辰正了, 早过了请安的时辰, 孟玉拆连忙叠声儿叫人要梳洗。谷雨好笑的将她按回去, “已经是迟了, 这早一刻晚一刻有什么打紧,还不如再睡会子。”
先还觉得宿醉醒来头疼,这会儿再顾不上, 套上鞋子就着冷水洗了把脸。白露进来瞧见,忙叫人打热水来,又骂,“小蹄子长本事了, 姑娘也敢糊弄——老夫人早叫人来吩咐, 今日免了请安,姑娘听她胡说。”
孟玉拆拿过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水珠,扭头道:“单我不去, 其他人呢?”
“安心罢,都不去,知道都喝醉了,说是叫松快一天呢。不差这一日。”白露道。
孟玉拆松口气,倒了杯隔夜茶,一气儿喝的见底。白露慢了一步,“这茶哪里能喝?早泡了青菊,备着给姑娘醒酒呢。”
谷雨便去外间将茶端进来,于是她便在白露的服侍下洗漱完毕,立春给她梳头。她端详了镜子里的自己几眼,昨晚的记忆模模糊糊的,“昨儿我怎么回来的,好像在院子里睡着了。”
几个丫头对视一眼,想笑又不敢笑。
白露一时也想起昨儿六皇子抱姑娘回来。生怕遇上人,她跟在后头提心吊胆的,“姑娘睡着了抱着人不撒手,我可没那力气背你回来,还是遇上贵人解了难呢。”
脑子里有一段记忆浮光掠影,强健有力的肘弯稳稳的拖着她,靠在那人胸膛上,她睡的很安心。孟玉拆脸上一红,扭头不看几人,自己拿过梳子,“我饿了,去端碗粥来我吃。”
谷雨便从外头进来,笑道:“可巧,姑娘才要吃粥,就来了。”
她手上拿了食盒,端出一小碗文火熬的浓稠的粳米粥,裹着青菜叶,鸡蛋白颗粒不大不小,醇香的猪油扑鼻而来。
配着一小碟酸萝卜丁、花素烧麦、虾油卤香瓜,正合适早上清清淡淡的吃食,何况她又喝了酒。
“今儿厨房做的早饭倒是素淡。”于是一气儿吃了一大半,白露道:“哪里是大厨房做的?什么时候不使钱,那起子人眼里有咱们——这是人家贵人一大早巴巴送来的,叫温着姑娘起来吃,难为人家养尊处优还有这份心思呢。”
这一说孟玉拆便知道是谁送的,说着呢,这些菜样也不像府里的吃食,早起没工夫做的这样精细。
赵楚铮确实待她的心格外细,有时候想的比这些伺候几年的丫头还周到。吃了几口,想起什么,浓香的米粥便没了滋味,她放下碗,“收拾了罢,我吃好了。”
白露还不知哪里不对,捡了碗筷,沏上一壶花茶,哼道:“说来,昨儿冯少爷在院子里睡了一晚呢。”
“嗯?怎生说?”这是将撞上冯正儒的事忘的一干二净了。
今儿一大早洒扫的婆子提着扫帚没扫除落叶尘土,却在院子里扫出两个大活人来,登时吓了一大跳。细细看来,可不是冯正儒与他的小幺儿丁贵儿。
两人歪来扭去的抱在一起,睡的人事不知,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显然在地上躺了一夜。不敢耽搁,忙叫人知会三夫人,将人搬回屋去,又请大夫熬药,折腾一早上。
大夫没来便发起高烧,烧的昏天黑地,满嘴胡言。三夫人着实吓坏了,娘家就这一个宝贝疙瘩,折在她手里可了不得。
三房因着冯正儒,兵荒马乱惊动了老夫人,琥珀过去瞧了两次。心头一跳,孟玉拆心虚道:“可有传出什么来?”
白露虽也担心,却更相信赵楚铮不会坑她家姑娘,压低声音道:“没呢,那里主仆俩都病着,谁还顾的上这个?”
沉吟片刻,孟玉拆道:“不可不防,你去找你琥珀姐姐,咱们昨儿与她一道走的,可没在院子里逗留。”
却说冯正儒一病几天奄奄的,府里虽没传什么闲话,孟玉拆一颗心也吊着,连日来闭门不出,只在屋里收拾东西。
这件事没个定论,沈清兰本备着后手,却忙着赴长公主的宴,一时顾不了这许多。
赵楚铮年纪不大,且他本人对待选妃之事兴趣缺缺,永嘉帝问起时,直言还不想娶个皇子妃回来管东管西。
长公主数回费心安排的碰面,便是调皮捣蛋的安成伯府小郡王赵文柏也去瞧了一回,偏他一次面也没露。便知晓六皇子玩心尚重,成家之心还没影儿。
于是不再在他身上费工夫,能应付只敷衍住就是,偏偏永嘉帝似乎格外上心,一个劲儿指派儿子积极些。
赵楚铮烦不胜烦,袖子一摔,往太极殿后殿坐的比皇帝还大爷,“人家家里急着嫁女儿,怕是养不起撵出去单过,您急个什么劲儿,我一口饭宫里还是有的罢?”
瞧瞧这说的什么话,永嘉帝抄起折子就要丢过去,又一眼瞥见赵楚铮与他三分相似的轮廓,尤其那一副不耐烦蹙着浓眉的表情,与他年轻时如出一辙。
心头倏忽便软下来,下一刻肺里面火辣辣的烧,烧的人几欲咳嗽,强忍着一口气,“你跟我这胡搅蛮缠也没用,早些建府出去住去,少来歪缠我。”
依照惯例,皇子们成年娶亲,后封王建府。得宠爱的允许常住京都,与亲爹多加亲近,百年后少不了好处。
不得宠爱的即使东宫虚位,也有可能叫皇帝撵去封地,远远的与皇位再无希望。赵楚铮似笑非笑,“您还怕我赖在皇宫不成,叫我住我也不住。”
这下奏本是真的飞过来了,他头一低,恰恰躲过去,道:“你老懒的见儿子,也不用随便塞个人去我后院,就没不成亲建府的先例?”
永嘉帝眼睛一瞪,数年来炼丹吃药,不留胡须瞧着年岁尚轻,胡子续起来黑白交加,显出一种上了年纪的老态。吹胡子道:“自己多大没点数?你几个兄弟儿女能围成一圈子,你瞧着就没想法?”
还真没有。
对于这个半路来的儿子永嘉帝原先是不放在心上的,也谈不上多喜爱,就多养个人,碍不着什么。后来慢慢接触下来,发现赵楚铮实在比其他几个儿子像他,也就添了几分关切。
人年纪一大,越发对像自己的子女宽待,对待赵楚铮便能补偿顺手为之罢了。
父子俩没谈拢,永嘉帝到底是老子,勒令赵楚铮配合长公主,该参加的宴席就去,该见人的不准落下。
这里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回回关键时候便不见了踪迹,是以虽有消息传说选六皇子妃,众位夫人闺秀连六皇子的面也没见着。
趁着大好的春光不该辜负,长公主启禀皇上,说是要办一期游湖宴,永嘉帝欣然同意。又招来小郡王赵文柏,叫带六皇子一道好好玩。
旨意一下,赵文柏本来喜欢热闹,又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时常有空闲便跟着赵楚铮,越处越对胃口,这一日逮着人一道去了淮江监察了一回春日宴的准备。
在城外晃荡数个时辰,转身便没见了人,一大早堵去赵楚铮府里,小福子恭恭敬敬的招待好小祖宗。赵文柏翘着腿,在客厅等了半个时辰,嚷嚷道:“你家殿下呢?不是说回来了。”
小福子弯腰道:“劳小郡王好等,殿下确实一大早赶着去百香阁买早膳去了,瞧着时候该回来了才是。”
赵文柏等不住了,袖子一甩起身出门,恰巧在门口碰上,哈哈上去揽上赵楚铮的肩,“叫我好等,终于回来了。走走走,出城,春日宴的事情还没妥当呢,我阿娘说了,我要办不好这事,往后可不准往你这里来,要关着我读书,谁要读那劳什子,你可得救兄弟这回。”
赵楚铮肩头一挑,丢开赵文柏的手臂,负手跨进大门。赵文柏跟在后头仔细瞅了几眼,“不是说你去买早膳,这么久没回,还以为你现做去呢。东西呢?”
他可是起床就过来,等人的时候灌了一肚子水,一口吃的也没用。赵楚铮无情道:“回你自己的府里吃去。”
赵文柏啧啧嘴,捞起袖子不服气,一打眼瞧见赵楚铮嘴角细微的笑意,顿时悚然,“万年铁树开花——头一回啊。”
悄咪咪招过来德福问这是有啥好事,小福子笑的为难,“奴才一早陪着小郡王等到现在,哪里知道六殿下高兴什么呢?”
赵文柏嘀咕了一句没出息,赶上赵楚铮,上上下下打量片刻,‘唰’一声展开风流的扇子,嘿嘿笑道:“有情况,莫不是一大早去会了小情人?高兴成这样。”
赵楚铮瞥了他一眼,握起拳头扬了扬,赵文柏抚掌道:“这是恼羞成怒!”
人家不理会他,径直走了,他又撵上去,叫道:“做贼心虚!”
赵楚铮哼笑,得意道:“是又如何?”
这就是真有情况的意思,赵文柏惊呆了,“咱们还是好兄弟不,我阿娘可为了你的婚事操碎了心。你瞧上了哪家的姑娘,说一句不就有了吗?”
话虽如此,赵楚铮却不理会赵文柏的叫嚷,管他将顺天府有身份有体面的大家贵女猜了个遍,也没得出答案。
此后,赵文柏倒是越发黏上赵楚铮,走哪跟哪儿,当然时时跟丢人就是了。气的小郡王咬牙,欢喜一个人,就是嘴上不说,行动也会出卖人。
他就等着六皇子露出马脚,于是作为一个配角,倒是比谁都期待春日宴。
第58章 第 58 章
这一日晴空万里, 天空如水洗过的轻纱,浅蓝色天幕上点缀着几朵白云。在郊区宽敞的官道上一辆辆马车精巧华贵, 不见头尾。
尽头是一处富丽堂皇的宅子, 雕漆大门上铜钉在薄阳的照耀下闪烁,姑娘们的车马从此处经过, 驶进侧门。此处乃是长公主定的歇脚地儿,先在此集合, 随后便登船游湖。
沈清兰下了车子, 四处望了一眼,眼熟的人不多。由丫头们引路进了院子, 前头有人悄声说话, 声音恰好前后的人听的清楚。
“说是长公主的陪嫁庄子, 还是先前圣母皇太后的, 里头的小别山庄也极有来头。先皇在与皇太后成亲三月后受命出征,皇太后舍不得,先皇便将自己名下的庄子送给她, 还取了这么个雅致的名字,里头的建筑皆按皇太后的喜好所建,这门前的匾额、对联全是先皇的手书。”
这样浪漫的故事,正对闺中少女的胃口, 讲到后面, 连沈清兰也忍不住认真听。听众这么多,讲故事的人兴致更高,有的没的将先皇与皇太后之间的恩爱轶事一气儿说了许多。
有人提问, “这庄头这样贵重,自己留着多好,如何到了长公主手里?”
易地而处,叫人来说,哪里舍得送人,便是请人进来瞧瞧也不乐意的。那讲故事的人轻咳一声,敷衍道:“这不是先皇先皇太后一步走了吗?触景生情,便送与长公主了。”
众人一阵唏嘘,艳羡者有之,向往者有之。沈清兰哼笑一声,瞥了出头的那姑娘一眼。什么恩爱故事。
她上辈子嫁进皇家,在场的人没有比她更清楚的,先皇与皇太后新欢燕尔,确实恩爱非常,只是红颜未老恩先断。
皇太后出嫁几年未诞一子,先皇的恩宠渐渐淡薄,后来横空出来一个敏贵妃,绊住先皇的脚,自此两人疏远的越发厉害。
皇太后将庄子陪嫁给长公主,哪里说得清是因为触景生情,或是暗生怨怼呢?
长公主早在庄子里住了几日,带人收拾屋舍,到了春日宴这一早,起来梳洗。且刚弄好头发,前头有人来报,说是小郡王与六皇子过来了。
长公主忙叫人请进来,自己也从里屋出去,笑道:“昨儿睡这里可还好吗?怎生来的这样早,吃过饭了没?”
赵楚铮行过礼,便在下首坐了,赵文柏嘻嘻笑着回了话,迫不及待道:“早等着呢,想着今日能跟母亲一道游湖,儿子就高兴的睡不着了。”
虽知儿子是逗她开心,长公主还是笑成了一朵花儿,道:“油嘴滑舌。”
赵文柏连忙赌咒发誓,所言非假,长公主身后的女官想来也是极亲近有体面的人,笑道:“小郡王是孝敬公主呢,做母亲的哪里不知。可不敢胡乱立誓。”
这样,说了会子,长公主见赵楚铮坐在下面一言不发,听他们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顿感头疼。
她这位六侄儿的性情她也摸不准,只是皇兄交代的话不好不办,又是热不得冷不得。她是个喜欢在夫人圈子里走动的,好些宗亲贵族也乐意请她拉纤保媒。
只是这么个半路皇子当真叫她无从下手。贵门大族有底蕴的,不乐意将家里姑娘许给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小门小户清贫的人家,又唯恐委屈了六皇子。
前后头尾一掐,就那么些人,还要找个各方面合适的,十全十美的哪里那么容易。好在算在她的面子上,今儿也请了好些公侯之女来撑门面,就不知有几个上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