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勾陈九
孟夫人点点头,又对大奶奶道:“大爷好容易在家这些时候,你多看顾他,我看玉儿倒没什么事,叫她帮衬你一把,也省的她闲着。”
大奶奶脸上一红,她嫁进孟府几年,只得了陵哥儿一个,虽婆婆不在这个事情上催促,也是她与大爷聚少离多的缘故。这样安排自然是叫她跟大爷多亲近,忙应了下来。
吃过午饭,孟夫人照常歇觉,大奶奶也带着闹着要睡的陵哥儿回房。孟玉拆便出了前后连通的月洞门,上了夹巷。
走到半途,忽见前头过来几个人,打眼一扫其中一个乃是外院管事,想必领着大伯父辖下的将领。这会儿往后撤也来不及,势必要撞上,西北又不大重男女之间的大防,便继续朝前走。
迎面几人也没想到会遇见孟府女眷,交谈声小了下来。擦肩而过之际,孟玉拆微微停顿,悄然朝几人点了点头,低头快速过去。
朱瓒本来正跟孟府管事交谈,忽见迎面而来几个姑娘,微微一愣。想着应是孟府女眷,便低下头避嫌。
孟玉拆朝他们方向福身之际,他也礼貌的盯着对方裙摆,视线范围里有一截纤细的腰肢,双手雪白叠在小腹上。一阵幽甜的香味袭上鼻尖,清透典雅,他忍不住抬头。
入目一张精巧小脸,瞬间惊艳点亮双眼,心口热鼓鼓的加快跳动。直至佳人远去,他好歹险险回神,没叫人瞧出失态的模样,只是到底忍不住在意起来。
绕着客房转了一圈,前前后后都已经收拾妥当,虽说是客房,也算一个挨着孟府的独立小院。院子正中间鹅卵石小路直通上房,中间宽阔干净。
孟玉拆走到前头来,阔落是阔落了,就是缺少了些绿意,吩咐白露道:“将我屋里养的那盆刺猬草拿过来,放在这边窗下。”
西北荒漠多,绿植少,有一种特产家家皆有,长的不怎么有观赏性,浑身尖刺,却极易存活,几月不搭理也生长的好好的。
孟玉拆闲来无事,屋里种了几株,正好拿过来,做点点缀。
孟长雄亲自将六皇子请进孟府,先在前院用了饭,两人在书房议事,晚些时候孟长贤亲自将六皇子带进客房。
白日的时候,早有六皇子身边人将他贴身的行李送进来,内院的管事跟德福将六皇子的东西搬进内院。知道这是六皇子身边得脸的内侍,恭敬道:“大人请。我家夫人交代,若有何不妥之处,只管吩咐,主要殿下住的舒服。”
德福哪里敢提什么要求,他家殿下为了离那位心尖尖近一点,闹出多少事,这几日没事就跑到孟府后院院墙外,想偷偷溜进来又不敢,急的什么样,好容易找了借口住进来。
这孟家指不定跟着那位孟姑娘水涨船高,他哪里敢摆什么架子。管事见他这样和善,不免对六皇子也心生一份好感。
恰巧孟玉拆正在孟夫人这里吃完饭,听完管事的禀报,孟夫人笑道:“这样就好,仔细伺候着,不可怠慢。”
想到赵楚铮就在外院,离她一里都没有,几月不见,竟然想的厉害。孟玉拆摸摸脸,还好没有怎么烫,暂且按耐有些雀跃的心情。
孟夫人摆摆手,下头人便鱼贯而入,桌上很快摆上满满的吃食,一时静静的吃完饭,孟玉拆便告辞了。
回了屋里,将几个丫头赶出去,自己从梳妆匣子里摸出几封信。最上面的一封日期乃是前两天,那一日她从前头看完院子回来,走在路上忽听墙上有异动,抬头望去,却不见有什么人。
走了几步远,便捡到这封信。看完之后,饶是她稳重,也不由叫赵楚铮气的哭笑不得,信上跟她说,他这几日在墙外徘徊,一想到她就在里面,恨不能立时跳进来。
只恨底下几个暗卫,死死的按住他,这里本是孟将军府,里面的小厮管事大多从过军,敏锐力远非常人所比,这一进来叫人抓住,可不丢大脸。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他不进去,他们想办法跟她联络上,是以才收到他的来信。
孟玉拆将信件拿出来,仔细又看了一遍,忽感觉外头安静了许多,她歪头望了一眼。几个丫头挤在门边,指了指外面,一个个笑眯眯的。
她忽有所觉,抬头望去,那人站在烛火旁,噙着笑看她,一双眼睛含着昏昧的火光,直直的看过来,叫人无处遁形。
孟玉拆倚在门边也不过去,手上绞着帕子。孟妈妈早进来,将几个丫头都赶出去,自己朝姑娘看了一眼,等孟玉拆红着脸朝她点点头,这才放心出去。
人都走光了,屋里只剩了两人,赵楚铮走过去,轻声咳了两声。孟玉拆抬头,脸蛋红红的,故意道:“你嗓子不舒服?”
他又哼了一声,“我心里不舒服。”
“为什么?”
“我日思夜想的,好容易揽来这么个差事过来,你就这态度。”他说着,眉眼低垂的,仿佛真失落极了。
她想说什么哄哄他,又实在羞于启齿,手上悄悄挽帕子,“我要是你手下的人,自然你去哪里我去哪里,不离不弃。我要是如我伯父,在外领兵打仗,就是从顺天府接你过来也使的。我就是任何一个自由在外行走的人,想见你也易如反掌。”
抬起头看着他,那双眸子清澈干净,瞳仁极黑,映着他的脸,极认真的道:“可是我什么都不是,就只是一个只能待在一方天地里的弱女子,我只能等着你来找我,我是如此被动,我甚至没有底气放开自己全部胸臆。有朝一日你不再眷顾我,我也没法子挽留你……”
本来只是想哄他,却也想到自己飘零的身世,一直以来受到的各种嫌弃,心口憋闷的难受,眼眶不由自主就红了。
赵楚铮愣愣的看她,手脚都僵的不知如何放了,孟玉拆轻轻走到他身边,目光软软的看他,“所以你说我到底该如何对你呢,好像怎么都不对,这种关系都不该存在。”
她还是经历过一世重来的,所以稍稍放开了自己一些,不那么在意拘束。若是前世的她,绝对不敢这样惊世骇俗,跟他偷偷来往。
赵楚铮猛的将她拥进怀里,紧的仿佛要将彼此揉进自己的身体,他低哑的声音响在耳边,“对不起。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等他发展势力,等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带着八抬大轿来迎娶她。可是他现在说不出口,他不想只给她虚无缥缈的承诺,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孟玉拆心里叹口气,明知道他现在的处境的,说这些有什么用,她微蹙眉道:“京都怎么样,你就这样离开真的没事吗?”
赵楚铮拉她到桌前坐下,细细的看她的脸,似乎想将分开的时光都补回来,提起那边的事却有些阴郁,“我在哪里有什么关系,手上什么都没有,还不是任人摆布。”
看她有些担忧的表情,他却又轻松的笑了,隐隐有些得意,“我是会被人控制的人吗?既然将西北拱手让给我,不接着多不好。”
目前他虽在大皇子的阵营,却不怎么得大皇子的信任,甚至带来的人里都有好几方监视的。既然这样,他也不介意演演戏,在驿站就开始闹事,给他们一个草包任性的皇子形象,省的老盯着他。
“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时局不怎么好。你在这里鞭长莫及。”她离开顺天府的时候,老皇帝的身子就有些不大行了,一股暗潮涌动的气氛。
“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的身世。”
孟玉拆微微低头,赵楚铮的身世她的知道的。他母亲出自祁阳侯府,当年的老祁阳侯在南方抗拒倭寇,立有大功,随后渐渐泯于众人,可手里也积累了不少势力。
赵楚铮如今在明面上确实没人脉、没财力,也不跟任何大臣亲近,仿佛没有一点优势。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不仅有成王的人誓死相随,便是祁阳侯与他相认之后,也只能将宝压在他身上。
他道:“放心吧,我父亲母亲留给我的人足够自保。”微微低头,抵在她额头上,“还没有娶到你,我怎么甘心死。”
朱瓒自从在孟将军府第一次见到孟玉拆便念念不忘,出来时还是忍不住打听,方得知她是孟长雄的侄女。回家之后,又被祖母逮着说话,“你爹不争气,丢下咱们孤儿寡母的,如今只能指望你了。咱们家几代单传,没有留下后人,我怎么有脸见列祖列宗?”
朱瓒心头一动,“也不是孙儿不肯成亲,母亲和祖母看着办就是了。”
朱夫人趁机道:“我看你表妹就挺好的,贤惠懂事,又孝顺,有她帮着我,咱们还愁什么。”
朱老夫人哼了一声,明显不认同儿媳的话。朱夫人娘家不如婆家,在她出嫁之后越发不堪,好在这些年养出了个好姑娘,她本想着拉拔一把,将侄女聘过来,何乃婆婆不满意。
婆媳两个互不相让,以至于朱瓒如今十八了还未娶亲,趁着祖母和母亲还没争起来,朱瓒忙道:“今儿我去孟将军府上,见到了将军的侄女……”
两道目光瞬间射.过来,朱瓒脸上微红,“母亲祖母,孟将军待我极好,若能与他家结亲,孙儿往后岂不是阳光大道?”
朱老夫人瞬间眼睛就亮了,朱夫人虽然稍稍不满,但见婆母很满意的样子,也不敢说出反对的意见。
三人商量了许久,最后朱老夫人决定,明儿去孟府瞧瞧,回来再做打算。
果然是及满意的,尤其孟总兵侄女的身份,于朱家有利无弊。朱夫人见婆母这样满意孟家的姑娘,再者家世上侄女确实比不上人家,也只得暂且按耐住,徐徐图之。
每一次一提起他的亲事,家里就要闹一场,母亲钟意表妹,祖母希望找一个家世优越的。可算有一个都满意的,便是他自己,见她第一面也怦然心动。
朱瓒想或许孟玉拆便是最适合他的。
虽说赵楚铮住进了孟府,两人见面的机会却不多,她整日待在后宅,大多时候在孟夫人房里。赵楚铮比她更忙,伯父也不见人影,偶尔见他回来,提起赵楚铮和颜悦色、极度恭敬的模样,只能猜测他们在密谋什么。
这一日如往常一样,早起洗漱好,先去孟夫人房里点卯。却见大奶奶比她还早,朝她笑眯眯的瞅着,孟玉拆被她瞧的不明所以,摸摸脸笑道:“嫂嫂这样看着我,莫不是我脸上生了花?”
大奶奶捂着嘴,揶揄的很,“哎呀呀,妹妹才来咱们这多久,不想又快要出门子啦。”
孟夫人也笑,“你当她是你,豁咧咧的性子,仔细说恼了不理你。”
孟玉拆也没听明白她们在什么,吃完饭,孟夫人说是带她出门去进香,顺便去瞧瞧壁画,于是府里的女眷又出了门。
西北的人文粗犷,便是庙里的菩萨壁画也是飞天遁地,怒目金刚,颜色绚烈。孟玉拆却没一点欣赏的心情,刚刚在车上她才得知,原来今日出行竟是给她相看婆家来的,好巧不巧,还是朱瓒。
她记得上辈子朱瓒是大伯父手下极有才能的将领,很得大伯父看重,也是通过大伯父孟玉拆才认识了朱瓒。见过他的家里人,祖母年老慈爱,母亲也没什么大毛病,这才将她嫁过去。
刚开始也有一段蜜里调油、如胶似漆的甜蜜日子,朱瓒确实没的说,对她极好。他们家子嗣压力大,她久久怀不上,他也给顶着。
朱夫人不怎么待见她,也是朱瓒私下调和,请朱夫人对她好些。可惜,一切都建立在大伯父还是西北总兵,他还得仰仗孟家鼻息的前提下。
大伯父费尽力气将他调往京城,甚至二堂哥都给他让了路,富贵荣华却使人变了嘴脸。朱瓒移情别恋表妹,冷落她,没多久又意外亡故。
本以为那段记忆已经久远,再次见到朱夫人的时候她还没这么强烈的反感,结果如今朱家还是入了伯父的眼。伯母今日便是带她出来瞧瞧那朱小将军。
孟玉拆深呼口气,前世的悲剧她不想再重演,只要她说不喜欢朱瓒,想必伯父伯母不会亏待她。这样想的时候,在看完壁画,朝外走的路上见到朱瓒,她便能平静以对了。
朱瓒再次见到孟玉拆,还是狠狠惊艳了一把,勉强端起体面,恭恭敬敬的行礼,只是孟玉拆早厌烦了他。朱瓒每跟她说一句话,都觉得他在算计。
不过就是过个眼,孟夫人也不会仍由旁人缠着侄女,坠了她的身价,便叫身边的丫鬟去唤人。朱瓒微蹙眉头,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只是他有种错觉,孟家这位姑娘不喜欢他,应对及其冷淡。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孟玉拆走出老远,都还能感觉到背上的目光,浑身不自在。回家之后孟夫人有意打探她的意思,她神色淡淡的,半分没有姑娘家提起亲事的羞涩。
“我的终生大事本来该爹娘做主,只是如今阴阳相隔,自然听伯父伯母的。”
孟夫人看她平静的脸色,有些拿不准她的喜好,笑道:“本来朱家那孩子是你伯父手下的,他父亲当年是极衷心有本事的,想来他也不差,这才瞧瞧,若你不喜欢,我们断不会委屈你。”
孟玉拆连忙接上,“多谢伯母。”
大奶奶在一旁听着,插嘴道:“说来那朱家其实也不差什么,又是知根知底的好人家,朱家公子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品行端正,为人也靠得住。”
朱家既然看上了孟玉拆,自然要下些功夫,早派人联络过大奶奶,求她帮忙美言几句。大奶奶是个爱揽事的性子,既然拿了人家好处,听了奉承也飘飘然起来,少不得要办事。
孟夫人看孟玉拆不是很喜欢的样子,心里也思量起来,“要说朱家说来也有两点不好。上头两个婆婆,太婆婆和亲婆婆之间有龃龉了,孙媳妇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再者,朱家几代单传,子嗣上头怕是紧张的很。”
前世孟夫人也是这样考虑的,不过孟长雄很看好朱瓒,说是遇上这么个各方面都不错的也不容易,最重要的朱家门第低,孟玉拆受了委屈,孟家也好撑腰。
虽说有两个婆婆,朱太夫人年过耄耋,还不知能活几年,朱夫人又是糊涂的,聪明些总能把持住。这样说来也有理,可偏偏世事无常。
孟玉拆不好现在就指出往后的事,也不能才见了一面就说不喜欢的话,岂不是显的糟蹋伯母心意,只能暗暗压下来。
等到跟朱家再多接触几次,挑些前世她后来知道的龌龊,总能叫伯父伯母打消念头。是以,后来远远见到朱瓒也不躲了,朱夫人过来孟家,她也能见就见见。
却不想,这事早传到那小魔王耳里。这些日子,顺天府传来消息,说是三皇子被人查出私藏龙袍,本来这事若在平常时候,皇帝顾念血缘情分,不定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偏偏在永嘉帝缠绵病榻这样微妙的时机,一点不敬都会被放大,何况觊觎皇位,再有其他几位皇子落井下石,三皇子连句辩解的话都没说出口,全府主子都被贬为庶人。
三皇子之母教导出这样胆大包天的儿子,三尺白绫便去了。永嘉帝愤怒非常,三皇子一派大臣连话都不敢说。
这样一来,暗地里的斗争算是摆在了明面上,赵楚铮听说了那边的消息,大皇子也催促的紧。他第一次带兵从怀玉关出往西北,好在恰巧遇上一支两千人的敌军。
令人意外的,竟然以极小的代价便俘获了这支准备趁人不备前来抢掠的鞑靼,领军回落郡那一日,孟长雄亲自去接。
在城外参加了庆功宴回来,便听德福胆战心惊的报告了孟玉拆被拉着去相亲的事,赵楚铮沉默了一会儿,当即就抽出刀往门外冲。
计武连尊卑都忘了,连忙上去抱住他的腰,赵楚铮脸色阴沉沉的,“起开!”
“殿下,你干什么去?现在关键时候,可不能官司缠身啊。咱们好不容易从京都脱身,才有一点发展的空间,若杀了人被押解回去,就全毁了。”计武急道。
德福也小心劝道:“殿下放心,姑娘不曾理会,这事只要孟大人不同意,姑娘就嫁不成别人。”
赵楚铮好像听进去了这话,脸色松动了些,嫌弃的拍拍自己腰间的手,“松开我,谁说我要去杀人的。有人撬我墙角,我还不能去瞧瞧他到底什么来路。”
两人心说,殿下你刚刚那脸色可不像是去探路的,简直是准备将情敌扼杀在摇篮里。赵楚铮冷静下来,听完了德福的汇报,冷笑道:“哦,原来有个表妹啊,孟夫人真是的,怎么能拆散人家小鸳鸯。你们殿下是个好人,少不得成全一二了。”
孟玉拆应付了朱家几回,还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成事,该怎么一劳永逸。这天到孟夫人房里,还没走进去,便听她气道:“怎么你先前不知道这事,也算交往久了,人家家里的事都没搞清楚?”
大奶奶讪讪的,心里也后悔帮朱家母子说话了,“这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嘛,母亲莫气,好在如今为时不晚,咱们姑娘也没表态呢。”
孟玉拆便默默退了出来,之后几天朱夫人再没上门,她也从丫头嘴里听闻了些消息。心里一阵纳闷,朱瓒怎么这么早就跟他那个表妹搅合在了一起,按理说还有好几年才是,还这么容易传到孟夫人耳里。
正是议亲的时候,该严密捂着丑事,竟然闹得人尽皆知。
晚上从上房出来,在花园里见到赵楚铮,瞧他志得意满,一副好心情的模样,她就问了,“是不是你干的?”
他轻咳一声,转过身,“他们要端端正正的,哪里有我发挥的余地。”
孟玉拆好笑,“你就是没直接动手,也有推波助澜。朱家那个表妹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跟朱家公子有私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