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勾陈九
他跟进来,身上带着一身露气,便离她有一步远,低头打量她半晌。她被瞧的不好意思,扭开身子道:“你来做什么?”
他笑了一声,低低的语调散进耳里,诱人发痒,“我来送送你。你明日就要走了,往后还不知能不能再见呢,便祝你一路顺风。”
他是那样无所谓,仿佛她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只是欢送熟人的语气,没有不舍,没有挽留。孟玉拆听的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这个时候对她不在意了,分明之前表现的那样喜欢她的。她也不是觉得人家一定得围着她转,只是他稍微露出一点舍不得也好啊。
她委屈的眼眶发红,狠狠的瞪他一眼,半句话不说。一见她这可怜的模样,赵楚铮突然后悔试探她了,心疼的还不是他自己。
他忙上前蹲在她跟前,温柔柔的牵起她的手,笑道:“对不住,我哄你玩的。其实我舍不得你走,这几日离你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我越来越焦躁,方才来之前,我甚至问他们,要不我把你掳走得了。这样一来,你不用去西北,也不会离开我。我急的发疯,一想到咱们会离那么远,我看不见你,摸不到你,感受不到你,便越发不知怎么办才好,是以拖到现在才来。”
他还说了好多,无非舍不得她那套话,孟玉拆先还闷闷的,这会儿又羞的脸红。等他说完了,又想起离别,呐呐的无话可说。
两人一时都静默,他只是盯着她,看的很是仔细,从眼睛到下巴,一寸一寸的挪。孟玉拆被他露骨的眼神盯的慌了,“你瞧我做什么?”
“就是想将你记在心里,永远不忘。”他低声道。
“才不会,等我走了,日子长了,你就将我忘了。”她声音也低低的,自己都没发觉,有掩盖不住的失落。
犹如喝了蜜,他欢喜的很,“我可是连姑姑给我弄的相亲宴都给搅黄了,就是为了你,你这一走,倒如何赔我呢?”
孟玉拆一时沉默,若是以往她铁定得指责他胡说了,今儿却难得的纠结。赵楚铮却不管不顾的将她拥进怀里,在她脖颈间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乖乖等我,我会去找你的。在你大伯身边,不准跟其他男人亲近,跟你堂哥也远些。”
他怎么这么霸道,孟玉拆微微挣脱,被他抱的更紧,听他恶狠狠道:“哪个男人接近你,你敢回应,我就废了他。尤其不准定亲,你要是敢负我,你知道我的手段的。”
她可什么都没答应啊,跟别人定亲怎么就是负他了?孟玉拆微窘。
他抱着她摇了摇,催促道:“快答应我。”
她只得点点头,他不满意,非要她重复一遍,孟玉拆无奈的跟着说了一遍。一时无话了,他抱着她不肯撒手,良久,轻轻吻了吻她柔嫩的肌肤,呢喃一般的道:“我真是舍不得啊。”
第63章 第63章
往北去的这一路, 先还能见到繁华的城镇,越深入西北, 见到的场景人文越粗犷。小丫头们从豫章到顺天府, 所见所闻不过婉约清丽的亭台楼院,西北人穿雕裹髦肥硕的像个熊瞎子的场景头回见。
南方多水, 漕运发达,北边却少有宽大能行船的河流, 是以这一路上只能坐马车。刚开始见稀奇, 白露谷雨几个捞起帘子,看了一路的风光。
最后坐的越久, 反而晕起马车来, 等到了孟家驻扎的洛郡, 几个丫头已是人面蜡黄, 毫无人色。
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好时候,风沙虽漫天,街上的行人倒满满当当, 来来去去多见妇女面孔,头上顶着大箩筐,装着货物,沿街叫卖。
都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白露谷雨掀起一边的窗帘, 偷偷朝外头望。孟玉拆借着光也看了几眼,孟妈妈轻拍谷雨的手,嗔道:“眼瞧着就到了, 一个个没规没矩,大夫人见了,不定笑话。”
谷雨摸摸手背,难受了几日好歹松快些,又不敢放肆,“我瞧这街上来来去去的妇孺不少,咱们不过看一眼,哪里不规矩了。”
初次见孟家人,孟妈妈不肯叫人瞧出半点她没教养好姑娘的地方,便是几个丫头,也想展示给人体体面面的一面。
先前,孟家大少爷孟植在延平接到孟玉拆,孟妈妈规矩严的险些没叫兄妹两个见面。若不是孟玉拆劝道人家远道而来,诚心来接,不见她这主人家的面,瞧着不像话,真就叫人笑话了。
自从离了顺天府,孟玉拆的心情是一日好过一日,人活泛了,话也多了,笑道:“边疆民生粗犷,不似京城规矩严,大姑娘小媳妇在外头抛头露面养家糊口常见的很,都说入乡随乡,妈妈何必苛责。”
孟妈妈顿时皱起一张脸,“也要规矩些,落在人家眼里,还只当咱们自来便没教没养的。”
孟玉拆笑着摇摇头,外头孟植的声音传来,“咱们从西城门进城,再走半个时辰,便到家了,妹妹可还好吗?坐了上月的马车,想必乏了,暂且忍忍。”
孟玉拆谢过孟植好意,见他忙前忙后的指挥车辆人马,也就安安静静坐着,至少少添些麻烦。孟妈妈给孟玉拆倒了杯水,语气赞叹道:“我也有老长时候没见过孟家人了,咱们这位大少爷倒长得像大老爷。”
孟玉拆道:“若论长相,我倒觉得大堂哥像大伯母,二堂哥更像我爹。”
“可不是吗?”孟妈妈接口道:“先前老爷还在的时候,也说二少爷像他,不止脾性像,便是读书上的天分,比之国公府的那位大少爷也不差的。”
提起沈望,孟玉拆也默了,倒是谷雨兴趣盎然道:“咱们这回虽是走了,也好歹见了那些心思不正的下场了,可算出了口气。”
谷雨话里指的乃是沈清兰,再一次对孟玉拆耍手段,被老夫人逮个正着。这一回,不管国公爷大夫人怎么护,老夫人坚决要叫沈清兰涨涨记性。
不顾家里众人的反对,要带沈清兰去应天府老宅住,无论如何要煞煞她的性子,将那不良脾性给掰回来。
孟玉拆走的时候,老夫人也收拾了行李,说是晚几日,便也出门。家里众人拿老夫人没法子,大夫人心疼女儿,急的上火。
孟玉拆却再不管那边的事情,任他们闹的人仰马翻,她只准备出行。依她看,沈清兰那性子,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好歹她已经离开,往后任何岔子,与她也无干系。
谷雨说完,白露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孟妈妈警告道:“咱们既然已经离了那里,便将那些事忘了,可不兴到处搬弄是非。我要在孟家谁嘴里听见国公府的隐私事,仔细你们的皮。”
这却是没错,不管在国公府受了什么委屈,经历了什么糟污事,是不好拿去孟家说。孟玉拆也道:“妈妈说的,听着就是,可不许搬弄是非。”
几个丫头一一应是,孟妈妈又交代到了孟家该如何行事说话,不能坠了姑娘名头。
说话的功夫,孟家大宅便越来越近,上十辆车马缓缓停在红木雕漆大门前。南方人喜欢用石狮子镇在门前,北方不兴这个,两扇大门宽宽敞敞,门前站着一众女眷。
正是孟大夫人家里仆妇,不想孟夫人亲自来接,孟玉拆忙就着谷雨的手,下去拜见,跪到半路,被孟夫人一把拉起来,笑道:“自家人不兴这些虚礼,马车上坐这一路,想必极累了,快随我进去。”
于是,孟玉拆便被拉着,众星捧月簇拥着进了门。在孟夫人起居院子的正房坐下,孟夫人极是温柔,好一顿关怀,说话的时候一直拉着孟玉拆的手。
又跟她解释,“你伯府出门巡视去了,不然今儿也在家里等你。”孟玉拆忙谢过。
孟夫人又轻抚她头发,“先前你父亲母亲去了,我本也想随你伯府南下去送送他们,偏生那时候你大哥忙着娶亲,二哥又要出门拜师,我这一脑门官司,实在脱不开手。好在,如今你来了,往后咱们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在一块儿,你就安安心心住在家里,万事有你伯府伯母呢。”
听罢,孟玉拆又要跪下给孟夫人磕头,孟夫人出自将门,性子颇为开朗,“我说不兴这些虚礼,你这孩子。我好容易躲出来,远了顺天府那些繁文缛节,你可别给我带过来。”
孟夫人这一席话,说的屋里顿时笑起来,仆妇们毫不掩饰开怀,可见家里规矩是真放的松。孟玉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孟植的妻子曹大奶奶笑道:“娘可收着些,好容易妹妹来了,可叫您给吓跑了——下头都准备好了,可是这时候摆饭呢。”
孟夫人又问曹大奶奶,孟植将孟玉拆带来的人和车马可安置妥当了,曹大奶奶说都好了。于是孟夫人便叫摆饭,一面拉孟玉拆入席,“本想着今儿给你接风洗尘,一来舟车劳顿,恐你身子吃不消,二来你大伯父不在家,他是最盼你来的,便不忙活了。等过几日,我邀洛郡的官太太奶奶们来玩,叫你认认人。”
虽不明白这时候叫她认人做什么,孟玉拆也乖乖听着,吃完饭本想着许久没见,孟夫人该有好多话问她才是。不想,孟夫人是个体贴侄女的,只叫曹大奶奶先领她去歇着。
确实累的很了,腰酸肩痛,孟玉拆便没推辞。曹大奶奶倒是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她是土生土长的延平人,顺天府的繁华风光从未见过,不免向往。
只是孟夫人都叫孟玉拆歇了,她不好意思逗留。将人领回屋子,前前后后交代了一番,便走了。
孟妈妈原还担心孟家架子大,孟玉拆受拘束,如今见孟夫人亲切大气,曹大奶奶也温柔可亲,放下一万个心来。
领着丫头们,将孟玉拆的院子收拾的妥妥当当,不过两日功夫,里里外外的东西便归置好。
闲来无事,在等着孟长雄回家的日子,孟玉拆便去孟夫人跟前打发时候,与曹大奶奶越发熟识。虽才来孟府没几日,却是难得的日子清闲。
家里爷们儿就孟植在,其他的两位堂哥不是领兵在外,就是游学,暂时还见不到。
孟夫人原先也担心孟玉拆适应了南方的繁华,西北的糙日子过不惯,却见她适应的极好,改变了心里对她娇小姐的看法。
慢慢放下茶杯,“可还习惯吗?有什么缺的只管找你大嫂嫂,或者找我也是一样的。这就是你自己家,千万别拘束。”
孟玉拆放下茶杯,谢过孟夫人好意,忽听曹大奶奶笑道:“我刚从前头进来,说是朱家太太过来看望您呢,可要见见?”
孟夫人道:“不年不节的,怎么这时候来了?请进来吧,左右我也无事。”
“总是她家大公子在咱们老爷麾下,跟咱们亲近些也是正理。”曹大奶奶回了一句,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家人掀起帘子,进来一位与孟夫人年纪相仿的夫人。本来听到朱这个姓氏,孟玉拆便心头一跳,见到来人霎时僵在原地。
不是旁人,恰是前世她嫁的朱家女眷,前世夫君的母亲。眉心突了两下,孟玉拆勉强坐着,安静的很,不准备说话。
不想朱夫人本来也没事找孟夫人,不过串个门,正不知说什么,眼见她坐在下面,便将话扯到她身上。
“哎哟哟,这是哪家的小姐,好俊的模样。夫人哪里找了这么个姑娘,莫不是家里二公子好事将近了?”
那朱氏前世便是这样行事说话皆浮夸的模样,一句话便勾起她的回忆。不管她与朱瓒闹生分了,还是想帮着朱瓒将那位表妹迎进府,从来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说刺心的话。
孟玉拆扯了扯嘴角,连礼都不想见,孟夫人瞧着,勉强起身一福,“有客人来,伯母忙,侄女先告退了。”
走出老远,还听见朱夫人在夸她,孟夫人简单解释她的身份来历。
自见了朱夫人一面,孟玉拆便有预感,生怕朱夫人又瞧上她。要说前世她嫁去朱家,最后过的不好,也怪不上大伯父夫妻从中牵线。
实在是朱家复杂的很,而她又是个面团性子,一步让步步让,到最后闹的一个惨淡收场。这一次万一朱家又起了那心思,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动摇。
提心吊胆几日,还没有迎来朱家其他人,这时候,孟长雄从关外回来,又恰巧带回一道旨意。说是边关鞑靼屡屡来犯,近些日子胆敢一小支骑兵便闯入怀玉关大肆抢劫。
再不动兵,人家只当咱们好欺负,越发得寸进尺,是以派了一位辅军大臣前来慰问,或许会打仗也不一定。
孟玉拆望着手里来自顺天府的书信惊疑不定,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正是赵楚铮给她的。几月前一别,只当经年才能见面,这书信上‘等我’两字又不似作伪。
第64章 第64章
京师外派抚慰大臣到达洛郡, 先住在驿站,孟长雄再一次从关外回来, 先去驿站见了来使。一直待到晚上方回, 孟夫人早收到消息,在家等候。
孟玉拆在上房坐到掌灯时分, 见大伯父从外书房进来,伯侄俩寒暄几句, 无非日常做些什么、有什么需要不要客气之类的。孟玉拆好好回了话, 见他眉宇间浮现出倦色,便先告退出去了。
出门时候听见孟夫人问来的是谁, 孟玉拆回头看了一眼, 恰巧看见孟长雄神色颇为复杂道:“六皇子。”
她心头一跳, 原来他说的等他是这个意思。如今京都形势严峻, 几个皇子业已长成,皇帝身子越发病弱,皇子之间明争暗斗, 波涛汹涌,他这个时候不好好在顺天府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本来赵楚铮便没什么存在感,虽说与大皇子形成了短暂的联盟, 只是这种关系还不是说破裂就破裂。
将来兄弟相争, 他若是没有那种野心,也得有自保的能力。这样关键的时候,跑到边关, 到时候发生什么事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第二日,孟府便忙起来,早上在孟夫人处吃过早饭,孟夫人便交代大奶奶收拾出来一间屋子。要外头上好的客房,还叫去开了后头的库房,捡她嫁妆里的好东西,仔细布置。
大奶奶将怀里哭闹的陵哥儿交给奶嬷嬷,走到孟夫人跟前,“这倒是容易,就不知道给什么人住,要布置成个什么富贵程度。”
孟夫人呷一口茶,放下茶杯,“我也不瞒你,咱家要接待的乃是这次的抚慰大臣。”
一听来的是六皇子,大奶奶也吃了一惊。不说她,孟夫人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更没想明白的是六皇子好好的驿站不住,非要住进孟府。
虽说西北长久没什么大人物过来,驿站年久无人住,但赵楚铮身为皇子,谁也不敢委屈他。驿丞早早便将驿站内内外外修葺过一遍,院子里的土也重新翻过。
却还是不叫人满意,六皇子来的头一天晚上便闹出不小的动静,说是屋子里蟑螂老鼠遍地,吵的人无法安眠。驿丞吓的面如纸色,连夜收拾出其他屋子招待。
最好的屋子里都有蟑螂,莫论其他,不是褥子潮湿没法住人,便是院子里的花粉浓郁,招惹蚊虫。驿丞苦不堪言,叫六皇子折腾的面无人色。
孟长雄一进城门,便叫驿丞忙忙请到驿站,听闻这位抚慰大臣如此难伺候,又是个皇子之尊很是有些头疼。
被驿丞迎进去,踏进房门便见一少年站在窗边,玄衣裹身,身姿修长稍稍有些消瘦单薄,面容俊美,瞧的出出身尊贵,举手投足间有良好的教养。
那双眼睛漆黑幽深,寂静如一汪孤寂千年的寒潭,深不可测,朝人射过来的目光凌厉刺骨,实在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更不像无理取闹博人关注的顽皮孩子,不过想到六皇子的出身,孟长雄有些明了了。
稍稍收起已经快要摆出来的安抚小孩子的轻慢,拱手恭敬的行礼。顺天府如今的形式他多少有些了解,正是剑拔弩张之际,这时候出派抚慰大臣,不管是哪边的人,本来打算高高供着,绝不令其插手军营等事宜。
交谈间却发觉六皇子并不像传闻中所言阴晴不定,还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反而为人谦恭有礼,举措处事、言语交谈都极有章法。孟长雄放下心中的疑虑,邀请六皇子明日入府。
转眼瞥见驿丞一张发青的脸,微微笑道:“驿站长久无人居住,想来殿下住不惯也是有的。寒舍虽简陋,尚有几间还算干净的客房,殿下赏脸,不如暂居寒舍,定蓬荜生辉,惟君德馨。”
听完孟长雄一串文绉绉的话,赵楚铮也不由感叹不怪人说孟家乃功名奕世的书香之家,便是孟长雄一介武夫,也是个儒将的来路。
他便也微微一笑,应了声好。
“这样,便更不能怠慢了,只是咱们久居边关,倒不知六皇子什么性子。”大奶奶略有忧愁的问。
孟夫人沉吟片刻,“老爷交代,只布置的干净通明即可,若是显出十分的富贵来,岂不是更不好。”
孟玉拆端茶喝水,挡住脸上快要掩藏不住的异色,小声道:“既然是皇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咱家也不算富贵,自然也比不得京都繁荣,尽心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