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景福
朱七文夫妇坟前的祭品不光丰盛,而且讲究。
头一排是做成马牛羊三牲模样的马牛羊肉,此刻已经冻硬了,上头浮着一层白色的油脂。
第二排是各色点心,外形精致,色彩鲜艳。
第三排是各色干鲜果品。
谁家祭祀能有这样大的手笔?合全族之力都未必置办得来!
有人酸不溜丢地道:“老七这几个儿女可真是交了好运!”
他们也都听说元宁嫁给了县太爷,嘴上不说,心里谁不羡慕?
老族长的大孙子朱铁牛清了清嗓子,说了几句公道话:“这也是这几个孩子能吃苦,能干,当初没和县太爷扯上关系的时候,人家姐弟五个日子就过得不错了!
“何况,咱们县太爷是清官,挣几个俸禄,除了自己吃穿,全都给了咱们县里的百姓了。”
众人低头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么回事,他们听说县太爷到成亲之前穿的都还是当初从京城里带过来的旧衣裳。面子看着还好,里子都是补了又补的。
若非摊上这样的好官,他们哪能有今天的安生日子。
里长咂咂嘴,“行啦,都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赶紧回吧!这天儿冷的,人都拿不出手来了!”
大家伙儿又一窝蜂似的,怀揣着跟来时截然不同的心情,回家去了。
里长在经过朱家老族长身边的时候,忍不住站住脚步,摇头叹息:“本来挺好的几个孩子,怎么就放出去了?”
老族长几乎气了个倒仰,当初元宁几个要把户籍迁走,可是这老东西不断跟自己施压来着!
这个时候反而把所有的罪名都扣在自己头上了?
他闭了闭眼,气呼呼说道:“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他们都是姓朱的!”
里长撇撇嘴,“三叔,前阵子出的那事儿,可还没完呢,你说说……啧啧啧,唉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老族长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话可说,因为去闹事的那些人的确都是朱氏一族的人,而且到了现在还没被放出来。
老族长的小儿子从门内拿了一件厚衣裳走出来,一看到里长那幸灾乐祸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跟老父亲说了些难听的话,忙大步流星走过来,粗声粗气问道:“爹,咱么啦?”
里长看了一眼,这是朱三老汉最小的儿子,村子里出了名的莽汉,跟他对上只会吃眼前亏,便干笑几声:“没什么,坟地里也没起火,你们也别担心了,赶紧回去歇着吧,这也不早了,明儿还要早起呢。”
说着便迈步走开了。
老族长一下子就瘫软在了儿子怀里,浑身都在发抖,一时半刻都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老儿子吓坏了,赶忙去掐人中,好半晌,老族长才颤抖着嘴唇说道:“冤孽,冤孽呀!”
他心中无比悔恨,当初怎么就没给那五个孩子撑腰做主,又怎么就那么轻易而举就松口让他们迁出朱氏一族!
他虽然没去过县城,但是去过县城的人回来都说那姐弟五个如今已经风光了,不光有一间不小的铺子,那两兄弟还进了学堂,近期大丫更是嫁给了县太爷!
这位县太爷年轻有为,将来还不知道会走到什么高度呢,哪怕光凭着这位姐夫,那俩小子将来也不至于一事无成。
朱老七一门虽然人丁不旺,可这也足够光宗耀祖了……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人生也不可能重来……
老族长郁结于心,就这么一病不起,撑了不到半个月,连元宵节都没过,就撒手西去了。
他们家人认定是那天晚上里长说了什么刺激到了老人家,跑去里长家里理论,两家反目。
老朱家也是个大家族,闹腾起来也够里长喝一壶的。
哦,现如今的里长已经不是当初的张大山了。张大山因为给元宁做工,尝到了甜头,干脆不去做这个事多又没有什么油水的里长了。
新任的里长是王大牛。
王大牛心胸狭窄,处事不公,村民们都不服气,借着老朱家这件事把他轰下台,重新选了一位里长。
朱九姑等人在年后也终于被放出来了,人人憔悴不堪。
虽然在牢房里没有受刑,可是那牢房阴冷潮湿,终日不见阳光,目中所见都是各色犯人,要么生无可恋,要么疯子一般乱吵乱叫;耳中所听不是老鼠的猖狂奔跑嘶吼,就是犯人们的恶言恶语。
每日所吃也不过是一块半冷窝头,死面的,半生不熟,吃得下就吃,吃不下就饿着,反正这就是一天的伙食。
水倒是管饱,只不过,全都是冷水。
如此这般,朱九姑等人出来之后,一个个身形消瘦,面容枯槁,目光呆滞,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不止。
尤其是这么多日子衣服没有换洗过,头发也没梳理过,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馊臭腐朽的味道,路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他们也不敢再在县城里逗留,一个个低着头,恨不能把脑袋扎进裤腰带里,灰溜溜回到了小张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们这些事早就传遍了四邻八乡,所以这一路上都有不少人过来看热闹,风言风语风凉话他们可是灌了满耳朵。
回到村子里,差点连家都回不去,因为家里人对他们也十分嫌弃。
好容易进了家门,洗漱干净换了衣裳,喝了口热汤,就全都被喊去了老族长家里。
当时老族长还没过世,强撑着一口气,当着族中长辈的面,宣布把这些闹事的人全部逐出家族。
这几户人家也没脸继续在小张庄住着了,收拾收拾,投亲奔友去了,时隔不久连家里的房子地都转手了,从此后再无消息。
村子里发生的这些事,苏鹤亭知晓,元宁却是半点都不知道。
时间退回到除夕夜。
元宁在家里带着两个妹妹都换上了新衣服,把干鲜果品糕饼蜜饯等物都搬到了自己那边宴息室的大炕上。
今日除夕,一家团聚守岁,可以不讲男女避嫌那一套。
又把自己之前给小孩子们做的几样玩具拿出来让两个妹妹先玩着,自己去把苏鹤亭和两个弟弟的新衣裳也都准备出来了,他们回来就可以换上。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互赠
苏鹤亭他们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快要亥时了,元宁先让他们每人喝了一碗姜汤,才去换衣服。
郁璟泽也没去外面,跟过来凑热闹。
其实苏鹤亭嘴上嫌弃他,却也并不是真的想让他孤孤单单过节。
元宁他信得过,这个好友自然也是信得过的。
原本元宁还打算脱了鞋到炕上坐着,但因为郁璟泽在,没好意思脱,就让弟弟妹妹脱了鞋去炕上,大家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
伯钟和叔毓都很好奇郁璟泽海外的见闻,缠着他讲故事。恰好郁璟泽也有极高的表现欲,绘声绘色讲述自己的海外见闻,让几个孩子听得如痴如醉。
季秀虽然听不懂,但是看到哥哥姐姐都这样入迷,也便跟着配合着嘻嘻哈哈的笑,看得元宁一颗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很快,天交子时,一群人穿得暖暖和和出去放鞭炮。
原本季秀都有点犯困了,看到漫天的烟花,又兴奋起来。
鞭炮放完,回屋子里,张婶已经在堂屋摆下满满一大桌子菜。
仲灵拉着张婶一同坐下,大家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
因是半夜吃饭,元宁没让季秀多吃,只吃了个半饱,领着她在屋子里溜达了两圈,才由张婶抱过去安顿睡下。
县城里过年还是热闹的,尤其是大家觉得一年比一年好,日子有盼头,也希望借此带来好运,所以放鞭炮的人一直持续到几近天明。
等只剩下小夫妻二人了,苏鹤亭才把自己的新年礼物拿出来:“送给你的。”
元宁看着他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大箱子,眼神闪了闪,“你不会……又给我准备了一套工具吧?”
上次明明已经送过了。
苏鹤亭挠了挠头皮,“我也不知道送什么才好,看上次送的那些都有坏掉的了,所以我专门找人又重新做了一套……”
好吧,虽然直男了一点,但总归是实用性比较强的,元宁很高兴,“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她给准备的是三套衣裳。
苏鹤亭脸上的笑容明显变淡了一些,她没想到这也能成为礼物。
元宁瞟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表现!来来来,我跟你说说这些衣服都有什么妙用!”
衣服还能有什么妙用?
苏鹤亭带着疑问跟着元宁来到了外间的大炕边。炕上的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干净了,炕单铺得平平展展。
元宁拿出一套衣裳铺在了炕上,“你瞧,领子里藏了一些急救用药,若是你受伤了,可以止痛;袖口这里有两个针筒,用来发射飞针的,也就是说遇到什么意外的时候,你可以用来防身。
“腰带上的东西就更多了,这些看起来是宝石,其实用处各不相同,我慢慢跟你说……”
原来这一套衣裳里面被她设计了三十个小机关,能够帮助苏鹤亭渡过难关。这里头甚至还包括了火石和盐巴,可以拆卸下来做成绳索的东西等等。
可以说,把各种各样能够想到的意外都想到了。
苏鹤亭的心被填得满满的,忍不住伸手把人抱在了怀里,喉头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般,好半天都发不出声音。
良久,他才在元宁头顶轻轻说道:“能娶到你,真是我三生有幸!”
元宁往后靠了靠,微微侧脸,“别说这些了,从这里去京城,山高水长,会遇到什么,谁也难以预料,你只要平平安安出去,顺顺利利回来就好。”
苏鹤亭没给什么承诺,但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不管怎样,他都会好好地回来与她相见。
天实在是不早了,两人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去睡下,只是谁都没有睡意。
元宁悄声问道:“你的身世,还有多少人知道?”
“为数不多,”苏鹤亭认真思索了片刻才给出了慎重的回答,“但肯定也不在少数。那老贼老奸巨猾,为人心思缜密,有人这样查过去的事,以他众多的耳目,他不可能一无所觉。”
元宁不懂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只是有些不安,“有父亲在前面抵挡,那人应当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吧?”
“你错了,”苏鹤亭微微摇头,“我和父亲的那层关系在京城里几乎是人人皆知的秘密,老贼又如何不知?
“以他的角度,我这样的出身,自然是不可能继承家业的,但父亲也完全可以把我当做接班人来培养,将来把所有人的人脉全都交给我。
“即便不能光明正大认祖归宗,终究也是苏家的骄傲,最要紧的是,一脉相承,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父亲深沐皇恩,圣眷正隆,他反而不好下手。对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便是大家预测将来前途无量,终归也还是预测。
“若是此时对我动手,那便是将无数可能性完全扼杀在萌芽状态了。
“这些朝堂上的大人物,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培养的继承人,虽则老贼名义上已经远离朝堂,但是想要保证他的声望,保正后代子孙昌盛,便不可能放弃权柄。
“他侄子辈没有出挑的人才,孙辈却有几个着实不错,现如今也不过是想着力培养学生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将来好给自己的孙辈铺路。
“政敌的人,便是他的敌人,是要除之而后快的。”
元宁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也太复杂了。”
“是啊!”苏鹤亭也是无限感慨,“这些事情,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又如何能信?天下的读书人,哪个不是抱着功成名就,上报皇恩下泽百姓的初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