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景福
她拿着两张纸转身出来,双手奉给老族长。
老族长招手把专门请过来的孙秀才叫过来,“你给瞧瞧。”
当年的字据就是孙秀才给立的,所以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没错,就是这个。”
怕众人不信,还高声念了一遍。
元宁皱眉,“三老太爷,我有点听不明白,这么一张字据,不明不白的,我爹收了多少租子,这上头也没写啊!”
朱九姑抱着胳膊冷哼道:“你爹没理!这地是给我白种的!我要是那不厚道的,黑不提白不道,你们几个小娃娃还能知道这事儿?正是因为我是个厚道人,才想着过来跟你们交代一下这件事儿!
“你们几个娃子都还小呢,种地都仗着族里人帮扶,那十几亩坡地呢,你们咋侍弄?换了别人可未必敢接手,我是好心来商量这事儿,谁知道你们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进门儿就找我的茬,要不然,你们说,我能动手吗?我又不是那混不吝!”
元宁冷冷看着她,“这么说,我还得谢你差点勒死我,差点打死我弟弟妹妹了?呵!我就不该把三老太爷请过来,三婶也不应该拉架,就应该由着你把我们几个全都打死,然后再出于一片好心,收了我们的房子地!大家伙儿还得赞美你一声心地仁善!
“而我们几个,就应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由你骑到脖子上欺负!”
她忽然大喝一声,“你是什么人?真当我们姓朱的都是傻子,都是没骨头的任由你欺负?你也得问问我们姓朱的这些老少爷们儿答不答应!”
其实这朱九姑本身就是个混不吝,别说本族了,村里谁不知道?奈何大家都惹不起这样的泼皮破落户。
可如今看着她这样上赶着欺负几个孩子,都不免起了热血心肠,但碍于有老族长在场,谁都没敢先开口。
老族长威严地看了眼元宁:“大丫,你是个晚辈,这样说话不合适。”
元宁心中冷笑,梗着脖子道:“三老太爷,我不敢说我知书达理,但起码的礼貌我还是有的,今儿到场的爷爷奶奶叔伯婶子大娘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位我见了面没好好打招呼了?”
众人纷纷点头,朱老七家里这几个孩子都是好的,每一次见面隔着老远呢,就主动打招呼了。
元宁抬手指着朱九姑,眼圈又红了,“三老太爷,咱们总是都姓朱,是一家人,可这个人凭什么……凭什么……”
老族长轻咳一声,更加威严的看向朱九姑:“小九儿你也忒不像话!他们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你这三十年的饭也白吃了?”
朱九姑咬了咬牙,“三爷爷,我……”
老族长不理她,直接看向元宁,“大丫头,你不认得她,也难怪……”两家人走动本来就少,都是闷着头过自己的日子,朱九姑人缘也不好,谁见了她都绕着走,老七家几个孩子不认识她也在情理之中,“这是你七爷爷那一支的,论辈分你该喊一声九姑。”
元宁神色更加委屈,“这我就更不明白了,既然都是自家人,明知道我爹娘刚没了,我领着几个弟妹过日子不容易,她为什么跑上门来欺负人?今儿要不是三婶在场,说不得,三老太爷,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坟头上的草都多高了!”
“咄!”老族长沉着脸斥道,“小孩子家家的,别胡说八道!”
朱元宁拉着弟弟妹妹一起哭。
院里院外的人们看着这几个孩子凄凄惨惨的模样,也不禁恻然。
老族长上了年纪的人,更是见不得人哭,忍不住冲着朱九姑狠狠骂了一通,朱九姑抬不起头来,但与拿到十七亩地比起来,挨一顿骂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因此等老族长骂完了之后,她旧话重提:“三爷爷,今儿正好您也来了,咱们就商量一下吧,七哥七嫂当年种着那十几亩地的时候,实在是不怎么样,这到了我手里,多了不敢说,一家五口一年的嚼用我是能赚出来的。
“这几个娃儿这么小,哪里知道怎么种地?到时候还不是白糟蹋了地?
“我的意思呢,我多少给点租子,这地就还给我种着就是了……”今儿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想要把地白白拿走是不可能了,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反正不过几个小崽子,往后收拾服帖了,哪还敢闹事!说起来今天也是她自己大意了。
对于乡下人而言,地就是命,谁要是不好好种地,或者种不好地,别人看了都心疼。
老族长犹豫了一下,问元宁:“你们怎么说?”
元宁心中一冷,知道老族长心中的那杆秤已经偏向朱九姑了,深吸一口气,道:“三老太爷,我只问您一句话,您觉得光凭我们手上如今的二亩地够不够养活我们兄弟姊妹五个?”
老族长毫不迟疑摇了摇头,“可当初要换成两亩良田的人也是你呀!”
“是,”元宁口气坚定,“这事儿是我办的。可我原本的打算是再开一点荒地,除了种点我们几个吃的菜之外就是要栽种一些果木树,那个好打理。”
第八章 不让
朱九姑立刻撇起了嘴,“我说你小孩子家家的,就别胡吹大气了,你恐怕连锄头都挥不动吧?地里这些庄稼你认识几样?还种果木树!”
元宁不理她,只是认真跟老族长说道:“三老太爷,我可不是说大话。我都跟县里的冯师爷说好了,冯师爷答应帮我买果木树的树苗呢!银子还能赊欠。”
一把冯师爷抬出来,老族长就信了,小七家这个老大是个有出息的,家里大人出了事,能做家里的主心骨,别说以后怎样,光是眼前想要挑起这个家的重担的行为就值得夸赞,可惜是个女娃子,这若是个男娃娃,单凭他能跟冯师爷说上话,往后就差不了。
元宁的目光看向朱九姑。朱九姑明显有些着急了,忙道:“三爷爷,不管她认识多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不会种地就是不会种地,您说到时候若是她拿不出来东西给人家,难道人家还会继续信任她?不是平白败坏了交情?”
这么说倒也有一定的道理,老族长看向元宁,“丫头,你怎么说?”
元宁微微一笑:“三老太爷,我小丫头家家的没有什么见识,我们姐弟五个能不能平平安安长大,都指望着族里的这些长辈们照顾呢。
“就说这一次的种地,若不是有族里帮忙,我们也办不到。但我们总归是会长大的,不会永远成为族里的拖累。
“再说,我们手里现在还攥着一点点我爹娘留下的恤银,若是我们花钱请人帮忙,总归是请得到的。
“再说,果木树根本就不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照应,我觉得我们完全照管得过来。就算是我们照管不妥当……三老太爷,这田地是我们自己的,我们也认了!
“就好比张家建了一所房子,不能因为老张家不去住,就算成是别人家的吧?买卖东西也好,买卖土地也罢,都是讲究你情我愿的,总不能我们不愿意卖,硬摁着我们卖吧?”
一边说着推了叔毓一把,小机灵鬼儿叔毓拉着伯钟哇哇大哭起来,伯钟也跟着抹眼泪,屋子里原本已经睡着的季秀被吵醒了,也在扯着嗓子哭,仲灵的哭声也一阵高一阵低的。
孩子们脸上都挂着彩,配上这样的哭声,越发显得凄惨了。
老族长点点头,“倒也是这么回事……小九,既然孩子们不愿意卖,你也别想着这事儿了。”
朱九姑看看周围的族人,大多数人都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她,她咬了咬牙,“不卖就不卖吧,原先说好了让我租种十年,这还没到呢,我得继续种着,这个你们没话说吧?”
元宁把叔毓搂在怀中哄了一阵,抬头说道:“既然是我爹答应的,那就继续种着吧,只不过,你是长辈不可能欺负我们小辈吧?就算是租金再少这么些年了,是不是也该给我们结算一下?”
朱九姑冷笑道:“怎么可能!当初若不是你爹把我们家的老母猪撞死,我们不知道能得多少小猪崽儿,小猪崽儿养大了又能生不少猪,这些年算下来也不知道有多少钱了。
“可这些地的守城能有多少?能抵得过我那么多头猪吗?我当年没让你爹额外赔钱,已经是看在大家都姓朱的份儿上了!
“你现在还跟我要钱?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脸啊!咱们就算是到官府去,也不能不讲理不是?”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的确是啊,这么算下来,朱九姑损失的钱着实不少呢!
元宁见状不由得微微冷笑:“这位大婶,你这算账的本事还真是一流啊!”
这明显的讽刺口气,让大家把目光全都集中了过来。
元宁不卑不亢,面向众人,挺直了背脊,朗声说道:“老母猪能下崽儿我不能否认。但是谁能保证这些崽儿都能养大?便是都能养大了,谁能保正有公有母?便真的是有公有母,谁能确保一定能配种成功?
“咱们简单举个例子,很多人家都养鸡,老母鸡抱窝,孵出来的小鸡几十只,到养大了能剩下十几只算是不错的了,对不对?”
众人闻言,又跟着点头,是啊,方才都被朱九姑给绕进去了!
元宁看见朱九姑嘴唇一动像是要说话了,便又大声说道:“再说,当年的事情,都是你说黑是黑说白是白。我爹是个老实人,不会和人吵架,当然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你也别急着说话,咱们大家伙儿都来想一想,谁家快要下崽儿的老母猪能到处乱跑的?眼看着就要有小猪崽儿了,谁家还不宝贝似的看着?就如大婶所说,那都是钱啊!
“既然那揣着小猪崽儿的老母猪有力气跑出去,又怎么会被我爹撞死?别人不知道,族里各位长辈都知道,我爹那人身体单薄,做事情又温吞,推着小车儿能走多快?
“和老母猪走个对头,撞上,我敢保证,先倒下的一定是我爹!若不是这样的结果,那便说明,那老母猪肯定生了重病,活不成了!”
朱九姑眼中闪过一抹心虚,这丫头怎么跟亲眼见过似的?
元宁一直盯着她看,见她这副表现就知道自己并未猜错。
听元宁这样一说,周围的族人也都纷纷地声音论起来,他们全都熟知朱七文的品性,知道那人的确是如元宁所说是个老实到懦弱的人。而且元宁的分析也极有道理,猪的力气还是很大的,就算是怀孕的老母猪力气也不小,根本就不是胆小的朱七文能抗衡的。
也有一些住的和朱九姑比较近的人,多少知道一些内情,只不过过去不愿意多管闲事,反正吃亏占便宜跟自己也没多少关系。
如今看到朱九姑想要继续欺负这姐弟五个,五个小毛孩儿有这么可怜,不免起了恻隐之心,渐渐就还原了当初的真相。
朱九姑件事情就要朝着对自己不利的方向发展,忙扯着嗓子喊道:“你这毛丫头知道什么啊!当年的事儿,要不是你爹自己认了,我还能把他怎么着不成?”
第九章 讨回
“这可就不好说了,”元宁意味深长地道,“十个我爹也说不过一个大婶,三个我爹也打不过您呐!我爹那种人家说上十句话他也说不上一句话的人……到了您面前,分明有理也显得心虚了。”
众人频频点头,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
元宁看向老族长:“三老太爷,我提起当年的事可不是为了翻旧账。若不是这位大婶提起来,我肯定也想不到这些。但是既然说到这个了,就请您给评评理,您德高望重,处事公平,现在就请您裁断一下吧!
“些许小事,咱们自己族里就能解决,也不用让别人看笑话了。您说是不是?”
这一番话给足了老族长面子,同时也说明自己并不是没有靠山的人,若是老族长不能秉公处理的话,她也不介意让外人瞧一场姓朱的人的热闹。到时候弄得不好收场了,没脸的人还是这些大人,对几个孩子,顶多就是说几句不懂事而已。
老族长深感责任重大,原本佝偻的腰都挺直了几分,抬头威严地看向朱九姑:“小九儿,这件事的确是你做的不地道!”一句话就定性了。
朱九姑气急:“三爷爷,您不能这么偏心啊!”
“怎么就是我偏心了?”老族长不爱听了,“当年的事,若是认真查起来,你当真的没有人知道内情?欺负老实人还上瘾了不成?”
朱九姑往人群里看了看,见到有几个人撇着嘴看她,正好是自家的邻居,登时更加心虚了,却还是死鸭子嘴硬,“不管怎么说,当初七哥撞死了我家老母猪,这是事实吧?”
老族长冷着脸道:“你还揪住不放了?咱们用不用找人对质一下?”
朱九姑闻言越发心虚,忙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算我吃个亏好了,我给算点钱!”
可是一想到要赔钱,她就觉得肉疼。
“也罢了,”元宁看向老族长,“三老太爷,当年的事我们就不追究了,毕竟大家都是姓朱的,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们是不愿意大家自己人失了和气的。”
老族长不禁冲着她挑起了大拇指:“真是个懂事的丫头!”又转头看着朱九姑,“你瞧瞧,你连个孩子都不如!”
朱九姑鼻子差点气歪了,觉得自己腿上的伤处又在隐隐作痛。
元宁故作大度:“所以呢,当年的真相我们就不追究了,但是这些地我们是要收回的。三老太爷,您觉得不过分吧?”
“不过分!”老族长用力点了点头,“应该的!”
朱九姑快要哭了,“三爷爷,不能这样啊!我辛苦经营了这么多年……”
“你再辛苦,不是你的也不是你的!”这一次不光是老族长发话,其余的族人也都开始发声。
朱九姑双拳难敌四手,如同斗败的公鸡,蔫儿了,却不肯就这么放弃,还是强打精神说道:“好吧,既然大家伙儿都觉得我应该把这些地还回来,那我就还回来好了,只有一样,地里的果木树都是我栽种的,我要全部带走!”
元宁好笑地问:“那么多果木树,就算是你全都挖走,又该如何安置?”
“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朱九姑梗着脖子道,“你甭操这份儿心!”
元宁摇摇头,“不是我爱操心,实在是……我觉得,这么多果木树,若是就这么挖走也没地方栽种的话,肯定都是个死,养了这么多年的树若是都当劈柴烧了,不是太可惜了?”
朱九姑的确是满脸心痛的神色。
元宁便向老族长道:“三老太爷,我倒是有个折中的法子,您听听使得不使得。”
老族长点点头,“说来听听。”
元宁便道:“过去的是是非非咱们不用纠缠了,但我们这么多年没见到一文钱的租子也是事实。不如这样,这些地还回来,我们也不追究租子了,这位大婶呢,也不用那么狠把果木树全都挖走。不知您觉得怎样?”
钱她当然是想要的,可问题是朱九姑绝对不会给的。如今不要了,反而更容易获得旁人的同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