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万福 第119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穿越重生

那三天令人费解的罢朝过后,这几日的皇帝,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躬勤朝会,散后召问,事无巨细,了如指掌。但凡臣工有应对不当,便发难责成矫枉,一如皇帝的作风。大臣无不如履薄冰,全神应对。

没有人敢相信,那个暗中流传的消息是真的。

数日之前,黎明时分,有人看到一人被两个老卒押着,出了皇城的北门。

这京城里的许多人都认得裴右安。据说那个人的样貌,和裴右安极其相似,只是那日不复朱紫,一身青衣,出了城门,便向北而去。

接着,有人确证,荆襄至今为止,确实不见裴右安到任一日。于是消息,就此蔓延了开来。

据说,裴右安去往西南赴任之时,不知何故,擅离职守,抗命不遵,触怒了皇帝,皇帝龙颜大怒,遂革他官职,发往北方,以示惩戒。

至于内情如何,皇帝为何又没有公开示众,一时众说纷纭。这日,刘九韶和安远侯一道面圣,以裴右安为朝廷重臣,若真有罪,也当三司会审的理由,向皇帝求证消息。不想皇帝勃然大怒,当场将二人申饬一番,罚了三月俸禄。自此,满朝噤声,再无人敢多议论一句,裴右安三字,成了不可说。

这个秋日的清晨,东方刚刚泛出一缕鱼肚白的晨曦,道旁残柳垂丝,寒芦飘絮。裴右安和老卒为伍,继续上路。

倘若运气够好,再这样走上几日,或许就能遇到朝廷发往北方的军辎队伍了。

渐渐行至前头那座桥亭时,身后忽然传来马车上来的辚辚之声,追到了近前,是辆青毡小车,停下后,一个女子从车里爬了下来,一身朴素,胳膊挽了只包袱,喊他留步。

“大人,有小娘子追你哩!”

一个老卒说。

裴右安身影一定,慢慢转头。

迟含真追了上来,停下,紧紧地攥着手中包袱,双眸凝视着他,微微地喘息。

老卒对望一眼,便让到了一旁。

“你可还好?”裴右安朝她微微点头,一如从前,温和有礼。

迟含真喘息渐定,望着他消瘦的面容,眼中渐渐蕴了泪光。

“裴大人,我听闻了你的消息,我已安顿好了弟弟。关外苦寒,请裴大人允我同行,我无别念,只想留在裴大人的身边伺候,哪怕为奴为婢,这辈子也是无憾。”

裴右安展眉,微微一笑:“你的好意,裴某心领。我是戴罪之身,此为发配,万岁有命,家人亦不允同行,如私下同行,罪加一等。你回去吧。”

他转过了身。

“裴大人——”

迟含真又追了几步。

“佛经云,弱水有三千,只需取一瓢饮。我这一生,有内子伴了我两载,为我之幸,已然无憾。你回吧!”

裴右安头也未回,大步朝前而去。

迟含真停在了原地,定定地望着前方那道青色背影。

那背影笔直,如竹,如松,晨风拂着衣角,他阔步向前,渐渐消失在了行道尽头。

第87章 第 87 章

“芙儿吾妻。向来书信,提笔必是见字如晤, 吾却但愿此信不用展于汝面。非吾不念汝, 不愿晤面, 乃是倘若汝见此信, 便是吾之无能,负与汝当初之约,亦负吾曾对汝所许之诺。

记仲夏离别, 汝悒悒不乐, 吾不忍,遂低语告汝, 不久必接汝同归。彼时吾尚存几分侥幸, 惟愿冥冥予以成全。至今夜, 时已秋, 独处西南偏隅,陋室烛残, 听夜阑漏声,声声催晓,知再不可自欺, 遂提笔落字。

吾每逢下笔,千言往往一笔而就, 然今夜此刻,竟墨凝思涩, 心中言语, 纵然万千, 却不知如何付诸笔端。

犹记两年前于澂江府,那夜吾如今夜,孑然宿于驿舍,深夜难眠,起身灯下执卷,忽闻汝唤吾之声,疑似梦来,待开门而出,汝竟衣衫不整,赤足蓬发,状若惊兔,扑至吾前,投吾怀抱,良久不放。彼时,吾震惊莫名,以为怪诞,然如今想来,那夜当是吾此生欢愉之始,历历在目,鼻息留香。

吾自幼起,读诸子百家,熟先贤教诲,毋不敬,思无邪。然,纵使博我以文,约我以礼,乱我之者,却始于卿卿一人。

忆武定数月,同居屋瓦,汝百般狡黠,吾不喜,常训斥于你,安敢云,吾彼时亦非乐在其中而不自知?及至婚成,云屏香暖,锦帐低语,细看,无不俱好。

汉书载,梁鸿每归,妻为其具食,不敢于鸿前仰视,每每举案齐眉,传为千古佳话。然吾不羡梁鸿,吾独爱汝之恣肆娇憨,纵当时不悦,如今想来,已是求而不得。料此生再难见汝娇态,更不得听汝以大表哥唤吾,方知遗憾,深入心髓。

吾父曾教导吾幼时兄弟数人,曰君子不易,行正道,循礼义,吾曾深以为然,然时至今日,吾方知,天下最难者,并非如何行君子之事,乃是汝与正道礼义,吾当如何取舍。

吾终是食言,未秉当日许诺,南归接汝,负汝翘首之待。明日吾须上路,做一当做之事,此事恐致杀身,而吾涉险前行,并非曲求物誉,更非爱汝不及旁人,乃是人立于穹壤之间,有必行之事。

今日此事,便为吾之必行,无可推却,然吾终究辜负于你。

卿卿,汝当初奔吾,乃是寻吾之庇佑,今日无双全之法,吾负汝若此,倘有朝一日,汝得知吾之凶讯,万万不可自伤,更不必徒劳奔走,吾之罪,于君王,罪不可赦。

此一生,吾虽身居庙堂之高,实不过一副残躯,揣阴鄙身世,母不祥,少时又声名狼藉,为一不祥之人,得汝不弃,相伴双载,生,余岁足够咀嚼欢趣,死,亦是命数使然。唯一遗憾,便是往后再不能护汝之安乐,所幸已作安排,虽不能亲自护汝余生,料汝应当也可安然度日,不必再栗栗危惧,恐遭鱼肉。此亦吾为汝做之最后一事。

附页乃放妻书。吾今日既舍汝,从今往后,汝亦不必再挂念于我。汝蕙质动人,若逢良人,可自续姻缘。吾得知,必也含笑欣慰,遥祝嘉好。墨尽于此,卿卿保重。

右安于八月廿七夜四鼓手书。”

裴右安的这信,共有两爿,一爿便是这内容,另爿放妻书,已被嘉芙在那日撕碎丢弃。

这几页纸,她不必再看了,字字句句,早刻入脑海。

也是在收到这信之后,嘉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那夜,他临走之时,就已有了和自己诀别的准备。只是当时,自己沉溺于和他即将离别的伤感不舍,后又被他那般抚慰,神魂颠倒,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异样。后来,从哥哥那里得知他临走前的吩咐和安排,再后来,玉珠也来了,种种堆积在了一起,她终于嗅到不祥的气息。

但是,所有的忐忑和猜疑,在没有看到那封信的时候,还只是预感,还能够心存侥幸。

直到信至的一刻,嘉芙的担忧和焦虑有多深,随之而来的怒气和伤心也就有多大。

她要好好留着这东西,等见到了他人,把他自己写的东西拍回在他脸上,要他一字一字,全部都给吃了回去!

嘉芙便是怀着如此的焦虑、担忧,以及现在还不能发泄,也无处发泄的怒气和伤心,披星戴月,风尘仆仆,终于在这日赶到了京城,到了裴家。

裴家还是原来的裴家,但不过短短半年多,这趟她回来,裴家仿佛却又已经成了另个样子。门房前堂,下人零零落落,一路进去,躲懒的躲懒,闲话的闲话,忽然看到嘉芙一行人入内,这才慌忙来迎,只是神色间却隐约带了几分异样,和从前大不相同,嘉芙径直入了自己住的院,打发人去知会了声辛夫人那边,说换好衣裳去拜,随即便叫刘嬷嬷去打听消息。没片刻,刘嬷嬷回来,脸色惊惶,说不知怎的,大爷从泉州离开后,竟似没去西南,人似在京城,却又没有露脸,然后半个月前,传言因触怒皇帝,被免职夺位了,有人看见有日清早,他被两个老卒解着出了城门,发往北边去了。

嘉芙心突突地乱跳。